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隋变要创业

　　星期天，苏莉莉亲自下厨，烧了几道精致小菜，还特意开了瓶老公珍藏的青花瓷汾酒。
　　隋变头天晚上和赖子宵夜，喝了不少，十点钟还没起。其实醒是醒着，就是不愿意起，贪恋着温暖的被窝。
　　昨晚一认出英子，隋变便嚷嚷着要走，他怕对方耿耿于怀，找人报复。
　　“走毛线！”赖子会意，不以为然道，“她还坐过老子的台嘞！”
　　那次，赖子贼心不死，找借口从前台骗取了英子房间的备用卡，用赖子自己的话说，对方一开始并不拒绝，甚至还很配合，轻轻哼哼着，似乎很享受。可等他真正要进入时，英子突然睁开眼，凝视自己片刻后，尖叫的同时猛抬膝盖，给了自己裆部一下。
　　等隋变闻声赶到，英子早没了影子，解释的机会都没有，这仇是结下了。幸好赖子没得逞，不然事情就大了，隋变心想。
　　几天一过，这件事就被隋变淡忘了，可后来他和别人去那家台球厅玩时竟被老板悄悄告知有人正“找”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此，隋变和有些后怕的赖子再也没有去过那家台球厅；再后来隋变去了外地打工一年，更不知道赖子和英子的事情。
　　“……在沿河的歌厅，虽然她画了浓妆，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也认出了我。但竟然毫不尴尬，反倒像是遇到了老朋友一般，那脸皮厚得，也真是没谁了！”赖子感叹。
　　“她台球打那么好，怎么做起了那行？”隋变仍是一脸不信。
　　“来钱快呗！有吃有喝，还有得玩，何乐不为？”
　　“可也是吃青春饭，以后呢？”
　　“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的……你他妈酸不酸，出去一年，转性了？”赖子惊讶地看着昔日的死党。
　　隋变没理他，脑海里是英子略显憔悴的脸和那个中年暴发户得意的样子。
　　
　　暴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将隋变从烦乱的思绪中拽出——母亲终于催他起床了！
　　午饭刚开始，就只听母亲一个人滔滔不绝，犹如泄洪般说个不停；父亲则缄口不言，板着一张失意国企领导特有的森冷面孔。
　　隋变的父亲隋应原本有机会从副厂长兼总工程师的位置晋升厂长的，奈何不擅权谋和应酬，因基建工程上的小小失误，被对手算计，错失良机。如今看看年纪也到限了，仕途之心淡漠，闲时只修身养性，种花练字。
　　苏莉莉絮絮叨叨一大堆，时间空间跨度颇大，表情丰富，入情入理，其实也就是两个意思：一是要给儿子找份稳定的工作，而且似乎已经有了眉目；二是要为儿子找个正经女朋友，看来也已经物色好了人选。
　　“我看，你还是等他能在那个装修公司上完一个月的班，拿到了工资，再说女朋友的事吧！”隋应呷了口酒，讽刺道，“别到时候请人看个电影还得管老子要钱！”
　　“屁话！”苏莉莉瞪了老公一眼，转而和颜悦色，用一种讨好意味的目光看着儿子，“我们家‘变变’才不会呢，是吧！”
　　“妈，说多少回了，别这样叫我！”隋变“啪”一声放下筷子。
　　“哟哟哟，长脾气啦，是男子汉嘞，妈妈又没在外面叫是不啦。”
　　苏莉莉伸手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紧绷的脸，后者浑身一抖。
　　隋应长叹一声，闷了口酒。
　　“妈，其实我这次回来都想好了，我不打工，我要创业！”
　　“创业好呀，是什么项目说来听听！”苏莉莉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并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急欲发言的老公。
　　但没踢住。
　　“创个屁，你就直接说外面还欠多少钱吧！”隋应冷哼一声，道。
　　隋变站起身，要走，被母亲拽住。
　　“有病呀，瞎说什么，我们家变变……孩子的变化你眼瞎看不见呀？亏着回来还给你带了礼物！”苏莉莉冲老公直眨眼睛。
　　“还不是老子的钱，他在外面一年，你隔三差五给他汇钱，你当我不知道？”
　　“你的钱，你的钱，你要钱埋你呀。我的收入不比你低，靠你那点死工资，我们娘俩早喝西北风了！”
　　苏莉莉离开剧团后，跟朋友合开了家“兰贵人”美容院，生意还行，所以底气足。
　　“你……你们就作吧！”隋应闷了口酒。
　　在母亲的恳请下，隋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回来的火车上，隋变看见有旅客佩戴防毒面具，对方解释车厢空气质量不好。“那你这也太夸张了吧。”隋变说。对方说他主要是为了对付雾霾的，他家在郑州，那里雾霾严重得像是放烟雾弹，车上戴是好玩。隋变说：“戴口罩不行吗，这又笨重又不美观，还吓人。”“不管用呀，你们南方人没体会。”对方说。
　　余程，隋变除了想那个女孩，就是在手机上搜索跟雾霾有关的信息，他断定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现如今，北方的许多大城市，雾霾非常严重，已经严重影响了居民的正常生活，尤其是出行。防霾产品五花八门，效果不佳，样式不雅，而如果有一款产品既能有效过滤pm2.5，又能兼顾美观的话，一定会引爆市场！”
