第十二章 你想得简单

　　“你这人有毛病啊，让开！”
　　柳琴喝道，拽着有所犹豫的闺蜜，撞开隋变的手臂匆忙离去，她认为隋变是个不知羞耻大街上就能对陌生女子纠缠不休的狂蜂浪蝶。
　　俩人刚出门，一辆摩托飞驰而来，几乎与彭阿红擦肩而过，戴头盔的骑手顺势夺了她的挎包，彭阿红被猛地带了一下，差点失衡跌倒。
　　一直目送着彭阿红离去的隋变立即冲了出去，跨上自己停在门口的嘉陵125，追了上去。
　　经过徒劳追赶呼喊的两个女人，隋变扭头喊道：“原地等我！”
　　劫匪得手后车速并不是特别快，一来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拥堵，二来并不担心那两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能追上来。
　　所以隋变赶到步行街的丁字路口，左右一张望，就看见了劫匪的身影。
　　跟了几条街，劫匪车速更慢了，隋变小心靠了上去，他琢磨着该怎样兵不血刃地夺回彭阿红的包，却突然觉得对方的背影有些熟悉。
　　一车之距时，那劫匪突然回头，发现隋变正盯着自己，做贼心虚，意识到不对劲，骂了句“操”，立即加大油门，箭般飞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隋变没有继续追赶，他那零件咯吱响的坐骑(qí)也追不上，但他却笑了----那劫匪他认识，绰号泥鳅，高三那年两人在一块混过一阵，敲诈四眼田鸡的就是他。
　　“怪不得背影这么眼熟，这小子终究是走歪了！”
　　隋变感慨着靠边停下车，掏出了手机。
　　隋变本质不坏，所以老早和泥鳅之流分道扬镳，这些年也再没联系过，他通过另一个朋友，要到了泥鳅的电话。
　　……
　　半小时后，隋变带着彭阿红的包，满脸是血地回到了事发地，彭阿红她们还真听话，待在原地没离开。
　　令隋变欣慰的是彭阿红没接包，而是关切地讯问他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隋变看得出对方是真心实意的，那双眼似乎都要流出泪来。
　　“没事，那小子更惨，估计半月别想下床了！”隋变接过彭阿红递过的纸巾擦脸。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事，这点小伤算什么。”隋变灿烂一笑，“你快看看东西少没。”
　　“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证件，补起来麻烦……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去一趟医院吧，放心！”彭阿红坚持。
　　“我真没事，就当献了回血。”隋变痴痴地看着对方，彭阿红突然感觉哪不对，脸刷一下就红了，赶紧看向别处。
　　“医院就不去了，我还有事……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请我吃顿饭吧！”
　　此情此景，彭阿红如果拒绝，显得太不近人情。可她能从隋变的眼里读出了对方的心思，她怕对方误会，怕对方对自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无论年龄还是性情，他们之间的差别是一望可知的。
　　“可以，但就只是一顿饭！”沉默了一会，彭阿红终于答应了。
　　柳琴搞不懂这二人演的是哪一处，显然自己有故事背景需要补充了解，所以一直没开口。倒是走时郑重地看了隋变一眼，对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感受得到。
　　
　　刘微坐在茶楼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打隋变电话又一直没人接，起身正要离开时，看见隋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你脸上怎么啦……不会是血吧？”刘微嘴巴张得能吞下拳头。
　　“还看得出来，我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都快洗秃噜了皮。”隋变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
　　“还真是血？”刘微嘴巴能吞下两个拳头。
　　“是啊，路上见义勇为了一回。”隋变这说的倒是实情。
　　“伤口在哪？要不要紧啊？”刘微说着上手去扒拉。
　　隋变拨开对方殷勤的手，故作紧张：“有那么熟吗，咱俩？”
　　“切，不识抬举！”刘微冷哼一声。
　　隋变笑了，他心情真是太好了，一想到后天晚上能和彭阿红共进晚餐，他觉得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当然，这个机会是他略施小计换来的。
　　泥鳅根本不买隋变的账，即使隋变说包的主人是他的朋友。
　　不得已，隋变说包里的现金你拿走，其他东西别乱动，还回来总行吧。对方想了想说行，但没空还，让隋变自己过会到沿江路口的第一个垃圾桶里找。
　　隋变心里骂娘，但也能理解，知道对方这是有所防范呢！
　　在指定的那个垃圾桶里，隋变果真看见了那只咖啡色的挎包。泥鳅还算够意思，用报纸简单包裹了一下，估计是怕脏了隋变的手，毕竟兄弟一场。
