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个人在无法改变什么，又无法放弃什么的时候，也许只能选择逃离。
　　于是她去了沙湖，然而那里的阳光沙滩芦苇湖水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个阴影悬在心上。七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重新走在这个城市里，阳光仍然那么明媚，空气仍然那样清新，匆匆忙忙的人流仍然那样穿梭着。
　　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又开始了。
　　坐在车里不久，南正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就像困在沙漠里的人，突然感到天空飘来的雨点儿，便不由展开双臂的那种释然。
　　她的心情稍稍宽慰了些。
　　但窘迫依然摆在那里，思维只要一触到那件事上，就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冰冻卡住的鱼，不知该怎么自救才好，唉，又该怎样面对他？她问自己，这样即使坐在办公室里，其实也无心做事，又想或许过不了多久，那个男人就会推门进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对她说，哎小周，你把手续交了吧！没准身后还跟着一个美丽女孩，那她又该怎么办？又想真是自己错了，这段日子工作敷衍得不能再敷衍，还无理取闹打什么电话。是啊，其实推开办公室门的应该是我，然后屏声敛气地走过去，低眉顺眼地跟他说声对不起！相信这么做了，他一定会抬起头来宽容地对我说，好了，你去吧。这样一切就融化了。可真这么做了，就意味着真正地投降，意味着更加的忍辱负重。如果他心里有我，我可以饱尝他给自己的一切，包括忍辱负重。否则，就该让这一切早点结束。
　　她不知道是在跟自己怄气，还是跟男人怄气，或者是和这个世界怄气。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见冷秋梅推门进来，便强迫自己挤了点笑容出来。看着冷秋梅，心里虽说不能很准确地把握她跟南正轩之间的关系，但冥冥之中觉得，她就是他的一只眼睛。这种感觉已经不是一次。想想每当危机之时，冷秋梅的及时出现足以证实这种感觉。因此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这是女人对女人本能的排斥和抵触。是的，倒宁愿被那个男人指着鼻尖骂，也无需他以文明人对待文明人的方式让她洁身自好，那样只能更大程度地伤害她。
　　冷秋梅有点不自然地哎呀一声，“眼睛怎么肿了？”
　　她同样有点不自然地说：“大概是失眠了。”
　　“年轻轻的，怎么总失眠呢，没事别老玩电脑，那玩意儿费眼睛。”
　　这样各怀心思地聊了会儿，冷秋梅终于转了方向，“唉，其实你不知道小周，这里的人都是装在套子里的，唯恐被人看清了自己。你得学会做算盘珠子，领导咋拨就咋转。这里是不需要思想的，不像你们那个圈子，无拘无束，天高任鸟飞。”
　　她敏感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我觉得你到你们文学圈里去，就不会感到压抑了。”
　　理是这么个理，像是在为她排忧解愁，可她还是铺捉到了另外一层意思，心情自然暗淡下来，她默然地审视着冷秋梅，“是啊，早该走了，只是得有人接手续，要不冷姐，烦你找个人来才好。”
　　冷秋梅尴尬地笑笑挣扎地说：“看你，那里轮上我找。”一边低头拨弄着衣襟，突然哎呀一声说：“走了走了，要不一会儿又找上了。”然后很快向外走去。
　　那是一个高大的背影，让她的视线没了伸展的空隙，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便小跑着过去替人开门，就像人家是女皇，自己是卑贱的奴才。
　　送走冷秋梅回来，觉得浑身发软，就想顺着门板滑下去。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尖硬的东西在心里盘桓下来，是的，决不放弃，像是不甘心就这样败给一个女人，更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对败在脚下的女人再补上一脚。想想前前后后的事，心里真是不敞亮，好似被一团迷雾遮在那里，怎么也挣扎不出一份清爽来。正在那里把自己悔得一塌胡涂，坐机响了，知道不会是他，便连看一眼来电显示的心情都没有，只懒洋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
　　“哎小周，让小吴用一下你的机子好吧？”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是的，她分明听到了南正轩的声音，那声音温厚中含着真诚，柔软地跌进她的心里，一颗无望的心蓦然被激活了。