　　隋变说完，看着目瞪口呆的二老，心中忐忑。
　　“你咋不去孵蛋呢？还学爱迪生……”
　　“你闭嘴！”苏莉莉冲老公摆手，转而用力鼓掌，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儿子，笑道，“儿子，妈妈就知道你是干大事的，真是太有眼光了，太有前瞻性了，这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商机……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先出一个计划书，做一个样品呀？”
　　“这个当然！”隋变说着起身回房间去取预备好的东西。
　　这个年，除了必要的应酬，和跟赖子出去吃了回宵夜，隋变就窝在家里，研究他的产品。不但写了份商业计划书，还做了一个样品。
　　苏莉莉饶有兴味地试戴了一下样品——一只翅膀狭长的蝴蝶。
　　蝴蝶的身体像座迷你金字塔，罩着鼻子，翅膀是花哨的布条，绕到脑后绑系固定。
　　“我管这叫鼻罩，鼻孔处放虑片，能有效过滤空气中的微小颗粒！”隋变介绍。
　　“不错嘛，老公你也试试。”
　　苏莉莉取下鼻罩，递给正皱眉头看计划书的隋应。对方没接。
　　“哼，实用新型专利，我告诉你，没有技术壁垒的专利，就是狗屁，就是……”
　　没等老公继续发表高论，苏莉莉突然打断：“老公，我上午在小区门口碰见高贤德了，坐着一辆崭新的奥迪车，说她老婆下个月去济州岛，问我去不去，你说呢？”
　　隋应看着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你们就作吧！”
　　说罢起身回了屋，“哐当”一声关了门。
　　高贤德就是陷害他，成功晋升厂长的那个小人。隋应自然知道妻子那番话的目的，所以无奈地不再批判儿子了。
　　是人都有软肋，这便是隋应的软肋。
　　苏莉莉认真看完儿子的计划书，连连称赞：“不错，不错嘛，就是有几个错别字……这里……还有这里……你得改一下，兴许还有好多人要看。”
　　“妈，那你的意思是支持我创业喽？”隋变一跃而起，对着苏莉莉的脸就是一阵猛亲，“那……创业的启动资金什么时候到位？”
　　
　　苏莉莉不傻，也不会犯傻，自己儿子什么德性，是哪块料，她心里清楚得很。
　　当然，儿子能有那份上进心让她很欣慰，她这个当妈的总不能一盆水给他浇凉喽。
　　所以她当时就想了个妙计，让儿子知难而退。
　　儿子要创业，要搞防雾霾的鼻罩，要十万块钱的启动资金，她答应了；但不是给十万，而是给五万，而且这五万块钱得他能找到另外的五万块的投资才兑现。
　　苏莉莉自信没有人会傻到给儿子投资去搞那个不靠谱的鼻罩！等儿子在外面吃了瘪，碰了一鼻子灰，创业的热情消退了，死了心，自然就去了她介绍的广告公司了。
　　隋应直夸这计策妙！
　　当天下午，隋变将商业计划书、专利申请材料、还有鼻罩的样品一股脑儿装进老爸不用的公事包里，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他第一个找的便是头天晚上一块喝酒的赖子，他不指望赖子有钱，但他知道赖子的姐夫、他的前老板金大勇有这个闲钱！
　　“这个嘛……你别说，还真有点趣，有点像那个假面舞会上戴的面具嘞，好玩！”赖子把玩着样品，饶有兴味。
　　“你再看看这个，构想完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隋变将计划书递了过去。
　　“别，别让我看字，我看见脸上有痣的都烦！”
　　“操，你什么意思，逗我玩呢？”隋变变了脸色。
　　“瞧你这话说得，强买强卖呀，了解一下都不行，还兄弟嘞！”赖子揶揄，见对方仍一本正经，软了语气，“隋变，你还不知道我，有点钱，都赌光了，每个月都闹饥荒，外头还欠了几万块，哪来的钱呀！”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玩把大的，毕其功于一役，一劳永逸不是吗？”
　　“理是这个理，可是你也知道，我真没那个精力。”赖子瞄了眼手表，宾馆还有三个人等着他“砌长城”。
　　“行，强扭的瓜不甜，你不感兴趣，或许你姐夫感兴趣，他也不差那点钱，要不你帮我联系联系，见个面？”
　　“这个……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何必多一道手续……是吧？再说他也不待见我呀，别到时反而被我搅黄了！”
　　赖子说的也是实情，但总觉得这样贸然前去，成功率不高。
　　“赖子，我知道你姐夫最听你姐的，要不你跟她打个招呼先？”隋变央求。
　　“行！”
　　隋变也是对自己的项目太过自信了，他竟然以为对方能不计前嫌，他甚至以为对方听完自己的计划后会如获至宝，慷慨解囊。
　　赖子姐姐是苏莉莉美容院的会员，这也是隋变到物流公司上班的原因。
　　在电话里听完隋变的计划，赖子的姐姐只淡淡地说她会给老公去个电话，让隋变自己去公司找金大勇。
　　时隔一年，隋变再度来到那家物流公司，心中感慨万千。
　　金大勇没让隋变坐，甚至没正眼瞧他，搁在办公桌上的材料他也懒得动手翻。
