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日军兵营（下）

　　这天，景志刚道：“虽说暂时无事儿！也不愁吃喝，毕竟是虎穴狼窝，指望咱四人，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得想办法送出信去，叫两股会的弟兄来救咱。”林之波疑惑道：“先前在皮家时，你怕两股会来救，这会又盼他们来，你唱的是哪一出呢？”景志刚道：“这你就不懂了，先前是在皮家，王国汉设圈套等咱们来钻，我自然不能叫我的弟兄们上当。这会咱藏在这儿，王国汉却知不道，所以盼着他们来救，里应外合，才能逃出虎口，谁愿意在这顶棚上提心掉胆地过日子啊！”林之波皱眉道：“除了老贾能出去送信，但他吓成这样，这门咋能出得去呢？”大家均是愁眉不展。转眼十几天过去了，这天是月尽夜，又值阴雨天，顶棚上蚊虫肆虐，冯剑等人烦躁极了。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老贾给神仙、菩萨摆上供品，关门走了。大家从顶棚上跳下，吃过饭便呆呆地坐着。忍到午夜，冯剑道：“我出去洒逛（看看）洒逛。”景志刚叮嘱道：“千万小心。”冯剑打开屋门，见四周无异常，闪身出来。刚走两步，艾凤玲追了出来：“咱俩一伐（块）去吧。”她总爱和冯剑呆在一起，一来林之波说话尖酸，艾凤玲不待见他；二来景志刚不阴不阳，冷眼相对，使她倍感压抑。冯剑对她虽说也有戒心，因只有她是女人，形单影只，没事便跟她聊上几句。
　　两人拐弯抹角，围着院落转了一圈，发现前几天巡夜的没了。冯剑轻声道：“他们撤岗了，上大门口看看去。”来到大门口，见门房里有七八个人围着桌子，像是在赌博。外面挂着的气死风灯在风雨中摇曳，仅有一个哨兵站岗。艾凤玲喜道：“机会来了。”冯剑迷惘道：“啥机会来了？”艾凤玲道：“快跟我来。”说着抄起一块砖头，拽着他从汽车旁闪过，闪进墙脚阴影里。然后贴着墙根，慢慢凑到大门口。冯剑不知她要干什么，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暴露行踪。艾凤玲趁屋内众人不注意，拉着冯剑闪入哨位背后。敌人近在咫尺，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冯剑感到极度紧张，心在腔子里跳个不停。须臾，那哨兵打了个哈欠，急不可耐道：“危广洪！你出来站一会儿！叫我也过过瘾。”只听危广洪不耐烦道：“屁大的工夫，你就撑不住了。”
　　艾凤玲一推冯剑道：“快走。”说着砖头抡起，猛地砸向哨兵。那哨兵伸长脖子，正想进屋发财，没料到挨了一砖头。这一砖又狠又准，把他的脑袋砸了个窟窿，顿时脑浆崩裂，死于非命。艾凤玲得手，拽着冯剑一跃而过，蹿上大街，拐进一个胡同，撒腿就跑，身后传来刺耳的哨声和激烈的枪声。
　　两人猛跑了一阵，冯剑突然停下，茫然道：“咱俩这是逃出来了吧？”艾凤玲喜盈盈道：“在顶棚上蹲了半个多月，可把我憋死了，好歹逃出来了。”冯剑懵懵道：“景志刚、林之波咋办呢？”艾凤玲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你管这么多治啥呢！”冯剑愀然作色，悻悻道：“咱俩这么做，是不是忒狠心了？”艾凤玲冷冷道：“你倒是仁义，他们是咋对待你的呢？你采细（琢磨）采细，为了这两个人值吗？”冯剑想起差点儿被两股会活埋，想起景志刚逼他娶王国汉的丑闺女！想起林之波的讥讽嘲弄，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对呀！这两个人都是白眼狼！恩将仇报，为了他们，是不值啊！”艾凤玲盈盈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呢！”见她声音清脆，娇憨可爱，冯剑心里一颤，抓住了她的双手。艾凤玲一怔，不自然地抽出手来，催促道：“快麻里（点）走吧，追兵马上就到，再晚就走不脱了。”带着他往城外飞奔。
