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侥幸脱险（下）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沈桂花对面。这人长得拳头脸，骨朵嘴，像瘦猴一样。沈桂花吃惊道：“老贺露白（馅）了？”那人道：“还不一定怀疑上他！”沈桂花道：“我带来一包砒霜，叫老贺拌在饭里，把两股会全部药死，来个捉窝（完蛋）。”那瘦猴悻悻道：“听话音里，你不等他了？”沈桂花道：“我还有旁的事儿！”那瘦猴恼怒道：“自从傍上王县长！你就不把我放眼里了。”沈桂花骂道：“你想放啥屁就放啥屁！不是你把我介绍给他的嘛！”
　　那瘦猴道：“你跟老贺热乎得忒过头。”沈桂花睥睨道：“我套住姓贺的，倒落个抱（埋）怨，不是你把我送给他的嘛！”瘦猴语塞，继而道：“我怕你攀了高枝，把我忘了呀！”沈桂花抢白道：“关建节都不管我，你是哪家的鸡呀？‘咸吃萝卜淡操心’！”瘦猴无奈道：“见了面就瞎熬嚎（争吵），这是治啥呢？就算你攀上了高枝，咱俩也是老味不倒嘛！关建节不管你，他狗日的熬值了。你在王县长跟前添句好言，也给我谋个差事吧。”沈桂花喝道：“仝可训！王县长说了，上回抓住蒋风起，不光是老贺的功劳，也有你的份儿！抓住景志刚！只是老贺的功劳，都给恁俩记功劳簿上了。砒霜我放这儿了，要是把这事办成，灭了土匪，萧县保安团里，就给恁俩留下位子了，不但领份薪俸，还有外捞摸（外快）。两股会不灭，恁俩别想捞到差事儿！”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出现一人，问道：“此话当真？”仝可训惊喜道：“老贺！没想到你真来了。”老贺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沈桂花问道：“他们看得你歇（挺）紧？”老贺叫苦道：“景志刚从萧县回来，成天排查内奸，吓得我捏出一把冷汗。”沈桂花问道：“怀疑你了吗？”老贺道：“暂时还没有。我倒不怕景志刚！好歹是在一坨（起）打天下的弟兄！就是那个在萧县劫法场的章允恒！死盯着我不放。景志刚好像也有点影（怀疑），我心里一直笛溜（提）着。”
　　老贺一开口，冯剑听在耳中，不由得心里一震，因为这声音耳熟，稍一思索，马上想起来了，在关建节家搂沈桂花睡觉的正是此人！只是这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目。仝可训沮丧道：“王县长机关算尽，也没把两股会一网打尽，反而叫抓到手的景志刚跑了。‘人算不如天算’！景志刚命不该绝。”老贺道：“一计不成，再想办法，早晚把这帮子土匪赶尽杀绝。”沈桂花道：“临来时王县长给了我一包砒霜，叫你趁他们吃饭时下在锅里。”老贺大喜道：“早就该这么做了，省得我再受窝囊气，成天提心吊胆。”接过砒霜，揣进怀里。这时冯剑也看清了他的面孔：这人圆脸短脖，正是两股会的贺志岩！
　　沈桂花道：“恁俩慢慢拉呱，我先走了。”仝可训一愣道：“你还走啊？”贺志岩也道：“快半夜了，还是别走了。你和仝可训也老大崩子（很久）不见了，今天黑搂（夜里），就好好地慰劳慰劳他吧！”仝可训急得像猴搔似的，低声下气道：“有事不能赶明去办嘛！”沈桂花道：“艳（正）好有去鲁南县的汽车！赶明走就赶不上趟了。”贺志岩奇怪道：“你上鲁南县治啥去呀？”沈桂花道：“我回娘家一趟。”仝可训问道：“恁娘家是哪儿的？”沈桂花道：“鲁南县城北沈塘，离这儿有七八十里地呢！”贺志岩不解道：“恁达达咋把你嫁这么远呀？”沈桂花反问道：“真是个糊涂虫！嫁在俺娘家当地，咋认得恁俩呢？”贺志岩、仝可训讪笑道：“倒也是的。”沈桂花道：“我从娘家回来，就在他这儿多住两天。”开门要走，却被两人抱住，不由分说，摁倒在床上。沈桂花气得大骂，挡不住两人力大，还是被脱衣扒裤，剥了个精光。两人轮番上阵，好一阵折腾。完事后，沈桂花穿上衣服，扭着肥硕屁股走了。
