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隐秘的山谷

　　吃了晚饭，德仁把修路情况向李干事做了汇报，李干事高兴地说：张德仁，你老实回答，昨天晚上你还想跟我说什么？
　　德仁老老实实地说：就是想问问你，让我修路化多长时间。
　　李干事笑了：你好狡猾，想让我给你规定一个具体时间，我就是不说，你凭良心干就是了。给你规定半天，修不完怎么办？你还不得草草完工。规定一天，你要是老早修完了，磨洋工，别人有意见，对你也不好。
　　德仁不好意思的：我虽然半天修完路，多亏了刘宝发、方光明帮忙挖掉了表皮硬块。
　　嗨，你的人缘不错嘛。既然如此，给你和刘宝发一次出差的机会，到玉华邮局去取邮件和包裹，时间是一天。你们去的时候走大路，留心山沟的风景。其他的人继续开荒，由方光明负责。
　　德仁接过介绍信和两个麻袋，别过李干事，径直向宿舍走去。黑沉沉夜幕笼罩四野，一弯月牙儿亮晶晶地挂在西天，天空星辰闪闪烁烁，夜风轻拂扑面不寒，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秀丽的面容，那正是自己最亲密的恋人。也是这样一个春天的夜晚，也是这样一个上弦月的天空，也是这样满天星斗，也是这样扑面不寒杨柳风，他和恋人牵手在公园小路上徜徉，默默相对胜过千言万语，仰望星空指认织女牵牛星，他的心底涌动着温暖的溪流……
　　他慢慢地走到小溪旁，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望着黑黝黝的山岭，渐渐地从梦境中苏醒过来。往事不堪回首，何必自寻烦恼？他叹了口气，眼睛便有了些许的湿润……
　　组长，你又在回首往事了？
　　分明是大刘的声音，德仁抹去眼角的泪水，苦笑着：
　　往事不堪回首，
　　不堪回首往事，
　　往事回首不堪，
　　回首不堪往事！
　　大刘说：组长，你一向心情开朗，今天怎么这样伤情？
　　唉，都是这上弦月惹的祸。
　　组长，又想起你亲爱的胡月明了。月明已经嫁做他人妇了，你何必念念不忘呢。
　　临风流泪，对月伤情，人之常情么，你何必大惊小怪。
　　组长，我是不想大惊小怪的，可是看到你的伤情已经达到六分之四的严重程度，不劝说行吗？
　　大刘，你的言语真是奇怪，何以能够判断我伤情的程度呢？这还需要进行数学计算吗？
　　组长，你听着，这种判断非常简单，“往事不堪回首”，三个词语可以组合六个不同的句式，你已经组合了四句，不是六分之四是多少？
　　嗨，我只是一时伤情，随便瞎诌了几句，你何必认真。这样看来，你倒是书呆子了。
　　非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不知道你朗读这四句话时那种悲伤情景，是多么的情真意切，哪里是随便瞎诌呢？你一定是临风流泪了。如果你再说出其余的两句，那一定得痛哭流涕。组长，我把这四句话全部朗读出来，看看你会怎样？
　　大刘，你朗读吧，试验一下也好。
　　大刘酝酿一下感情，往事历历在目：那么你听吧：
　　往事不堪回首，
　　往事回首不堪，
　　回首不堪往事，
　　回首往事不堪，
　　不堪往事回首，
　　不堪回首往事。
　　德仁听着听着已是泪眼婆娑了：好了，不要再朗读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大刘，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也想起了自个的委屈？你是不是也对月伤情了？伤心人劝伤心人，只能是大家更加伤心。
　　大刘抹抹湿润的眼睛：我们是同病相怜！
　　第二天，老方带领组员去开荒，德仁和大刘拿着麻袋去玉华出差。说是大路，其实不过是经过修筑稍微宽畅的山路罢了。这条路是顺着山谷、绕着山脚走的，一路之上，溪流潺潺，小鸟叽叽，山风习习，树木森森，他们心情舒畅，谈笑风生，不免感激起李干事。
　　德仁说：李干事年轻有为，精明能干，善于体贴人心，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美差，还不是想让我俩游山玩景，舒畅胸怀？
　　大刘笑笑：这都是因为你忠诚老实，得到了他的信任，才让你出来散散心的。
　　不管怎的，我们且受用这无边的山川美景好了。
　　你们搞文学的，总爱套用别人文章中的语句。可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说，“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荷香和月色是无边无涯的，你说的却是山川美景。
　　大刘，你真是一个文学里手，我自愧弗如，可是你看这山川美景有边有涯吗？水流千里，上接源头，下通大海；山外有山，逶迤不绝，绵延不断；山川美景，也是无边无涯。
　　组长，我算服了你了，闲话少说，我们且受用这无边的山川美景好了，哈哈……
　　呵呵……李干事让我们留心山沟的风景，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秘密？
　　大刘便把目光投向道路两旁，仔细搜索，突然他惊讶地喊道：组长，你看，这边的山沟多深，下边亮闪闪的还有水流呢？
　　德仁探头向山沟下面望去，果然是坡陡沟深，可惜蓊蓊郁郁的树木遮遮掩掩，看不清下面的真实风景。德仁说：咱们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下去的道路。