　　艾凤玲熟悉路径，专走冷僻胡同。萧县靠近徐州！城池不大，转眼便来到了城墙脚下，两人找到入口，登上残破的城墙，艾凤玲道：“外墙破损，抠着砖缝就能上下。”冯剑道：“艾凤玲！你先下去吧。”艾凤玲道：“还是你先下吧。”冯剑固执道：“你先下。”这时城内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和：“快上城墙堵截，别叫景志刚他们跑了”的吆喝声。事不疑迟，艾凤玲不再坚持：“我先下就我先下。”说罢手抠砖缝，慢慢地溜下去了。
　　艾凤玲脚踏地面，催促道：“别瞎施伟（磨蹭）了，快点下呀！”冯剑道：“你走吧，我得回去。”艾凤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吃惊道：“你回哪儿去呀？”冯剑道：“我不能板（丢）下他俩不管呀！”艾凤玲恨得直跺脚，骂道：“你咋差心眼呀？这时候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嘛！”冯剑道：“我不做丧良心的事儿！得回去救他俩。这两人不管咋说，也是有骨气的中国人！艾凤玲！难道我还不如做饭的贾伙夫吗？”说罢，悲壮地跑下城墙，往城里奔去。此时城中大乱，护路队和鬼子宪兵高举火把，急速地爬上城墙，堵住了通往城外的要道，呐喊声不绝于耳，一时鸡飞狗跳，风声鹤唳。
　　冯剑遁着原路急奔，拐进一个狭隘的巷口，突然火光一闪，迎面冲来一帮人，当头一个，正是郭瘸子！真是冤家路窄。冯剑转身就往回跑，刚跑两步，前面巷口又闪出一帮人来，领头的便是关建节！又是狭路相逢。冯剑闪身躲进一家院墙的抹角处。两帮人越走越近，冯剑岂肯坐以待毙，就想翻墙入院，但苦于墙头太高，攀不上去。
　　就听关建节喊道：“郭队长！你们查着了吗？”郭瘸子道：“没有啊！你们查得咋样了？”关建节道：“挨家挨户查的。”郭瘸子道：“城门已闭，就藏在这一带。王县长说，抓住土匪，就地正法。”两帮人相隔一箭之地，面目看得清楚。就在这紧要关头，头顶传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唉！冤家呀！”随即掉下一物，砸在冯剑的头上。冯剑伸手一抓，原来是根绳子。
　　只听那女人娇喝道：“别瞎施伟（磨蹭），快上。”冯剑顾不得多想，拽绳上攀，两脚蹬墙，翻上了墙头。有人发现了，大叫道：“墙头上有人！”这一喊不要紧，两班人顿时像炸了营的马蜂。就听郭瘸子喝道：“把当院包围起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两班人迅疾包抄过去，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冯剑既上墙头，发现是一个小院，四合厢房，门口挂着灯笼，传出笙歌阵阵。西厢房门虚掩，似乎有人偷窥。绳子拴在墙边一棵榆树衩上，却无人影，树旁有架木梯。冯剑见绳子竟是条裤腰带，隐隐散发出女人的体香。情况紧急，顾不得多想，冯剑手脚并举，沿墙头窜上了屋顶。已有数人攀上墙头，趔趄着扑了过来。
　　这家房屋与邻家相连，中间仅隔三尺，冯剑一个虎跃，腾空而起。他快，追兵更快，双脚刚踏上对面屋顶，便被追兵揪住了衣领，只觉重心后移，情急之下，他双手后探，揪住了对方的衣服。对方猝不及防，惊叫道：“哎呀！”在同伴的帮助下硬生生挺住，也把冯剑拽了过来。