　　原来，贺志岩和仝可训早就认识，两人臭味相投。仝可训把相好沈桂花介绍给他！趁他喝醉酒与沈桂花狎戏时，套出了蒋风起的行踪，并威胁利诱，逼他入伙，才有蒋风起命丧黄口车站的惨剧。
　　仝可训道：“老贺！这回就看你了。桂花刚才说了，王县长在保安团里给咱俩留了差事儿！”贺志岩信心满满道：“有这包砒霜，管叫两股会死捉窝（全部报销），景志刚挺相信我的，这沫子（回）肯定不会失手。”
　　突然，屋内响起一声怒吼：“我是相信你！但我瞎了眼，没看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两人大惊失色，抬头一看，屋内眨眼间多了三人！怒目横眉，正是景志刚、章允恒和秦朋！
　　贺志岩浑身战栗道：“三哥！你听我说……”景志刚咬牙切齿道：“我与你八拜为交，亲如兄弟，你却帮王国汉残害自己的弟兄！”和秦朋一起，双双向他扑去。贺志岩惊慌失措道：“三哥！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景志刚厉声骂道：“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狼，还想有下回吗？”贺志岩慌忙道：“我说错了，说错了……”手腕一翻，手中多了把锋利的匕首。
　　贺志岩眼露凶光，操匕首向景志刚刺来。景志刚大惊，急忙驻足后撤，还是晚了--身子虽然躲开，匕首刺入右臂，鲜血喷射而出。景志刚伤势初愈，力不从心，又遭暗算，一阵钻心疼痛，禁不住“哎呀”一声，身如石碑，往后便倒，秦朋急忙上前扶住。贺志岩得手，不管仝可训死活，撒腿就往外跑。
　　刚到门口，面前突然出现一人，似一堵铁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贺志岩大惊，遽然止步，差点撞在那人身上。那人侧过身子，右手搭住他的左肩，趁势一拉，这叫顺手牵羊。贺志岩收脚不住，身子往前冲去。
　　那人钩住他的脚跟，贺志岩踉跄了一下，一头栽倒，半天爬不起来……挡住他去路的，正是艾凤玲！
　　景志刚见一位黑衣少女威风凛凛，操短剑向贺志岩刺去，不禁喝道：“住手！”艾凤玲剑指贺志岩！奇怪道：“这人出卖了你们！还不该杀吗？”景志刚铁青着脸道：“这是俺弟兄之间的事儿！用不着你管。”艾凤玲不觉嘴角上翘，微微冷笑，收起短剑！扭身飞出门去。
　　景志刚一推秦朋，喝道：“快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宰了，为蒋大哥报仇！”秦朋放下景志刚！拾起匕首，冲上前去。贺志岩转过脸来，见秦朋一步步地走近，桀桀怪笑道：“秦朋！就咱弟兄俩能说到一砣（块）去，今天能死在你的手中，也是我贺志岩的福分啊！”秦朋踌躇道：“你勾结王国汉！出卖自家弟兄！死有余辜。”景志刚叫道：“秦朋！别中了他的奸计。”话音刚落，贺志岩早已暴起，猛地向秦朋扑去。秦朋禁不住“啊”了一声，挥动匕首就刺。贺志岩闪身躲过，飞起一脚，恰好踢中秦朋手腕，匕首脱手，翻滚着飞向角落。贺志岩抓住这个时机，奋力抢出门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景志刚、秦朋动手的当儿，章允恒也与仝可训打成一团，两人以死相搏，正是棋逢对手。仝可训见贺志岩被黑衣少女打倒，心里一慌，顿时破绽百出。就在这时，秦朋一声惊叫，趁章允恒回望，仝可训把他踹了个趔趄，借机窜出屋子，钻入漆黑的夜幕之中。景志刚见贺志岩擒而复失，胳膊又被刺伤，顿时怒气冲天，忍痛拔腿就追。