　　大刘走到沟边：哎呀，这里是悬崖绝壁，如何下得去呢？
　　德仁仔细察看，沟边有一座不大的山头，路边有小径曲曲折折通向山顶。他们便沿着这条小路向山顶攀去，山上树木密密麻麻，小鸟叽叽喳喳，等到上得山顶，德仁向沟底一看，足有万丈之深，不觉头晕目眩：哎呀，大刘，我不敢向下看了，头有点晕。
　　大刘连忙扶着德仁坐了下来：你闭上眼睛，静静养神，过一会就好了。我在地质队里，经常翻山岭，钻山沟，习惯了。组长，你要是头晕，咱们就不下沟底去了。
　　德仁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早就听说，铜川有唐太宗避暑的玉华宫，莫非就在这里。
　　大刘说：好，既然你一定要到沟底看看，咱们就慢慢下吧。
　　于是，大刘扶着德仁，沿着石级一台一台蜿蜒曲折地往下走去，两旁都有树木遮拦，所以走到沟底倒是有惊无险。只是愈往下走，温度愈低，走到沟底已是冷气袭人了。原来沟底还有一池碧水，掩映在茂密的野草丛中。突然，惊天动地的雷吼声震耳欲聋，抬头看去，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几十米高的悬崖顶上飞泻而下，打在石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水雾弥漫，水花四溅，汇成一泓碧蓝碧蓝的水潭，汇成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水。
　　望着飞泻而下的瀑布，大刘吟道：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德仁说：不然，这个瀑布可能不如庐山瀑布气势浩大，如果引用李白这两句诗，未免有点小题大做，大而不当了。
　　大刘说：组长，照你这样说来，如何形容这瀑布才恰如其分呢？
　　德仁略微思索一下，吟道：
　　悬崖顶上挂白练，
　　疑似玉人披纱来。
　　大刘笑笑：有形象，有动感，有美感，不错。
　　德仁抬头细看时，喊了起来：大刘，你看，悬崖中间好像有一排石窟。刚才咱们只顾欣赏瀑布，悬崖峭壁光线昏暗，竟然没有发现石窟。
　　大刘仔细看看，惊讶极了：可不，不但有石窟，还有石栏，这么高，咱们能够上去看看多好。
　　还是德仁眼尖，一眼瞥见悬崖左边竖着一个高高的木梯，便和大刘绕过水潭，来到木梯下边。仰头看去，这个木梯大约有五米多高，旁边是两根直直的松木，中间安着一根一根横档，顶部正好挨着石栏。德仁摇了摇木梯，十分稳当，原来木梯的下部已经紧紧地深入到泥土中。大刘说：上木梯，你只管向上望，不要向下看，免得头晕。组长，你先上，胆放正，我在后边保护你。
　　德仁攀上木梯，上了几个横档，有意地往下看看：没事，没事，一点也不晕。
　　大刘笑笑：咳，你才爬了几个横档。你听我话，爬的高了，绝对不要往下看。
　　德仁于是在前面攀登，大刘跟在后边攀登，果然攀登到三四米高度时，德仁觉得腿有点发软，大刘说：组长，别停顿，继续攀登。
　　德仁一鼓作气，攀登到木梯顶部，翻身进入石窟，这才觉得心脏咚咚咚地直跳。大刘稳稳当当地上到木梯顶部，长腿一跨就进入石窟。大刘看德仁的脸色有点发白，想说一句“你胆真小”，却忍着没有说。仔细看时，洞窟十分宽敞，一间一间隔着厚厚的石墙，前面竖着雕刻精美的石栏。洞窟四周和石栏都长满了青苔。两人走进第二个石窟，一眼就看见隔墙上题写着醒目的诗篇：
　　玉华宫杜甫
　　溪回松风长，苍鼠窜古瓦。
　　不知何王殿，遗构绝壁下。
　　阴房鬼火青，坏道哀湍泻。
　　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
　　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
　　当时侍金舆，故物独石马。
　　忧来藉草坐，浩歌泪盈把。
　　冉冉征途间，谁是长年者？
　　德仁说：这是杜甫在安史之乱期间，到富县探亲路过玉华宫时的作品，写的是玉华宫一片破败萧条的景象。然而，“万籁真笙竽，秋色正潇洒”这两句，却写的另是一番景象。你听，风声飒飒，泉水溅溅，如同笙竽齐鸣，悦耳动听。你看，秋山红叶，山花烂漫，如同人之精神焕发，潇洒风流。玉华宫的自然风光，多么优美，多么迷人。即使在国破家败的情况下，杜甫笔下的大自然仍然是生机勃勃，读之使人精神振作，奋然前行。
　　大刘笑笑：杜甫的诗好，你解说得也好，“秋色正潇洒”，简直写绝了，一个潇洒，你不管怎样理解都不为过分。不过，你刚才只写了两句诗，无论如何得凑够四句，也算是我们来玉华宫游览的纪念嘛。
　　德仁和大刘站在瀑布后面，看着飞流直下，水珠四溅，水雾蒙蒙，大刘喊道：我们这是在花果山水帘洞里呢！
　　德仁想象着当年玉华宫的繁华景象，王子皇孙，美女如云，莺歌燕舞，娓娓动人，不禁灵感涌动，吟诵出几句诗来：
　　洞窟森森岩壁开，
　　粉黛翩跹入青苔。
　　悬崖顶上挂白练，
　　疑似玉女披纱来。
　　大刘说：好诗。我看你这句“粉黛翩跹入青苔”，有两层意思，一是指的当时，美人进入青苔四围的洞窟里歌舞；二是指的现在，当年歌舞的美女早已化为灰尘，融入青苔之中了。
　　德仁拍拍大刘肩膀：大刘，你理解得不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