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眼中的烟雨

　　“有啥好聚的，又尿不到一壶！”隋变冷笑。
　　其实每次聚会都有人打电话给隋变，他也准备好了去的，但都因为赌给耽误了。
　　一次是因为输惨了，要扳本，没心情；还有一次是因为手气太好，想多赢点，懒得去。
　　总之赌会渗透进一个人的全部生活，让所有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为它让路。
　　赌是一种病，精神上的恶疾！
　　这些年来，为了给隋变看病，家里花了不少钱，光是专家会诊----还高利贷就去了20万！
　　输得多了就安生一阵子，伤疤好了，又卷土重来……
　　谁会相信这样的人能成事？
　　隋变提出创业那晚，隋应就断定如果妻子给了他五万，就准备好替他擦十万块钱的屁股！
　　隋变思绪万千，烟灰落在大腿上都没有察觉，刘微提醒，才急忙弹去。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同学一场，你们男人不是最喜欢说‘三个一起’的感情是最好最珍贵的吗？”
　　刘微虽然长挺漂亮，看起来也挺文静，但却是如假包换的女汉子一枚，说起话来更是口无遮拦，百无禁忌。
　　这种“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俗语她也能脱口而出，而且是当着异性的面，也是没谁了。
　　“呵呵，你不是在北方读了大学吗，怎么又回到翠屏这个小县城来了？”隋变换了一个话题，班上那些读了大学的基本上都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大城市，春节的假期已过，该走的都走了。
　　“你快别提了，我读的是郑州财经学院，学校在市区，你知道那里的空气有多差，雾霾有多严重吗？大白天，看不清同桌的模样！我都怀疑我的肺废掉了！”
　　“是吗？”隋变来了兴趣，能与一个有亲身经历的人谈雾霾，是他现在求之不得的。
　　这又增加了他对开发防霾鼻罩的信心。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在我身边我却吻上了别人的嘴唇……你想想就知道了！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之一！”
　　隋变大笑起来。
　　这时刘微突然对距离五步远，蹲着看蚂蚁的外甥女吼道：“蓉蓉，你不要把糖一直含嘴里，不要用手抓蚂蚁，不然小姨再也不给你买吃的了！”
　　小丫头抬起头冲她吐了吐舌头，那副顽皮让人忍俊不禁，与先前欲哭之状，判若两人。
　　“那还因为什么？”隋变问。
　　“什么还因为什么？”
　　“费劲，我说回翠屏！”
　　“哦，还不是我爸妈怕我在那里安家落户，嫁给当地人做媳妇，不回来了呀！”
　　“那你回来，他们是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了啊？”
　　“切，本小姐还需要去相亲吗？”刘微柳眉倒竖，冲刘海猛地吹了口气。
　　隋变突然想起“假如爱有天意”里，孙艺珍在跆拳道馆大吼一声准备进攻时的样子。
　　那是他看过的唯一一部感动了的爱情片。
　　“说得也是，我记得高中时就有个娘娘腔非常迷恋你，还给你写过情书对吧！对了，那娘娘腔叫什么来着？”
　　“叫你个头！隋变，你这样会没朋友的你知道吗？”
　　“我们是同学，又不是朋友。”
　　隋变又点了根烟，遭到刘微的抗议，于是对着她猛喷一口后掐灭了。
　　隋变读书时就是坏学生的典范，抽烟、翘课、翻墙、打架，几乎所有学生能做的坏事他都做过，而且做得很出色。
　　隋变不喜欢学习，但却喜欢上了班上学习最好的女生，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对方好看。
　　女孩好看，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隋变一直想找一样事物来形容，并加诸情书中却不可得。
　　女孩没有回复他的情书，倒是自己的班主任找到了他，将他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你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算了，但不要去骚扰别人；你骚扰别人也就算了，非要去骚扰许娟！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给她写情书？人家可是要考北大的，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对象！我告诉你，人家根本就没看你写的狗屁东西……”
　　彼时离高考还有二个月，隋变被老师劝退了，说是反正毕业证已经到手了，大学又考不上，也就不用来学校添乱了。
