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集
作品名称:阿狗外传 作者:秦耕 发布时间:2018-01-17 16:31:46 字数:7436
1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上午,晴日。
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
蒋阿狗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研读一封上访信。韩朝秀往挎包里装报刊。小家伙坐在童车里,一会儿朝爸爸“哦”一气,一会儿冲妈妈“哦”一气,有时还会发出欢快的笑声;而他的父母,也会分别忙里偷闲地同他呱唧一会儿……
这时,韩朝秀将报刊和书信已经装进了挎包。她来到童车前,蹲下身去,轻柔地握住幼儿的一双小手:妈妈要去工作了,你在这儿陪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
小家伙仿佛完全听懂了妈妈的话。他冲妈妈睁大清澈的双眼,小嘴儿唧唧歪歪地正回答妈妈的话哩:哦,啊……
韩朝秀:哦,我们韩兴真乖!
小家伙唧唧歪歪地回答:哦,啊……
韩朝秀用手指头挠了一下幼儿稚嫩的脸蛋儿:真是你那狗爹的狗儿子,一点也不假——这鼻子,这眼睛,这嘴儿,没有一点不像你那狗爹的,活生生的就是你那狗爹的狗样!
小家伙高兴地拍打着童车欢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韩朝秀站了起来,冲丈夫投出幸福的微笑,丈夫也反馈以幸福的笑脸。
2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上午。应城县教育局大院。
韩朝秀刚来到门外,便见小姑已经进入教育局院里。她紧走几步迎上前去:小姑!
汪朝秀微笑着:秀儿,(她扫了一眼侄儿媳妇的挎包)去送文件?
韩朝秀甜笑着点了点头:嗯!
汪朝秀微笑着:那你忙去吧,我找红儿有点事儿。
韩朝秀:狗哥他在办公室里,您去吧!(她扭头朝信访科叫喊)狗哥,小姑来了!
教育局院内的家家户户,伸出了大小不一的脑壳;教育局各个办公室的窗户后面,隐藏着一副副各异的嘴脸。人们表情复杂,议论各异。王宽泽表情奇怪,如其说像一只学舌的鹦鹉,更不如说像一个成天搬弄是非的长舌妇:狗哥,小姑来了!
之后,满脸阴笑。
这些汪朝秀并不知道。她还是微笑着:秀儿,你忙去吧,不要影响工作。
韩朝秀:那行,您让狗哥陪您聊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做中饭。
汪朝秀依然微笑着:你去吧。
韩朝秀:那我去了——(她走了几步又扭转头来)小姑,我很快就回来了。
(隐藏在窗玻璃后面的王宽泽表情怪异地依然学舌:小姑,我很快就回来了。)
汪朝秀仍然微笑着:知道了。
蒋阿狗激动地叫喊:小姑!
(隐藏在窗玻璃后面的王宽泽表情怪异地模仿蒋阿狗的腔调:小姑!)
汪朝秀一扭头,见侄儿推动轮椅,已经迎出了门外。她嗓音颤抖:红儿!
3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上午。
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
坐在童车里的小家伙一看到他的姑奶奶,立刻欢呼着双手拍打着童车:哈,哈哈!
那清脆的手铃声连绵不断,悦耳动听。
汪朝秀来到跟前,信手将网兜放到侄儿的办公桌上,微笑着蹲下身去:来,让姑奶奶抱抱我的乖孙子!
小家伙自然是求之不得,可蒋阿狗却说:小姑您歇会儿,这样会惯坏他的!
汪朝秀触电似的松开了双手。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一片迷茫。她自我解嘲地说:也是呀,你们两个都要工作,孩子要是惯适了不听话,你们怎么能安心工作呢?
小家伙确实善解人意,不仅没有哭闹,反而唧唧歪歪地跟姑奶奶唠得热闹:哦,啊,哈哈!
汪朝秀从韩朝秀的办公桌前,拎过椅子坐了下来,接过侄儿递来的开水回应着小孙子:我的小孙孙真乖!
蒋阿狗笑了笑:所以,我和秀儿绝对不会让他养成半点坏脾气,否则,将会遗患终身!
汪朝秀:红儿呀,还是你望得远,这抚养孩子、教育孩子啊,还真是马虎不得。在这方面,小姑可真该向你学习呀红儿!(她的嗓音变调了)可是,小姑现在就是把肠子悔青,也是无济于事啊!
蒋阿狗发现了小姑的情绪变化:小姑您没事吧?
汪朝秀揉了揉鼻子:没事儿。
蒋阿狗:小姑找我有事儿?