　　隋变取了包，用自己的钱把损失补齐----幸好彭阿红带的现金不多，仅六百块，便急忙往回赶，突然又想：总不能说那劫匪和自己是哥们吧！人家主动完璧归赵，谁信呐？指不定认为他俩是同伙嘞！
　　如此，倒不如把戏演到位！
　　于是隋变打了个弯，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了瓶红墨水、创口贴……
　　这瓶红墨水在隋变与彭阿红之间的关系上起到了转折性的作用，决不亚于隋应当年摔死的那条狗。
　　事后，彭阿红在心里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这个人为了帮自己夺回包尚可流血，对自己本人还会差吗？
　　
　　“想什么呢？傻笑个屁呀，没事？没事说正事，你该不会忘了为什么约的我吧？”
　　刘微这种女汉子的个性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隋变不计较，谁让对方现在是他项目的准合伙人呢！
　　认真听完老同学的想法和计划，仔细察看并试戴了样品后，刘微击节叫好，俨然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刚好经过的服务员吓了一跳，托着的饮料差点洒了。
　　“我在郑州读大学的时候，被雾霾坑惨了，那种痛苦你是无法体会的，听说北京更严重，大街上都是戴防毒面具的，搞得像是末日来临一样恐怖。我断定这个一定会有市场，而且是无比巨大的市场，毕竟雾霾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英雄所见略同！”隋变两眼放光，兴奋得不行，这是他的这一想法首次得到他人的认可。
　　“你这个样品设计还得找专业设计师再打磨下，对，先用3D打印出来，看看效果。”
　　“好主意！”
　　“然后做模(mú)具，批量生产，用pvc材料，节约成本……对了隋变，你准备投多少钱启动这个项目啊？”刘微终于说到了关键。
　　“嗯，是这样，目前我只能拿出五万块来，我初步估算得这个数。”隋变伸出两根食指叠在一起。
　　“十万？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加入就得拿出另外五万咯？股份是算一人一半吗？”
　　“那当然！按钱算，创意不入股。”隋变觉得自己说这话时特别大气。
　　“行，我跟你干！”
　　“真的？”隋变激动得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
　　“有那么熟吗，咱俩？”刘微甩开隋变，“不过……”
　　“不过什么？”隋变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没钱。”刘薇噗嗤一笑。
　　“妈的，耍我呢？”
　　“德性，我虽然没钱，但对我老爸来说五万块，小ks！来，为我们合作干杯……”
　　隋变没有跟刘微碰茶杯，他觉得有些失望，他有预感刘微的父亲不会看好这个项目，虽然他对自己发明的这个鼻罩充满了信心。
　　“怎么，不信我？”刘微感受到隋变情绪的低落。
　　“怎么会。”
　　“德性，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不是担心我老爸不会出这个钱？”
　　隋变笑了笑，喝口茶，不知如何回答。
　　“要不这样，项目算我的，就说是我的‘爱迪儿’，你是我找来的合伙人，怎么样？”
　　“滚蛋！我创业不是为挣钱，而是要证明自己。”这或许是隋变当时真正的想法。
　　“不挣钱，你证明个屁！对，能证明你就是个屁！”刘微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爱玩不玩，不玩拉鸡巴倒，老子可没功夫陪你喝茶！”隋变说着噌地站了起来。
　　“就你这点城府和耐性，还想创业，回家喝奶去吧！”刘微翘起腿，手揣进口袋，仰望着隋变的眼中流露出嘲弄之色。
　　
　　黄昏时分，窗台的茉莉花苍白如梦。
　　深嗅，似乎有淡淡的甜丝丝的馨香。
　　隋应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吸烟，夕阳金色的返照眯了他的眼。
　　藤椅的扶手经年累月的磨损，皮条断裂，遂包了两块对称的皮革固定，如今就连那皮革也像患上了皮肤病一般斑驳触目了。
　　人坐上去，这个老家什便不堪负重地咯吱作响。
　　苏莉莉几次让隋应扔了，后者不舍得，这藤椅从他进厂住单身宿舍时就一直陪伴着他，物件如人，处久了，便有了感情。
　　“早晚摔死在上面！”苏莉莉不止一次诅咒。
　　“咬人的狗不叫唤，你懂个屁！”坐藤椅上的隋应挑衅似地猛往后靠，自得地翘着腿。
　　隋应深爱着自己的妻子，虽然已近银婚，虽然他们时常因琐碎的小事争吵不休，甚至动手----当然主动出击的一直是苏莉莉，他只是被动防御，从未还手。他才舍不得动苏莉莉一根手指头。
　　打是亲、骂是爱，他俩完美诠释了这一定律。
　　窗台的那一大丛茉莉，是隋应爱屋及乌的体现。
　　隋应爱妻子，更爱两人爱情的结晶----隋变，只是这种爱比对妻子的爱还要含蓄婉约。
