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十六）

　　一个星期后，小麦突然接到程少楠电话，热切希望她能陪他到清水港走一走，说在设计方面缺少一点创意，关起门来找不着度假村灵魂，没有灵魂的度假村只会践踏清水港的美。
　　小麦频感意外，她的心想去，自尊心又不想去……她害怕跟他重聚，若再一次看到他的脸，她一定逃不了，这是个能耗尽一个女人能量的男人。
　　那边在进一步诱惑：“有人不是迫不及待等着动土开工吗？我怕某人等不了，为了热爱家乡的某人，就陪我走一趟吧。“
　　小麦失去了思维，握着手机发呆，不知该如何答复他才好，她身上的任何器官都不起作用了，不管是头脑，心脏，还是四肢，甚至还觉得有一股促人激动的潜流在她体内涌动。
　　他该死！他真是该死！为什么当她终于开始把他从思想中赶出去——如果说还没有从心中赶出去——的时候，他偏偏来了呢？这一切好像又要重新开始了！她不知所措，浑身冒汗。
　　她木然地站在小区门口等着，望着那优美的身影从车子里走出来，在她眼前越变越大。
　　到清水港已经夕阳西下，整片乡野笼罩在柔柔的金粉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宁静。踩在乡间小路上，足下的细草温暖又柔软，自有一种风流底蕴，灵气逼人。
　　程少楠一踏上清水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感情，不知为什么，他是这样热爱这个地方，过去的那些年月似乎根本不能将这一切从他心头抹去。他明白，因为身边这个女人，才使得他所热爱的一切都是如此水乳交融。
　　她今天的眼神与以往不同，那眼神里有灵性，有内容，也有情意，是的，程少楠捕捉到了情意！
　　隐于葱绿之中的那条蜿蜓小径，多像她的纤腰啊，线条柔美，风姿绰约……
　　他望着沐浴在夕阳里的清水港出神，站在他身后的小麦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不知为什么，今天行走在她走惯的小径上，顿生清朗之意，人生也可以如此，过往的誓约以及深情的记忆，终被岁月抹去，不再计较，不念过往，不生愁思。她那些放不下的执念，填不了的缺憾，以及忘不了的悔恨，今夜，在故乡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中，在他惊叹的项目中，渐渐止息，慢慢释怀，她，温柔地妥协了。
　　田野里，一片祥和，花们安静地开着，草们安静地绿着。
　　程少楠美美地吸了口气，清新爽口，顿时，觉得一身轻松，通体舒泰。
　　“这里的气味好独特，清甜、醇厚、朴实。”
　　“乡村的气味从来都很独特，它和城市的气味、工业的气味不一样，因为这气味释放着土地的亲切和庄稼的可爱。”
　　“不错！这个小巧玲珑的村庄，把它比做花篮一点也不过份，美丽的野花使这里的草木河流全变得那么娇艳可爱。”程少楠说完贪婪地呼吸着树叶绿油油的气味、野花甜津津的香味，脉脉地仰望炊烟袅娜地上升在村庄上空，此情此景，他不由哼唱起来：“树影朦胧/两眼泪水涌/故乡妈妈/乡村的路/带我回家/到我生长的地方……”
　　被他歌声感染，小麦眼眶湿润。
　　“夕阳下的清水港真美！”程少楠无比地感叹，在这里建度假村，条件之优越，真是世上难找。
　　“晨曦中的清水港更美。”小麦望着她的家乡，像换了个人，那片天地，仿佛她是它们的主人：“因为晨的颜色清丽动人，尤其是在四月，绿的是麦，黄的是油菜花，红的是红花草，五彩缤纷的是各种野花，所有的颜色仿佛都聚集在这里，淡黄、桔黄、浅绿、黛绿、大红、粉红、深紫、浅紫、还有青还有蓝……这边是花，那边是花，处处是花。花是香的，扑鼻而来，姹紫嫣红，千差万别的香；水是香的，清冽的，纯美的，干净的，入心入肺的香；泥土也是香的，大地之母浓郁芬芳的香。田野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迷雾，那雾是流动的，悄悄升腾、漫延，村庄就在那层薄如纱衫的白雾中时隐时现，如同仙境。”
　　程少楠回过身来，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不知是被如诗如画的文字打动，还是被眼前这位清澈无尘的女人打动，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在他心里涌动着。
　　“所以，你一直在祈求保护住家园，保护住大自然的美丽？”
　　小麦点点头，在程少楠热烈的眼神注视下，她竟然浑身充满活力。
　　“好，这个任务就由我们来完成，让我们来做美丽家园的守护者，让它的空气永远都充满绿色。”