汪朝秀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幼儿稚嫩的脸蛋儿:哦,我进城办点事儿,顺便过来看看我的小孙子!
小家伙尽情地欢笑。
蒋阿狗似乎略有所思:哦。
汪朝秀扫了一眼科长的办工桌:怎么没见你们科长?
蒋阿狗:科长经常下去调查,很少待在家里。这不,今天天不见亮,就搭车到方家集调查去了。
汪朝秀:哦……
蒋阿狗见小姑欲言又止,心生疑惑:小姑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汪朝秀:没事儿。
蒋阿狗:不对,小姑您一定有什么事儿。小姑,有什么事儿您就不要憋在心里了,说给我听听,我或许能为您出出主意哩!
汪朝秀: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蒋阿狗叹息一声之后:我知道小姑您是替昌武担忧。要依我看哪,他已经是那么大的人了,该怎么做人他自己不把握方寸,您就是替他把心操碎也是枉然,关键在他自己!放心吧小姑,等他接了媳妇儿就好了!
汪朝秀苦笑着说:是呀,等他接了媳妇儿就好了!
蒋阿狗:就是嘛!
汪朝秀站了起来:那行,红儿,你忙吧!
小家伙依然欢笑着跟姑奶奶咕叨。
蒋阿狗:小姑您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要回去也得吃了中饭再走呀!秀儿她马上就回来了,小姑您吃了中饭再走吧!
汪朝秀:不了。如果在你这儿吃了中饭回去,下午就赶不上工了。
蒋阿狗:小姑您要这么说我就不留您了,就怕秀儿回来又要咕叨我了!
汪朝秀:这有什么好咕叨的?她是大山里头出来的,她又不是不知道这靠工分吃粮的辛苦!我们家说起来尽是劳动力,可那不成器的东西……
她说不下去了,也忘记了与孙子道别了,而是低垂着头匆匆地来到门外。
小家伙站立在童车里冲姑奶奶的背影咕叨:哦,啊,哈哈哈!
蒋阿狗:小姑,你的网兜——
汪朝秀哽咽的声音飘进屋里:那是我给小孙子带的一点点心!
蒋阿狗望了眼幼儿,将目光定在网兜上暗自纳闷儿:小姑今儿怎么啦?
4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
上午。
韩朝秀回到信访科,却不见小姑:狗哥,小姑呢?
幼儿冲妈妈唠得热闹。
蒋阿狗望了眼儿子,如实地回答女人:走了。
韩朝秀:要走也得吃了中饭再走呀,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蒋阿狗:我留过了,她说吃了中饭回去就赶不上下午的工了。
韩朝秀不由得抱怨:小姑也是,把工看得那么重,连吃顿中饭的工夫也不舍得!
蒋阿狗从网兜里掏出点心:这麻糖,还有饼干,都是小姑带来的。
韩朝秀:你看,小姑为我们韩兴花了那么多钱,连顿中饭也不吃,弄得心里怪难受的!这小姑到底怎么啦?
蒋阿狗:我也觉得小姑今儿怪怪的。
韩朝秀:哦对了,小姑找你什么事儿?
蒋阿狗:她没说找我有事呀!
韩朝秀:不对呀!小姑当我说她找你有事儿,怎么会没有跟你说呢?
蒋阿狗:小姑真的对你说过找我有事儿?
韩朝秀:真的说过。
蒋阿狗:那小姑为什么没有对我说呢?
韩朝秀想了想:该不是想借钱吧?
蒋阿狗嬉笑了:借钱!这大热天的又不办喜事,小姑借钱干什么?
幼儿突然撑了起来,冲妈妈瘪着嘴儿露出了哭相。韩朝秀急忙将幼儿抱了起来:哦,我们韩兴要屙粑粑(相传,幼儿的童子屎对于母亲来说,堪称是香甜的糍粑)——(她在幼儿的脸上亲得响亮)嗯,真乖!
蒋阿狗望着幸福的娘儿俩,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
韩朝秀的办公桌旁边的角落里,掩蔽着一只痰盂。她揭开痰盂上的盖子,将幼儿的屁股对准了痰盂。
于是,幼儿便屙得畅快。
韩朝秀夸过一阵幼儿之后,并没有忘记回答丈夫的问题:大热天的就不能办喜事了?她的那个儿子成天在外面鬼混,说不准哪一天就把人家姑娘鬼得怀上了,他就是想甩也甩不掉了,还不得草草地办桌酒席把人家姑娘接回家里,也不会闹出什么意外呀!
蒋阿狗:呃,照你这么一分析还真就有些道理。这是好事呀!如果真是这样,小姑应该高兴才是呀!她为什么还显得愁眉苦脸呢?