　　隋变不到一岁就能和人流利地用语言交流，被邻居奉为天才；七岁时，隋变已然成为桥梁厂的孩子王，鸡犬绕道，曾用祖传腿功撂倒一初中顽童，对方家长告上门，隋应第一次痛扁儿子，隋应传儿子腿功，旨在防身，不是伤人；十二岁，父子俩下军棋，隋变完胜工程师父亲，后来隋应得知儿子早给自己的军旗做了记号，集中火力单攻一边，美其名曰希特勒之闪电战……
　　养儿子有惊喜，也有惊吓，但无论出现哪种情形，父爱始终如山般厚重。
　　隋应内心深处遵循着老子无为的行事准则，虽然这与他的外在形象气质不符，甚至反差极大，好比张飞绣花，但无为或者说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确实是他性格的真实写照。
　　这种人生观的弊端，在竞争一把手的时候被凸显，隋应心里窝火，却获得赞誉，包括对手。
　　隋应回顾人生，感慨，似乎除了那年在县剧团家属楼前勇敢地为爱扯谎争取了一回，就没不按牌理出过牌，一直过着沉闷的循规蹈矩的生活。
　　不过，幸而有苏莉莉的陪伴，也算不枉此生了。
　　苏莉莉能折腾，闲不下来，剧团改制后，她倒腾过服装，开过化妆品专柜，摸爬滚打，积累了点资金后，便和朋友合开了家中等规模的美容院，生意相当不错。
　　然钱是赚了不少，却疏忽了对儿子的教育，只是她并不承认这一点。在她看来，男孩子就应该顽皮点，顽皮的小孩聪明、更能融入社会、更有前途！
　　实在不会读书也没关系，读书读成傻子的不少，文盲大老板更多，如今这个时代赚到钱才是本事，再说读书也不过是为了谋一份好工作，工作不就为了赚钱嘛？
　　苏莉莉为儿子打好了经济基础，在翠屏也有着丰富的人脉关系可以给儿子继承，所以她相信儿子今后能过得很好。
　　知道儿子赌博，尤其帮其补了高利贷的大窟窿后，苏莉莉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流泪、哭穷，讲述家族苦难史，自己经商的艰辛，老公为官的不易。
　　隋变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断绝了跟那帮赌友的来往，而后去了物流公司当了名仓库管理员。
　　然千算万算，没想到赖子在那等着他，最终隋变还是被其带回了老路。
　　其实如果一个人心志坚定，外在的环境并不重要，所以挪用公款事发后，隋变没有怪赖子，也怪不着，最后的决心还是他帮着下的。
　　隋应那次是发了大火，狠狠揍了儿子一顿，苏莉莉都没拉住，隋变也没闪躲，等父亲发泄完，他当即摔门而去，并扬言去外面挣钱回来还给父母。
　　苏莉莉这次也很失望，所以没追出去，当然，她并不知道儿子所说的外面是外地，是远在福建的一座城市，不然她肯定不会让儿子走……
　　慈母严父，然殊途同归，都是希望子女能体面、幸福地生活。
　　隋变洗澡时高声唱着歌，那是一首非常励志的“海阔天空”，高潮部分不惜破嗓也不略过，可见心情大好。
　　隋变纵情高歌是理所当然的。
　　今天下午在茶楼，刘微充分肯定了他的发明，并答应投资合伙运作，在他看来，十万块的启动资金已经到位，就等着自己大显身手了。
　　这肯定能让母亲关键是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表面上隋变对父亲的态度无所谓，其实内心里是很渴望得到其认可的。
　　这或许是绝大多数男孩从叛逆期朝成熟期过度时都会经历的心理状态：既不屑与父亲交流，又极度渴望对方的认可。
　　隋变兴奋的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再次遇见彭阿红。
　　这让他相信缘分天注定，虽然对方的年纪显然比自己大很多，但他固执地认定对方单身，而且对自己有好感。
　　也许换成别的女孩，隋变不会纠缠，因为彼此之间根本不存在发展成恋人关系的条件。
　　但不知道为何，隋变就是对彭阿红一见倾心，而且认定对方会走进自己的人生。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隋变消沉了几日，都在苏莉莉的预料之中，她让“先锋广告”的老板虚位以待自己的儿子，对方是她的老同学，且一直对其有爱慕之心，遂满口答应。
　　可隋变情绪的突然变化令其困惑----难道真有哪个傻冒会拿五万块和儿子一起疯？
　　隋应只是摇头，懒得跟妻子一起分析。
　　晚饭时，隋变把刘微的事跟母亲说了。
　　“她真的肯拿出五万块来？”苏莉莉惊讶。
　　“我跟她是同学，她家里的情况我了解，再说她家里本来就支持她创业，苦于没有一个好项目，我们俩属于相见恨晚、一拍即合！”隋变兴奋得溢于言表。
　　老隋沉着脸，不吭声，只顾闷头喝酒，偶尔扫妻子一眼，仿佛在说：看你怎么收场，真是作茧自缚！
　　苏莉莉懒得理会老公，饶有兴致地对儿子道：“不是吧，你同学，还是个女孩，这读了大学才出来没多久吧，就能拿出五万块钱了？”
　　“不是说了她家里支持她创业吗！钱她爸会出的！”
　　“是这样呀。”苏莉莉和老公相视一笑，非常有默契，“好吧，妈妈绝不食言，只要你能让对方把五万块拍桌上，我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明天，刘微打电话让我去她家，当她父母的面详细介绍这款鼻罩！相信明晚我就能带钱回来了！”
　　隋变自信满满，他看不出母亲微笑的潜台词：你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