　　章允恒上前拦住道：“别再锻（追）了。”景志刚恨恨不已。章允恒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为虎作伥，早晚有栽在咱手里的那一天。”秦朋眼睛不敢正视景志刚！惶恐道：“没想到这狗日的这么毒。”章允恒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景志刚道：“老章哥！要不是你，还发现不了这个内贼，两股会还知不道吃多大的亏呢！”章允恒道：“你从萧县回来，扬言要查内奸，旁人只是惊讶、震怒，而这个人却上蹿小跳，各付里（到处）瞎讲讲（蛊惑），明显是在做作。我追问他一些细节，他却躲躲闪闪，言不由衷。我就猜他心中肯定有鬼，可能是欲盖弥彰，贼喊捉贼啊！”
　　景志刚由衷佩服道：“你一肚子计谋，比兄弟我强多了。俺哥几个都是大老粗，只凭一腔热血！老章哥！从今天起，你就当两股会的军师吧。”章允恒望着他热切的目光，苦笑道：“不是我迭列（贬低）自己，咱算个啥呀？我虽说也认得几个字，但只是个半瓶醋。你别听我说得头头是道，那都是书上的典故，靠得是死记硬背，是俺说书人吃饭的门道。对眼下的时局评点，也是道听途说，加上看过几张报纸，俺又添油加醋，当不得真啊！”景志刚大失所望，悒悒不乐。
　　见他一脸颓唐，章允恒心中不忍：“我倒知道一个人，据说学问不小。”景志刚顿时精神一振，忙问道：“这人是哪儿的呀？”章允恒道：“说起这个人，离得倒不太远。年时(去年)春天，我在山东巨野县说书时，听几个贩粮食的人说，丰县城北四十五里苏庄！有个姓石的先生，会算卦、看阴阳宅、批八字，学问很深。要是把他请来给两股会谋划、运筹，岂不是天大的喜事儿？”景志刚迟疑道：“咱干得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就怕人家不愿意来呀！”章允恒胸有成竹道：“设下妙计，不怕他不来。”景志刚大喜，问道：“你有啥好法子呢？”章允恒道：“只要断其后路，不怕他不加入两股会。”耳语数句：“叫个精细人去，笛本里（一准）请来。”景志刚颌首道：“这法子圪把里（不错）。”
　　景志刚道：“秦朋！这事还得你去呀！”秦朋惶恐，慌忙答应。景志刚心灵也承受着巨大的打击，瓮声瓮气道：“越是这种时候，越得抱成团呀！”秦朋心里一热，哽咽道：“三哥！我……我错了。”景志刚道：“也不能全怨你呀！到底是在一坨（块）滚打了几年的弟兄！我也是磨（转）不过弯来。”秦朋感动极了，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章允恒道：“这儿不能久留，赶紧走吧。”秦朋奇怪道：“咱在屋里打成这样，冯剑咋没进来帮忙呢？”三人来到院中，四下寻找，哪里有冯剑的踪影。秦朋狐疑道：“他上哪儿去了呢？”章允恒道：“八成锻（追）贺志岩去了。”景志刚失声道：“要防贺志岩狗急跳墙。”秦朋也慌了神，紧张道：“这咋归佳法（怎么办）呢？”章允恒微笑道：“别替他担心，他那个相好的，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啊！”景志刚忧心忡忡：“还有个相好的……”
　　〖JP2〗三人连夜回到驻地，景志刚向大家宣布：向王国汉告密的内奸！就是贺志岩！大家听了，顿时群情激昂，切齿痛骂。景志刚恨恨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他迟早会遭报应的。”
　　〖JP〗翌日，景志刚派秦朋和林之波两人上丰县城北去请算卦先生石敬宣！临行前，章允恒面授机宜：“你俩这样办……”秦朋、林之波点头，受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