　　“好啊。”她很快地回答他，温柔中带着酸涩的声音，像做错了事的学生被老师从体罚中释放出来后得到的一丝安抚，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被满腹的委屈呛出了眼泪，并暗自祈祷他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她的自责。
　　那边南正轩没有急着挂电话，这边她也没有急着挂电话，两人各守一方地沉默着。但她能感觉到沉默中穿梭的气息，那么热情而真切地扑向了她，一点点弥漫于她的全身，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可以化解所有的僵硬，让温情沿着人性本真的方向滑行。哦，她闭上眼睛窒息在一片滑行的快乐中，只到小吴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才拼命将自己从迷失中捞起来，微喘吁吁地冲他笑了一下。
　　“周姐，怎么了，脸红的，是病了吗？”
　　“是，有点发烧。”她赶紧迎合他说。
　　“那，怎不休息呢？”小吴认真地看着她问。
　　“没事，喝点水就好了。”她躲开他单纯的目光起身让开，“来，你用吧。”
　　可谁知小吴刚刚坐下不久，贾达坤背搭着手慢沓沓走了进来，斜瞟了一眼电脑边的那个背影说：“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里弥漫起一个冰冷的问号。
　　“哦，小吴有点事处理一下。”她忙站起来解释道。
　　贾达坤没有吭声，气氛里已经堆起了不满。
　　小吴忙收掉东西，满脸通红地出去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地看着贾达坤。
　　贾达坤摇着身子说：“处里难道没有电脑？”
　　“是南处长的意思。”她说。
　　贾达坤没有接茬，话题扯向一边，“合影出来了吗？”
　　“出来了，在下面，我给你拿去。”
　　“算了。”冷冷的声音。
　　“不，还是我给你拿去吧。”
　　出了办公室走在楼梯里，算是躲过了一个尴尬，可朝前走，似乎面对着一个新的尴尬，是啊，又该怎么面对那个男人呢？一方面她热情地想看到他，别一方面又怕见到他，唉，真是一半火焰一半湖水，但台阶已经放在那里，总不能置若罔闻，同时又感激贾达坤给的自己这个机会，不然怎么能理所当然地去找他。
　　南正轩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上前敲了两下，没有回应，就朝大办公室里探头去看，见他正坐在冷秋梅那里翻阅着什么，便镇定了一下自己，这才上前说了来意。
　　南正轩慢慢抬起了头，他抬头的镜头在她眼前放慢了，虚幻了，很沉重，很飘逸，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探究地看着她并不急着说话。
　　她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望着他。
　　她看见他的温存藏在疲倦的眼神背后，便感到他们之间不再遥远，似乎他完全理解自己内心的煎熬，或者说，她完全可以体会到他回避背后的懦弱。
　　心里温水一样的东西荡了一下。
　　许久，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堆资料上，神情是那样的空洞和无辜，然后持重地嗯了一声说：“待会儿我上去。”
　　“好的。”她轻轻回答他一句，然后很快地离开了。
　　站在楼道里暗暗虚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将一块石头放了下来。毕竟，她没有从他眼里看到强硬的东西，便知道一个坎就这样过去了，啊，终于过去了！她怀揣着一份被宽容的感激心回到办公室，那是负重过后的轻松与快乐，又怕这喜悦给贾达坤看见了，便提着拖把去了洗手间。这里拖完地刚刚坐下，南正轩捏着照片进来了，她赶紧把椅子放在他跟前，那份亲近像早春的风，可以吹开一树的花。
　　南正轩没有急着坐，就那样站着说话，扯过眼前的几件事后，话题自然落到刘主任那里，就见贾达坤突然哼的一声说：“还没有工作呢，就谈到了待遇，我就说这里没钱，可能不来了。”
　　“也好。”南正轩看她一眼，欣然坐下来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出纳交给了小周。”贾达坤说着话将目光扫向了她，“小周你可要仔细些啊。”
　　哦，真糟糕！她心里轻唤了一声。感觉自己好容易躲在了幕后，又不妨给一把拎到了前台，心虚敏感地瞟一眼南正轩，一颗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唉，看来，刚刚缓和的气氛又撞上了风雨。果然，南正轩转过脸来正视着她，眼里那丝释然那丝敏锐，逼得她不得不低下头来，竟是不知怎么办呢。
　　“就是，我说了她两句，还有点不高兴，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南正轩看着她对贾达坤说，语气是一半骄傲一半无奈，但无论是骄傲还是无奈，都弥漫着冰雪融化的气息。而她，像给人突然掀掉了面纱，那是种隐私暴光后的尴尬和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