　　程少楠的话温柔又坚定，小麦听了心里不禁对他涌起一股别样的温情。
　　以前，走在绿意茵茵，落红满径的田野里，她时常忍不住想，要是在这里搭一座开满野花的泥房子生活，该是怎样的样子呢？我愿意以种花花草草为生，一院花墙，一束阳光，把日子过成诗。当然，身边最好有个相知之人，不求异性，但求同心。不过，迄今为止，好像还没有人愿意来陪她做这种不切入际的梦，细想想只有她的灵魂能与她同行。而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是不经意间突然闯到她眼前来的，令她涌上始料不及的迷茫。
　　“小麦，找你一起来找对人了，你对清水港有这么深切的感情，对大自然又这么着迷，会让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想把度假村建成什么样的风格？”定定神，小麦问道。
　　程少楠温和一笑，眺望着广阔的原野说道：“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而人类创造的每一座城市，都是被肆意修饰过的，市声如潮，淹没了一切，人类就想念上帝的好了，想去找回一个原来，一个真实，想沿原路返回……那青山绿水的乡村便如融入血脉的乡愁一般，越来越让人魂牵梦萦。人们如此珍爱大自然，是因为我们辽阔的大自然已被日益膨胀的人口缩小了，被不顾一切的开发破坏了，对大部分现代人而言，山、树、草、云、雾都是陌生的，我们失去了童年时的树林、田野和小河，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上人工的烙印，所有的孩子踩踏的不再是新鲜的泥土，而是一个由钢筋水泥所构建的城市。城里的孩子没有童年，真正的童年在乡间，乡间的孩子们不仅紧紧掌握着童年，更掌握着浪漫的童年，因为乡野不仅生长着春光，更生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浪漫。为了不会再重来的童年，为了回忆童年趣事时的单纯而会心一笑——是我要建度假村的真正原因！我要让它返朴归真，把它建成人们心目中浪漫的故乡，使人感受到乡土性。就像你所说的，能看到天空蔚蓝，水质清冽，野花漫地；能听到鸟声婉转，树叶呢喃，落水成音；能闻到花香、水香、泥土香。在这样的天地间，我们简单明朗，我们随心所欲。
　　我还要让这里既有能爬的树，又有能摘的花，屋外是绿色的自然，小河里漂游着快活的小鱼，而且在这个充满自然气息的环境里小鸟、蜻蜓、青蛙等在自由地生息，如果没有野生动物的存在，就不能算真正的自然。
　　因此光有绿色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有多彩多姿的野生动植物，地球上的所有物种都是人类的朋友或邻居，而生物的多样性不仅是人类的摇篮，而且也是人类最可富贵的天然遗产。物种越是丰富，生态越是平衡，环境越是美丽。人类只有遵循这一自然法则，才能诗意地栖居在这个大地上。不容留秋虫的地方，也是秋虫所不屑的地方！秋虫都不屑的地方，人能生存得下去吗？
　　著名作家普里什文，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度过的，他热爱大自然到了几乎将自己变成了它的一个器官的程度。他的全部作品的主题都是在表现人类和大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都在于发现大自然自身所蕴藏的美丽、丰富、神秘和神奇，揭示了大自然内在的美质和秘密。他笔下的大自然，生机勃勃，色彩斑斓，妙趣横生，充满令人心旷神怡的诗意和哲理。在这些短小的散文里，我们能够从一滴水、一缕雾气、一棵树、一朵肺草花上，逼真地感到了大自然的温柔、宽阔、包容和坚韧的性格；他使人由衷地感到对自然的需要，不仅因为那里有久违的纯净的阳光、水流和蓬勃生长的树木，更因为那里有越来越难以触摸到的人类的根脉，有一种别样的人生意境。而如今，令人痛感的是，我们某些能力正在衰退或丧失，这是我们正在流失的一种文化啊！”
　　小麦祟拜地仰望着夕阳下的男人，只以为只有她爱大自然，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更爱更了解大自然，不然怎么说得出这番话来？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着迷。