　　冯剑重新翻上屋顶，定睛一看，对方正惊恐地望着他！冯剑往前一扑，抬起膝盖一顶，正顶在那人的肚子上。那人猝不及防，惨叫了一声，松开冯剑！骨碌碌地滚下房去。冯剑趁对方愣神，又把另外两人分别打倒，转身跃到对面屋顶，顺着屋脊，趔趄着往前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翻越了多少家屋顶，直累得手酸脚麻，喊叫声才渐渐远去。回头张望，见与敌人遭遇处火把乱窜，呐喊声不绝于耳，冯剑心道：“羔底（终于）跑脱了。”一阵紧张奔跑，已耗尽了力气，此时衣裳粘在身上，非常难受。心里一松，再也走不动了，骑屋脊上喘成一团。四顾左右，一切陌生，别说回到兵营，就是脚下是啥地方，也搞不清了。而汉奸们高举火把，正朝这边追来。雨越下越大，冯剑全身精湿，情况万分紧急，便想找地方躲藏。
　　冯剑见脚下是一个中式小院，东西厢房，都是青砖砌成。院中布置有小巧花坛鱼池，显然是富裕人家，心想：“房屋挺多，藏这儿吧。”从屋顶下到墙上，不敢贸然下跳，害怕惊动主人！靠墙有棵桑树，便顺树下到地上。再看周围环境，心里不由一愣：眼前景物似曾相识。
　　冯剑瞥见堂屋亮着灯光，便蹑手蹑脚地来到窗下偷窥。这一看不要紧，大吃一惊：一个女人侧卧床上，秀发披肩，弯弯的柳叶眉下，忽闪着两只迷人的俏眼，流露出脉脉秋波，正痴痴地出神。这女人肤如凝脂，妖娆万分，却是他的熟人，关建节那个风骚的媳妇沈桂花！真是“屋露偏碰连阴雨”，“不是冤家不聚头”。
　　冯剑惶恐惊悚：“这娘们像在等人！”见院子宽敞，却无处躲藏。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冯剑紧贴墙角暗处，不敢则声。就听有人道：“给老郭他们说，雨越下越大，先去避雨吧，天亮后再挨家挨户地搜查。”冯剑一听，更是心惊胆战：来人竟然是王国汉！
　　王国汉关上大门，走进堂屋。沈桂花听到动静，慌忙开门迎接。王国汉道：“还没睡呀？”沈桂花道：“还不是等你嘛！土匪抓住了吗？”王国汉收起雨伞，把她搂在怀里，沮丧道：“全城搜查，没查出一个人影！”沈桂花好奇道：“是个啥样的土匪呀！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王国汉道：“就是两股会的冯剑！你见过的。”沈桂花不屑道：“长得粗鲁短（矮胖），用手一抓，两头不露，还不好抓嘛！”王国汉道：“要是他忌佳（自己）就好办了，还有三个人呢！”沈桂花眼露凶光：“这群子土匪！真该千刀万剐。”冯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道：“这骚娘们咋这样毒呢？”
　　王国汉嬉笑道：“等急了吧？”沈桂花撒娇道：“人家睡不着觉嘛！”王国汉道：“过会我加把柴火，就怕你受不了啊！”沈桂花不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怕你没那个抹（本事）啊！”王国汉冷笑道：“还没有女人敢在我跟前说这种大话儿！”沈桂花鄙夷道：“凡是我见过的男人，都叫我打趴下了，手下败将，还差你一个嘛！”王国汉挑衅道：“那咱俩大战几个回合？”沈桂花媚态毕露：“刻（客）气个啥熊劲儿？快麻里（点）上床吧。”二人拥抱着进屋，“呯”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冯剑不由自主地从藏身处出来，凑到窗棂缝隙处偷窥，不由得耳热眼跳：王国汉搂着沈桂花！正恣意亲吻，沈桂花扭动着蛇一样的身躯，发出得趣的呻吟。须臾，两人剥得干干净净，交腿叠股，搂抱在一起，尽说些肉麻的话儿！冯剑看得心旌摇荡，连身后的开门声也没听见……
　　冯剑回过神来，只觉四肢无力。这时天渐渐亮了，就是有地方藏身，他也不敢藏在这儿。他准备重新攀上屋顶，另寻别处躲藏。不料刚刚举步，只觉喉头一紧，被人死死抱住，随即，一条小褂罩在了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