　　隋变虽说不爱学习，视学校如人间地狱，但被赶出去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尤其想到班主任给自己学生时代的评价竟然是添乱。
　　于是乎他还真就按照老师的评价去行事----去添乱！
　　最后那两个月，不用上学的隋变天天泡在网吧里，但一到放学时间就召集一帮社会青年往学校跑，变着花样去添乱，去给老师添堵。
　　所挑选的骚扰、殴打、敲诈对象也都是老师所谓的好学生，那些准备上名牌大学重点大学的尖子生，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娟，只不过比较迂回。
　　“隋变，你从三中出来，反带人来祸害昔日的同学，这种行径与汉奸何异？”许娟把自行车一横，义愤填膺地指着隋变道，俨然民国进步女学生的架势。
　　后者已然把自己打扮成了古惑仔的模样，正和几个混混堵着一名戴眼镜的男学生，那学生是许娟的邻居，估计两家是世交，两人成绩一般好，常结伴同行。
　　他是隋变的眼中钉，肉中刺。
　　隋变堵他，也是为了引起许娟的注意，钓她出现。
　　“哟，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美女，陪哥哥看场电影呗，爱情动作片哟！”
　　泥鳅两眼放光，朝许娟走去，展臂欲揽对方的肩。
　　“滚蛋！”
　　隋变窜上去，伸手扣住泥鳅的手腕，顺势一推，泥鳅踉跄退了好几步，险些载倒。
　　泥鳅自嘲地嘿嘿一笑，并不计较。
　　隋变身体素质好，体格健壮，打架是把好手，尤其祖传的腿法更是令人佩服。关键出手还阔绰，平时网吧里的开销、夜市的宵夜都是他买单，所以在那帮混混里很有威信。
　　隋变等到了许娟，便示意众人离开，可那挨了打的学生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觉得这样离开对许娟不仗义，原地杵着没动。
　　“走呀，等吃饭呢？明天记得带东西来，不然有你好看！”泥鳅说着踹了那学生一脚，把刚才的气撒出来。
　　那学生看看许娟，又瞅瞅泥鳅，欲言又止、瑟瑟抖抖地，终于还是走了。
　　“你眼瞎了，会喜欢这种孬种！你帮他出头，他却先溜了！”隋变看着那学生的背影，冷笑道。
　　“那也比你强，勾结校外人员，殴打敲诈自己同学。”
　　“谁跟他同学！”
　　“隔壁班也算！”
　　“……其实你不知道，那帮人老早看那四眼田鸡不顺眼了，我来是帮他嘞，我不来，他被打得更惨！”
　　“那帮人听你的？”
　　“那是自然！”
　　“那你叫他们放过他吧。”
　　“……当然，也不是全听，有选择性地。”
　　“算了吧，我看他们就是你招来的，”
　　“真不是……你别冤枉我。”
　　许娟自然不信，救下好友，便不再与隋变纠缠，跨上自行车要走，隋变赶忙一把拽住车笼头。
　　许娟在学校被同学捧着，老师供着，加之家里条件优越，所以自视甚高，有点目空一切。
　　“四眼田鸡”被隋变一伙欺负，她断定与自己有关，所以才来强出头。
　　关键她知道隋变不敢对自己怎样，因为对方喜欢自己。
　　出于这种自信，她认为隋变这种坏学生，不但对自己没有危害，而且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如果有危险降临。
　　后来发生的事，却也证明了她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风凉了，暮色垂落，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淡得像梦。
　　“……隋变，你是不知道，上回在‘江南春’酒楼聚会，冯宇喝得那个叫醉，醉后吐真言，拉着郝晓芸的手死活不肯撒开，人家郝晓芸现在可是有男朋友的……”
　　陆续有人离开，草地上已经有些冷清，翠安河上不时传来鸬鹚捕鱼人寂寥的断喝。
　　蓉蓉拿着根短树枝逗弄着蚂蚁，兴味盎然。刘微依然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学生时代的往事，不知疲倦，绘声绘色地，仿佛那些趣事就发生在昨天。
　　隋变爱听，虽然不时给予冷评。
　　“隋变，今年是我们毕业五周年，班长说要来一次大型的聚会，好多外地的同学都答应要回来，你可一定要来呀！”
　　“不去，不就是吃吃喝喝，耍耍嘴皮子吗，没劲！”
　　“喂……”刘微故作神秘，还用胳膊肘轻轻捅了隋变一下，“我可听说许娟也会来哟，怎么，你不想见见，人家可是漂洋过海从美国回来！”
　　“关我屁事！”
　　隋变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一阵悸动，有甜蜜也有伤痛……
　　
　　那次许娟告诉隋变，情书并不是她主动交给班主任的，可能是有人告密。她为隋变因此被“退学”，表达了歉意。
　　“真的？”隋变走在许娟身边，晃荡着肩膀，肩上还搭着掩父母耳目的帆布书包----他们还不知道隋变已经提前“毕业”了。
　　“我没必要骗你，现在是冲刺阶段，班主任借机警告你罢了。其实他也没有那个权利不让你上课……”
　　“无所谓！”
　　许娟推着自行车，链条发出有节律的吱吱声。