　　“没有雀鸣鸟叫的地方，是一片被文明糟蹋成的废墟，只有飞鸟栖身的地方，才是人间的天堂。所以，你看中了有花开鸟飞虫爬的清水港？满耳是虫声的鄙野乡间？所以你要永远保护大自然带给我们的恩惠？让孩子们看到这样的风景刻骨铭心，留下美好回忆，而不是一些令人不喜欢的回忆，让上一辈人看到这样的风景油然生起感怀之情，是不是？”
　　小麦激动地说，她被程少楠的描述深深吸引，他说得多好啊！那该是怎样美丽的一个家园啊——天空蔚蓝，水质清冽，野花漫地；能听到鸟声婉转，树叶呢喃，落水成音；能闻到花香、水香、泥土香；能看到树美、雾美、日子美……在这样的天地间，我们简单明朗，我们随心所欲……好一个简单明朗！好一个随心所欲！这不正是她梦里想过的日子吗？
　　“是！”程少楠回答说，他的眼里盈满笑意，“人怎样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就在于读懂自然的真，读懂人情的善，诗意从何处寻？从细雨下，点碎落花声。从微风里，飘来流水音。现在我要说，从清水港，这里是灵魂与灵魂的完美交融，她使人产生一种怡人的忧郁感，这种情感最能与他人为善，与他人为友，读懂了这块土地的情怀，我们自然便醉了。”
　　小麦看着程少楠，心灵对他漾溢一种感激，一种酸酸的感激，想流泪的感激。他说得多好啊，他就来了一次，就读懂了她的家乡，读懂了这块她热爱的土地的情怀。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伤透她心的负心汉，而是一个来拯救大自然的神灵，他们是多么需要这样的大自然啊。每次回到迷人的家乡，她心里常常有个非常自私的想法，希望知道清水港的人越少越好，来的人也越少越好，她怕人一多便搅了这里的宁静，污染了这里的风光，破坏了这里的环境。每个地方，每一处山水风景都有自己的命运，而这个命运的主宰者却又是人。如果此时来的不是程少楠，不是建度假村而是建住宅小区、建工厂，那么，这里的自然风光都会消失，变成一个秋虫所不屑的地方！到那时，她一定会呼天吁地抱恨终天的。
　　现在，她的担心因为程少楠的出现终于可以放下了，在她眼里，今天的家乡更是美得令人心悸，有萧疏的静寂，温柔的激荡，甜蜜的忧伤，以及放达又优美的苦涩……或许，是为了报答他，才把它们最美丽的一面，这么热烈奔放地展现着，淋漓尽致地奉献着……
　　她感恩地凝望着炫耀着盎盎激情、勃勃生机的她亲爱的家乡，落日的壮阔与晚霞的绚丽编织着她美丽而长远的梦，风在微声呢喃，走在田野上，使她分外有一种喜悦的感觉，连飘拂着的发梢都在风里笑了，有种无法言说的美丽与风情。
　　这时候他们走到了一只水塘边上，程少楠望着脚下的水塘问小麦：“小麦，这只水塘……你说该如何处理？这里是小蝌蚪、青蛙、哈蟆等野生生命的生息地，不可以填掉，可不填又显得有点苍凉。”
　　小麦把飘散的思绪从远处收回来，她看了看程少楠，又注视着月光下泛着盈盈水光的水塘，沉思良久，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还记得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吗？塘边的这些水草还让它存在，我们只须在水塘里种上几株荷花就可以了，夏天，红莲白莲盖满一池，好看极了，而当满塘的荷花凋谢时，却是别有一番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意。我喜欢这种荒凉的美！”
　　程少楠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脑海里猛然跳出洛夫的散文《一朵午荷》——真正懂得欣赏荷的人，才真正懂得美，爱荷的人不但爱它花的娇美、枝的挺秀，也爱它夏天的喧哗，爱它秋季的寥落，甚至觉得连喂养它的那池污泥也污得有些道理。花凋了爱它的翠叶田田，叶残了听打在上面的雨声……孟小麦是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美的女人。
　　程少楠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在水塘周围踱着步，“荷塘月色、留得残荷听雨声、一种荒凉美，好，就这么定了。”
　　小麦见他赞同并马上采纳心里也是十分高兴，本来就好幻想的她思维一下子变得异常活跃，当程少楠指指一条水沟时，小麦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高兴地说：“在这里我们可以养一些小鱼虾，水沟里的水不过腿肚，游人可以脱下鞋子在里面抓鱼，让那些调调皮皮的小鱼儿，啄一啄脚趾头，享受乡间野趣，相信他们一定喜欢。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晓光抓鱼可厉害了，我央求他给我家猫几条小鱼，结果他给了我一大碗，母亲放些雪里蕻一起烧，鲜美极了。”小麦几乎回到了从前，脸上展出妩媚的笑容。