韩朝秀替幼儿擦着屁股:小姑显得愁眉苦脸?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蒋阿狗:不对,依我对小姑的了解,她绝对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
5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东街。
上午。
韩汪朝秀顶着炽热的太阳,走在回家的路上。
画外音:汪朝秀今天本来想求侄儿救救她的儿子,可她却又突然意识到,她的侄儿仅仅只是应城县教育局信访科一个小小的科员,根本就没有能力解决任何重大问题,她又怎么忍心给侄儿增添麻烦呢?
昨天傍晚,民兵连长上门通知汪朝秀:你的儿子朱昌武被公安机关抓捕。
汪朝秀虽然早已料到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她听到儿子被抓的消息仍然犹如五雷击顶。
现在,汪朝秀泪眼迷茫,反躬自省……
朱昌武自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养成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种种恶劣习性。他十五岁混到初中《毕业证》以后,也不打算上高中了。回到家里,他既舍不得出力,也不愿意下地干活。他成天游手好闲、东逛西荡,很快便和那班不三不四的纨绔少年搅和在一起了。
于是,他们称兄道弟,仿效刘、关、张桃园结义,焚香结拜、义结金兰、结成死党……
汪朝秀摇揺晃晃地来到一棵白杨树下,将头伏于树干,暗自饮泣:谁能救救,我的武儿!谁能,救救,我的,武——儿呀!!!
夏日炎炎,灼热似火……
6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东北朱家大湾。
晌午。
朱老二的女人端着饭碗,来到邻居门前的树荫下,坐在石头上,架起二郎腿对邻居家的媳妇说:这秀嫂一大早就到县城里去了,到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邻居家的媳妇无精打采地回应:到侄儿家里,不吃中饭她怎么可能回来呢?
朱老二的女人:她还有心思吃中饭?
邻居家的媳妇:为什么没有心思吃中饭?
朱老二的女人:你真不知道?
邻居家的媳妇:我知道什么呀?
朱老二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你没听说吗?秀嫂家的那个二流子,前些日子在省城被抓了!
邻居家的媳妇猛地一愣:你听谁说的?
朱老二的女人:昨日黯黑,民兵连长到秀嫂的家里去了,你没看见?
邻居家的媳妇:哦,看见了呀!你们当家的不也去了吗?
朱老二的女人:对对,我们当家的是去了。
邻居家的媳妇:是秀嫂喊你们当家的去的?
朱老二的女人:哪呀,是我们当家的看见民兵连长到秀嫂的家里去了,才跟去的。
邻居家的媳妇:你们两口子还真是一对热心快肠的人啊!
朱老二的女人扒进一口饭,边爵边神气活现地说:这你也看出来了?
邻居家的媳妇:早看出来了,这湾子里的大事小事,桩桩件件全仗你们两口子关心解决,我能看不出来吗?!
朱老二的女人:我们当家的总是爱为别人操心!哎,你说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儿,又落了几回好呢?
邻居家的媳妇:好事自有好事德,人不晓得天晓得!你还怕你们当家的落不到好?
朱老二的女人:也是呀!再说,多做些好事儿总是有好处的。
邻居家的媳妇:你们当家的说过没有——什么时候把秀嫂的儿子保出来?
朱老二的女人:这公安局的事儿,我们当家的哪能插上手啊!
邻居家的媳妇说:都知道你们当家的手眼通天,哪里都有门路,这公安局的事儿在你们当家的份中,那就不是个事儿!
朱老二的女人连连扒饭,“噢”了几“噢”也未能“噢”出一句明白话。
邻居家的媳妇:再说了,你们不是一门的吗?连这点忙也不愿意帮?
朱老二的女人起身朝自己屋门口走去,这回她说得清楚明白:不是我们当家的不愿意帮,是我们当家的实在是帮不了!