　　隋变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准备得不够充分，竟然有些怯场，话都没法说利索。
　　“……这款产品……怎么讲呢……总之我相信一定大有商机……金总，您是不知道，现在北方雾霾有多……”
　　“小隋，不用再说了，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金大勇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隋变。沉思了一会，话锋一转问道，“你在福建打了一年工，你能告诉我那的麻将和翠屏的打法有哪些不同吗？”
　　“噢，那规则完全不同，他们那的麻将不能吃，只能碰，宝是翻的，风不当一组牌，最怪的是胡牌一定得有二牌做头……”
　　隋变说得眉飞色舞，通顺流利，一个结巴没打。但突然就停了下来——他发现金总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嘴角浮现一丝讥诮。
　　“行了，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决定：我情愿把钱扔进翠屏的河里，也不会投给你和赖子这种人。”
　　“金总……”隋变这才知道中计了，肠子都悔青了。
　　“不要再说了，这些年除了搞物流，我也在其他行业投资，你知道除了项目本身，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吗？是人！人对了，就都对了，不然再好的项目都是垃圾！”
　　“金总，其实……”
　　“出去，现在，马上，滚！”
　　金大勇说着随手抓起桌上的材料朝隋变甩去：“妈的，毛都没长齐，上老子这来诓钱！”
　　隋变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和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暗下决心，绝不再摸麻将，绝不再赌，一个人的良好信誉，有时比他的能力更加重要，重要得多！
　　认识到这一点，他突然不怪金大勇了。虽然当他俯身捡拾那些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别人却不屑一顾的纸张时，真想冲上去暴揍对方。
　　然而他哪里知道，这种屈辱还只是一个开始。
　　创业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翠屏的三月，风已经暖了，吹在脸上，轻柔得像婴儿小手的抚摸，河畔的柳枝泛出新绿，鸟儿的鸣叫声也透着欢愉。
　　明媚的春光最能驱散人心里的忧愁郁闷。
　　闭门思过三日的隋变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捯饬一番，换上一件浅褐色的休闲西服，出了门。
　　他准备去河边走走，散散心。
　　这三日，隋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自己房间，反省着这些年虚度的光阴；金大勇鄙夷的面孔在脑海挥之不去，那句“滚”更是声尤在耳。
　　他不懂，对方既然这么看不起自己，为何同意见面，难道就是为了当面羞辱自己一番吗？
　　“见鬼！”
　　好几次他拍着桌子骂。
　　然而他依然对自己的发明或者说是设计很有信心，他不断修改完善着计划书、专利申请的文字材料，又制作了一件更为精美的样品，为与下一位投资人或者合伙人的见面做准备。
　　只是自己应该上哪去找这个人呢？他不得而知。
　　苏莉莉见状，自然知道儿子的融资计划受阻，但儿子不主动跟她说，她便佯装什么事没有。她要这个宝贝儿子自己沉淀，然后自觉进入她铺设的轨道。
　　她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河边的草地上许多大人带孩子放风筝，追逐嬉笑，画面温馨祥和。
　　隋变坐在石阶上，悠然抽着烟。
　　“嗨，还真的是你呀隋变！”
　　隋变闻声抬头，看见一个穿白色鸡心领羊毛衫的女孩正冲自己狂笑，那笑容很纯净，就像头顶湛蓝的天空。
　　“刘……微，你从哪冒出来的？”隋变看看她牵着的、手里攥着一只老鹰风筝正怯怯地望着自己的小姑娘，打趣道，“怎么，你女儿？”
　　“神经，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是那么没个正经。”刘微踹了隋变一脚，“这是我外甥女，蓉蓉叫哥哥！”
　　“哥哥？”隋变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不带这样占便宜的，你这属于恩将仇报哈！”
　　“挪开你的臭爪子，孩子都快要被你吓哭了！”刘微用力拍隋变的手，又从口袋里掏出块糖安慰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的外甥女。
　　“隋变，几次同学聚会，怎么都没看见你呀？”安抚好外甥女，刘微也一屁股坐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