　　程少楠听呆了，好一份令人着迷的乡间野趣啊，他似乎看到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赤脚跑在乡间小路上，脚步声惊落了繁花，满地落花随风而舞，花瓣跌落于她的脚趾间，回眸一笑，清甜可人，像初夏一朵青涩又甜润的花蕾……
　　小麦见程少楠不回答，担心地问了一句：“这样不可以吗？”
　　程少楠回过神来，兴奋地说道：“太可以了，我是在想到那天我也要来抓鱼，也要烧一碗最鲜最美的农家菜——小鱼烧雪里蕻。因为平凡的味道最叫人想念，有的时候不觉得，少了却大遗憾。相信游人们会和我一样怀念小时候充满乐趣的生活，都跳到水沟里来抓鱼，来让调皮的小鱼啄一啄脚趾。”接着他温柔地看着小麦：“那么，这又是一种什么美？”
　　“这个嘛，”小麦把双手抱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笑道：“你一定要让它有一种美，那就叫它野趣美吧！”
　　“嗯，不错，荒凉美，野趣美……”
　　俩人说着话又朝前走，来到一块土坡前，土坡上零星长着些参差不齐的树，黄绿色的青苔像一层厚厚的地毯，铺满了整个树林，看上去是那么的柔软，小小的无名野花星星点点地缀在草坪上，四周万籁俱寂，甚至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在苔藓上走像在地毯上走一样，地静意幽。
　　程少楠看看小麦，想听听她又有什么不凡的点子，小麦却说这儿不管它了，程少楠不解地问：“不管它？为什么？”
　　小麦说：“它现在这个样子不美吗？真诚坦露，表里如一，是那种朴素得近于原始的美！“
　　“你说得对，朴素的美源于真实，朴素的力量源于表里如一，有时随意，胜过精心。“
　　“小的时候我们常来这儿玩过家家，李月和晓光做夫妻，我和兰玉做他们女儿。”
　　程少楠笑了起来：“真的吗？那时候他们就你有情我有意了？”
　　小麦一听，瞪大了眼睛：“你不说还真没在意，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李月说什么也不让我和兰玉做妈妈。”
　　“要是我也能在乡村生活就好了，可以和你们一起过过家家，一起抓抓小鱼，一起挖挖番薯、割割稻子、种种小麦、拔拔萝卜、放放牛羊、养养鸡鸭，还有，在这么美丽的小径上走一走，坐在草地上晒晒太阳，吃吃粗饭淡茶，看看美丽的自然风光……这才是童年，这才是生活啊！”程少楠凝望着小麦，虽然简单明了，因为有你而百媚千姿。
　　“你们小时候一定有很多美好回忆吧？”
　　“是，而且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很庆幸我是在农村长大，因而拥有了一段最质朴纯真的童年回忆，清晨有母亲在灶前忙碌的声音，傍晚有河边嬉戏的儿时伙伴，夏日有追逐蒲公英的明媚心情，秋后有弥漫田野的稻花香……这些，使我的童年是那么生动美丽。”小麦眺望着黄昏下迷人的清水港，儿时的回忆像潮水似的涌上心头……不管她走向哪里，不管她看什么，到处都会勾起清晰的回忆，连最小的细节也清清楚楚，而且因为清晰，好像是静止不动似的。
　　“我真的很喜欢在这样美的田野里游离着，没有情绪的反复，没有曾经的回忆，也没有触景伤情的余忧，心静如水、宠辱皆忘，什么也不再看见，什么也不再思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无所顾忌地纵容自己，安静地享受一个人的清静，即使孤单，也那么美丽。”
　　小麦心里充满了既似慵倦又似柔情的感觉，她半点儿也没在意，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完全恢复了她固有的天性，变得孩子一般简单与快乐，这里也许真的是她的天堂，偶尔回头冲他傻傻的笑，喋喋不休的说。