她的话音刚落,无意间发现汪朝秀出现在湾子西头……
7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以许金达、汤文贵、朱昌武为首的五十余名犯罪团伙成员,被法警武装押解到应城广场的主席台上……
主席台下,人头攒动,人声嘈杂。
广场前面,蒋阿狗坐在轮椅上,韩朝秀抱着幼儿,站在轮椅旁边。他们夫妻俩以极其复杂的感情,仰望着站在舞台中央那剔光了头发的朱昌武。
画外有音,音随画荡:朱昌武和他的两位义兄,以及其下属的五十余名团伙,在应城广场公开宣判。他们三人分别是许金达、汤文贵、朱昌武。他们的排名是:许金达,二十二岁,被尊为老大;汤文贵,二十一岁,被推为老二;朱昌武,二十岁,被称作老三。以他们为首,网络社会残渣,组织了一个庞大的流氓盗窃集团,人数居然高达五十余人,号称“荊楚兵团”。许金达为兵团司令,汤文贵为军师,朱昌武为副司令。他们以武昌车站为中心,南至咸宁,东至黄石,北至信阳,西北至襄凡,西到宜昌和恩施,形成四面开花,流窜作案。而且,他们作案相互掩护,相互策应。一旦遇上了什么麻烦,或者是遭到了警察的处罚,他们也会伺机报复。倘若团伙中的某一成员被其他帮派欺负,他们也会以极快的应变能力,尽快地组织力量反击,给对方以沉重的打击,使其认识到他们“荊楚兵团”的厉害。日前,该团伙中的一班虾兵蟹将,在武昌火车站候车室行窃,被当场抓获。经审讯,供出该团伙三名主犯。公安机关顺藤摸瓜,将其一举抓获。
经过对三名主犯的审讯,五年来,仅三名主犯策划指挥所犯下的大小窃案近万例,总共行窃资金或物品,折合人民币高达数百万元。经他们指挥的斗殴事件,就高达百余起,致死三人,伤残五人,轻伤数百人。而且,他们还常常进行一些流氓活动,他们不仅男女群居,还经常对妇女进行性骚扰和性侵犯,仅强奸、轮奸就高达数十起,强奸杀人毁尸一起。许金达、汤文贵、朱昌武被判处死刑,其余五十余名犯罪团伙成员,分别被判死缓、无期徒刑、以及判刑二十年、十五年、十二年、十年、八年、五年,最轻的也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其中,有五名身怀有孕的女犯,被判监外执行。
三名主犯,都是应城县季店公社西叉大队人。当法官将一应罪犯宣判完毕,便由法警武装押送,直接押送到季店公社西叉大队,执行枪决……
8
蒋阿狗听完了宣判,便由妻子推着轮椅回到了单位,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来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眼神的特别关顾,其中包括王宽泽那幸灾乐祸的恶毒眼神……
蒋阿狗的心声:我的表弟朱昌武,以及许金达、汤文贵,将会随着三声枪响,而结束短暂而罪恶的一生!的确,他们作恶多端,罪该万死!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惩处,他们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们的父母怎么办?他们的兄弟姐妹怎么办?他们的父母及兄弟姐妹还得活着,在以后的岁月里,将会在痛苦与耻辱的凄风苦雨里艰难度日!可怜我那善良而苦命的小姑,历来慈悲为怀、以善为本,怎么就摊上那么一个孽障儿子呢?这以后的日子,我那善良而苦命的小姑,她到底该怎么过啊!
蒋阿狗的小姑家里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袖手旁观。他立即向局长请假,和妻子一起前往小姑家里,进行着一项艰巨而痛苦的安抚工作……
9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东北朱家大湾。
上午。
朱老二家。
朱老二对女人:我还是应该去帮下他们。
女人:就你爱管闲事儿!那是什么好事儿?你就不嫌丟人!
朱老二: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哥哥家里出了这种难事儿,我这个当兄弟的不应该帮忙吗?
女人:你这是帮哥哥的忙吗?怕是冲嫂子的面子吧!
朱老二愤慨地冲女人吼叫:你这女人说什么呢你?
女人并不惧怕: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10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东北西叉大队党支部门前。
上午。
汪朝秀面无表情地拒绝别人相帮,而是和泪水淌流的丈夫一起,将那孽种的尸体装入木匣子里,抬上了板车。
晌午。
面无表情的汪朝秀和泪流满面的丈夫一起,将那孽种草草地掩埋于朱家大湾西南的祖坟旁边……
11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东北朱家大湾。
上午。
蒋阿狗原以为他的小姑见了他会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小姑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汪朝秀平静地对侄儿:红儿呀,你们刚参加工作,可不能随便旷工啊!
蒋阿狗的心声:我知道小姑那看似平静的背后,掩藏着痛失儿子的巨大悲痛。我真不明白,那弱不禁风的身体,究竟靠什么力量,承受着那痛失娇儿的巨大悲痛所造成的千斤重压?
蒋阿狗觉得鼻子发酸:我向局长请假了。
汪朝秀:你才上班几天呀?动不动就请假,你让别人怎么看你呀?
蒋阿狗悲伤地叫喊:小姑!
汪朝秀:回去上班吧!这份工作来得不容易呀!如果不是遇上了一个对你爸爸妈妈十分了解、十分同情的好局长,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这份工作!你千万不能让别人对你有任何看法,也不能给老局长的脸上抹黑!回去吧,小姑没事儿!