　　后来，每当想起许娟，那声音就会在隋变的耳畔响起。
　　“隋变，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了？”
　　“我不是读书的料！”
　　“哪有那么多天才，还不都是刻苦努力的结果，你又不比别人笨，大不了复读一年。”
　　“好了，并不是只有读书这条路，我有个表哥把齐秦念成了齐泰，现在上海开公司，他的女秘书毕业于复旦大学。”
　　许娟停下，凝视着隋变。
　　隋变心弦一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见脚边一个空可乐罐，摆出射门的姿势，猛踢了一脚，可乐罐正中路边的电线杆。
　　“隋变，就要高考了，你们别再找欧阳靖的麻烦了，行吗？”
　　“欧阳靖是谁啊？”
　　许娟用手圈了个圈搁在眼前。
　　“……噢，你说刚才那眼镜呀。”隋变佯装恍然大悟，“跟你说了不关我事。”
　　“如果你能答应，我就……答应……你……”
　　许娟声音有些颤，脸色绯红。
　　“真的？”
　　隋变异常激动，几乎是吼出来的。
　　同学三年，私底下他们几乎没有说过话，无论成绩还是颜值，许娟都是同学们心里神一样的存在。
　　隋变虽说写了那样一封在别人眼里痴心妄想的情书，并邀许娟一起去新华路的“飓风”溜冰，但并没想过对方会答应赴约！
　　“但得等高考结束！”
　　“等，只要你同意，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都等，而且……”
　　没等隋变说完，许娟已经跨上自行车风一样消失在了街角。
　　许娟是那年翠屏高考的文科状元，被北师大录取……
　　高考结束后第三天，周二，下午，天气有点闷热，卖门票的是个老头，眼睛有点斜视，看的是翠屏晚报！
　　这些隋变都记得清清楚楚，许娟则穿了条淡蓝色的印花裙，美得超凡出尘，更是令其终身难忘。
　　那是隋变第一次跟女孩约会，也是第一次牵女孩的手----这也是他选择溜冰的目的。
　　溜冰场里人不多，音乐却很响，说话得在耳边喊。
　　“电影院在放周星驰的电影……叫什么整蛊专家，笑死了，明天一起去吧？”
　　“你看过还看？”
　　“好看嘛！”
　　隋变一语双关，但偷窥表情，感觉对方并没有听出来。
　　俩人牵手溜冰时，有三双眼紧紧盯着他们。
　　一双在外，透过窗户窥视，目光像刀子一样尖锐，那是仇恨和嫉妒的产物。
　　另外两双来自溜冰场的休息区，一个长头发，一个戴着耳钉，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那眼神透着一股玩味。
　　这俩人观察了一会，起身进入溜冰场。
　　那时娱乐节目并不丰富，社会青年最喜欢在溜冰场泡妞滋事，溜冰技术也都练就得炉火纯青。
　　那两人先滑了几圈，舒展筋骨，玩了些花样，突然加速，从许娟前面斜插而过，撞了许娟一下，后者差点跌倒，幸亏隋变及时搀扶。
　　“眼瞎啊！”隋变脱口而出。
　　“哟呵，有种再说一遍！”
　　“就撞你了，咋滴？”
　　两青年折回来，停下，挑衅地看着隋变。
　　“靠，找茬啊！”
　　隋变刚要上前，许娟忙拽着他：“算了，我没事。”
　　“咋，怂了？”
　　“来练练呀？”
　　隋变停了脚，那两青年却不依不饶地逼上前。
　　对方虽是二人，隋变血气方刚，自恃有些拳脚功夫，又不想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掉分，遂甩开许娟，迎了上去。
　　长发青年属于能动手不吵吵的类型，隋变刚到身前，挥拳就是一击。
　　双拳难敌四手，隋变奋起还击，但还是落了下风，嘴角渗出血丝。
　　许娟吓坏了，隔着几步远，声泪俱下地恳求着隋变别再打了。
　　窗外的少年露出阴险的笑，在隋变挨了一拳时，也做了个挥拳的动作，暗自叫好。
　　“得，两位大哥，小弟服了，你们玩，我先走了！”
　　隋变掉头拉着许娟就往休息区跑，拐弯处还差点双双跌倒，身后那两青年起哄：“怂货，就这还想泡妞，小妹妹，别走呀，陪哥们溜两圈呀！”
　　隋变换好鞋，让许娟上外面等他，不容许娟问重又朝溜冰场跑去。
　　隋变的功夫在腿，祖传的腿功鲜有敌手，刚刚穿着沉重的旱冰鞋，发挥不出来，这才吃了亏。
　　兵不厌诈，隋变还假装回来找东西，一伺进入有效袭击范围，猛然发力，给长发青年来了个横扫千军，对方哎呀一声，直挺挺地飞出去有三步之远。
　　耳钉青年楞住了，一来不敢相信隋变会回头再战，二来不敢相信隋变的腿功。
　　隋变可没给对方机会清醒，助跑两步，一个高踢脚，直捣耳钉青年咽喉，对方踉跄后退了两步，捂着颈脖痛苦的地蹲下。
　　这时缓过来的长发青年站了起来，亮出了把弹簧刀，犹疑地向隋变溜来，看来刚才的横扫千军让他有些胆寒。
　　隋变好整以暇，警惕地注视着对方，毕竟动刀子了，他也有点怵，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可谁知就在长发青年来到距离隋变还有两步远时，突然掉转了方向，朝他左侧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