　　“如果好久不回来，心中就会郁积起一叠叠沉甸甸的乡情，就会怀想，这些怀想萦绕着我，令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而每当在家乡的落花小径上行走，我就会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心情和快乐，我爱它灰濛濛绿莹莹的颜色和幽香，我爱黑黝黝的泥土地爱金灿灿的庄稼，我爱这些花、草，我喜欢坐在它们中间，坐多久都不觉得久。周围的绿草开满了花，那么欢乐；万物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强烈而又柔和；如果经过雨水浸洗，田野更加清新鲜润，干净浓郁，蓬蓬勃勃；这时候，会有一种时而哀伤时而温柔的感情侵入我的胸脯，引起一种甜美的痛苦，触动我的心弦……情不自禁，我会和它们无声地交谈，就像现在。哎，你听到过花开的声音吗？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花开的声音》，说花开时有着极美丽动听的声音，但只有那些对生命充满热爱并以一颗感激之心去看待世界的人才会听到。于是，在每年春天，我都会来听，可惜的是，我闻到了花和草的清香，闻到了阳光的味道，感受到了风的抚摸，听到了庄稼拔节生长的声音，也听到了幽悠的泥土声音，就是没能听到花开的声音，或许，我还不能以一颗感激之心去看待世界吧，有时候我常常会抱怨，肯定是这样子。”
　　听花开的声音？闻阳光的味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一面细腻柔情，一面丰富凝彩……美丽的大自然养成了她清澈而安静的性格，具有这种性格的人，才能够浸润在风晨雨夕，面对着阶柳庭花，听得到自然的呼吸，感受得到自然的脉愽，而安静，会让一个女子最大限度地聆听人生的和弦。程少楠着迷地凝视着眼前优雅的女人，他的心扩张了，收缩不起来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撩拨了一下心弦，欲望就沸腾起来了……
　　小麦蹲下身忽然指着一丛丛草本植物问程少楠：“知道这是什么吗？现在看看只是一丛丛草而已，到了晚春和初夏，它会开出紫色的花来，虽然一点儿都不艳丽，也不特别，可它有一个非常美的花名呢。”
　　程少楠回过神来，也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长得厚实可爱的草本植物，然后抬头凝望着小麦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很美，没有心灵美的人是说不出来的，快告诉我是什么花名？”
　　小麦忽然俏皮一笑：“不告诉你。”笑得诡谲、美丽。
　　这个笑容竟让程少楠一阵眩晕，他的心兀自就战栗起来。她那样笑的时候，就像过去那个他熟悉的小麦一样。空气这么轻柔，月光这么柔和，小麦的脸这么欢快，她说的话又是这么毫无顾忌，他的心幸福地跳个不停。他满腔喜悦，由于高兴，连胸部都痛了起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既高兴，又激动，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黄昏的天色是柔柔的金粉，程少楠被面前这位淡淡涂上一层柔柔金粉的水做的女人迷住了，她是美的，哪怕站在朴素的田野里，也是姿态万千，风流韵致。
　　小麦看了一眼傻瓜一样的程少楠，嘴边轻轻的显露一弧笑窝：“好了，我告诉你，它叫鲁冰花！美不美？”
　　“鲁冰花？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程少楠一边哼了几句歌词一边问。
　　小麦点点头：“是！这种花我都看了十几年了，一直都不知道叫什么花，也是一个偶然，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张图片，紫色的花朵围绕着一根从叶子中间抽出来的茎生长，跟它很相似，在它开花的季节就跑回来看，还真是一样，原来这种花就叫鲁冰花。每一种花都代表一种含义，你知道鲁冰花的含义是什么吗？是母爱！”
　　程少楠若有所思：“这样啊，我一直不明白妈妈的心呀鲁冰花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是妈妈的爱！”
　　“我们让妈妈的爱铺满乡间小路怎么样？”小麦仰起脸，漾开了粲然的笑容，那笑容从脸上一直延伸到灵魂深处。
　　程少楠深深望着这张精致的脸上那粲然又纯净的笑容，连连点头，他越来越觉得孟小麦像谜一样深不可测，她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令人着迷的东西？她那颗心是多么玲珑清澈啊！
　　那次聚会同学们都惊讶，小麦的生活如此不如意，为何还会年轻美丽风韵犹存，程少楠今晚终于有了答案，因为她一直在给心灵飨以艺术的美食，让心灵浸泡在艺术和大自然中，从中汲取美、力量和灵感，让精神诗意地栖居在美丽的自然里。
　　能够走进这样的世界里，是上天的福泽！