蒋阿狗哽咽地说:小姑,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呀!妹妹还小,还指望您为她成家立业啊!
汪朝秀:我知道,回去吧!
韩朝秀抱着孩子,一直静默地坐在旁边,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泪水涔涔地说:小姑,想开点儿,当初我的小弟出了那事儿,我的爹妈也是想不开,心里老是揪得慌!慢慢地也就想开了,也就不觉得那么揪心了!
汪朝秀:真是个好媳妇呀!他害得你流了那么多眼泪,你也不嫉恨他!放心,姑娘,小姑没事儿,只当是当初小产了他!
蒋阿狗:小姑,您若是不嫌弃,您就把红儿当成您的儿子吧!
汪朝秀:红儿呀,小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怎么会嫌弃你呢?只怕是这么贤惠的媳妇,不肯认小姑这么一个苦命的妈呀!
韩朝秀愣了一下,突然双腿跪在小姑的脚下,泪流满面地呼喊:妈!
蒋阿狗都被妻子的举动惊呆了。片刻的呆愣之后,他匆忙地爬到小姑的脚下,声泪俱下地叫喊:妈——
汪朝秀突然泪如雨下。但是,她却没有哭出声来。她缓缓地弯下腰来,将侄儿和侄儿媳妇以及小孙子,一并揽入怀抱里,痛苦地呼喊:我可怜的孩子们哪!
他们相拥一起,抱头痛哭;就连韩朝秀怀抱里的幼儿,也伤心地痛哭淋涕。
许久之后,汪朝秀努力地抑制住哭泣,分别拉住侄儿和侄儿媳妇的手,悲喜交加地说:娃们乖,都起来吧!小姑能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儿子和媳妇,也算是小姑的福气了!
12
江汉平原北部。
应城县城。
应城县教育局蒋阿狗家里。
晌午。
蒋阿狗夫妇携幼儿从小姑家里回来,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接受了来自各个不同的脑壳上的那不同的眼神的特别关顾;当然,也包括王宽泽那幸灾乐祸的恶毒眼神……
韩朝秀躲进房间里偷偷地哭了好久。
蒋阿狗转动轮椅来到房间,轻柔地对妻子:晌午都过了,该做晌饭了!不吃饭总是不行吧!
韩朝秀泪水流淌地对丈夫:小姑真可怜,连哭都不敢哭一声,跟我的爹妈当初一样,愣是把那哭声憋在心里头!如果没有人为她解开那疙瘩,非憋出病来不行!
蒋阿狗:是呀!可是,谁能为小姑解开那疙瘩呢?发生了这样的惨剧,小姑父只知道默默地掉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韩朝秀:为什么呀?
蒋阿狗:儿子是他一手惯坏的,他也怨不得别人。如今,他除开伤心,就是悔恨,根本就无心也无力去解开小姑心中的纠结。
韩朝秀:小弟出事的时候,爹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掉!
蒋阿狗:可想而知,爹对韩朝辉恨到什么程度!爱之深恨之切呀!正是由于爹当初对韩朝辉付出了太多的爱,才令他对忤逆的幺儿恨得咬牙切齿!难道说小姑父就不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韩朝秀:哪个父母养育出了这样不成器的儿子又能不恨呢?
蒋阿狗:恨归恨,但小姑和小姑父却比爹多了一份人性。他们的宝贝儿子都是多行不义,以至于触犯了法律而被处决——爹却不让儿子葬于祖坟园里,而是将其抛到荒郊野外,草草地掩埋,剥夺其归宗的权力。小姑固然是恨那逆子——但是,她毕竟承认那孽障是自己的儿子,承认他是朱家的子孙,还是将他埋葬于朱家的列祖列宗的旁边,与朱家的列祖列宗荣辱与共、共同承担。
韩朝秀陷入了沉思。
蒋阿狗:这里面也体现了一个人的心胸尺度——爹因为愤恨而行为偏激、心胸狭窄、做事灭绝;而我的小姑虽然也痛恨逆子,但她却能够冷静处理、公平而待、大度包容。
韩朝秀:是呀,也不知道小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
蒋阿狗:的确,正是因为小姑如此地通情达理,那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倒行逆施,犯下了如此的滔天罪行,落得如此下场,才将她伤害得更加深重啊!
韩朝秀:眼下,我们眼见得小姑受苦受难,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蒋阿狗:看来,只有顺其自然了,让时间之水去冲刷洗涤,疗养小姑的内心创伤,使她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