　　小麦发现程少楠目不转睛在看她，眼底的那抹眷恋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站起来转身就往土坡的另一边走去，由于心慌意乱没看清脚下的路差点摔倒，程少楠敏捷地伸出手，一用力，小麦整个身子全部倒在了程少楠怀里，一股很清香的味道，还有他的温度，直接就传达到了她的身上，虽然隔着衣服，却烫得像烙铁触肤。
　　“没事吧？有没有扭到脚？”程少楠环抱住小麦的身子，爱怜地问道，这温柔的声调更使小麦的心狂跳不已，如小鹿乱撞小鼓乱敲。
　　“没有。”她扭动身子想挣脱程少楠的环抱，程少楠也意识到了，就放开了手。
　　俩人行走在土坡、田埂、路径、野花、茂林之间，最后来到小河边。这是一条纯粹自然的小河，既无垒砌也无铺垫，水在河里流，很美好很柔软，那才是水，不受管束，清清洌洌，可以看见随意生长的各种水草，河岸被水冲得豁豁溜溜，用小麦的话，有一种悲怆之美。
　　程少楠心里被流动的水塞满了柔情。
　　他醉心于乡村风情，是因为那一片纯净的天空，田野的绿色穿透空间，与之汇合，无限旖旎，而根本没有小麦这种对大自然感恩的心情。度假村——多好的投资项目啊！他自己被自己感动了，从今晚起，他会和小麦一样感恩大自然，感恩上帝创造如此独一的清水港！
　　“累了吧？坐一会！”
　　两人在厚厚的草地上坐下，程少楠侧脸看着小麦，微微一笑，“哎，你上学那会常常回来割草，就是在这么美的地方割草？”
　　“是啊。”
　　“也割到这么晚？”
　　“如果不发呆会早些。“
　　“发呆？“
　　小麦轻声笑一笑：“我常常会坐在草地上发呆，割它们之前会请求它们宽恕我。”
　　“为什么？”
　　“它们也是生命啊。”
　　程少楠被她的善良感动了，“还记得操场的草吗？我现在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你对它们的那份热爱，所以，敢于和苏明叫板。”
　　“是啊，家乡的草因为要喂养猪羊看不到由浅绿变成深绿的景象，也算是草们在履行它们的使命，校园里的草就不同了，它们的使命是装饰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
　　“小麦，你和普里什文一样，对大自然有满腔的爱。”
　　“你是第一个懂我的人。“
　　“能成为你的第一个，感觉真好。“
　　小麦默默：你还是第一个让我满腔爱上的人，如同我美丽的清水港，从来不曾修改过模样，我也从来不曾修改过心性。
　　“小麦。”
　　“嗯？”
　　“半年后，我要这里的草们花们都改姓。“
　　“姓什么？”
　　“姓孟！以后它们都是你的财富。”
　　小麦切了一声。
　　“不信我？”
　　小麦不置可否。
　　“真不信？”
　　“你有那么可信吗？”
　　说这句话时，小麦心里突然就寂寞起来，她就是太信他才变成今天这样，说好了不再见他，说好了不再理他，可是，一接到他电话，一听到他声音，立刻崩溃她所有的武装，还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甚至，连经常走的路今天也变得很特别，连经常看的景今天也变得有种爱昧的浪漫。程少楠，你真是太坏了，为什么让人无法讨厌你，为什么让人无法恨你。
　　小麦抚摸着脚下的小草，感慨万端。
　　“它们认识你，你听，它们在和你说话。”
　　小麦看一眼程少楠，“你听见了？”
　　“你能听到庄稼拔节生长的声音，幽悠的泥土声音，我自然能听到小草的声音，对大自然，我也是爱的朝暮不离忘了年岁的。“
　　“是，不然你怎么会不惜一切来保护它。“
　　接着，小麦清甜一笑，问：“小草在说什么？“
　　“它们在说，以前你要它们的命是要养活其他的命，比如你的羊们，兔们，猪们，它们愿意用自己的倒下换取它们的成长，回报你对它们深深的爱。现在，是你回报它们的时候了，你有责任保护它们的生命，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温柔生爱，无穷繁衍，让它们在这片土地上跳舞，它们愿意为你绿，为你枯，为你野火烧不尽，为你春风吹又生。”
　　小麦被他逗得大笑。
　　看见小麦笑得如此开怀，程少楠亦开怀，小麦刚才的一丝忧伤他看上眼里，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忧伤，在他身边，他不允许她有丝毫忧伤，只许快乐！
　　“小麦，对这条河你有什么创意？我们一起来想，看我们的想法是否一致。”
　　凝望着这条养育她成长的母亲河，展现在她脸上的是她对故乡的热爱，对度假村着迷的神情，忘乎所以的神情。她知道程少楠是想在恢复自然应有状态的基础上再创造舒适的氛围，历史的韵味。水塘可以用荷花来点缀，水沟可以用小鱼虾来点缀，小径可以用小草来点缀，土坡可以用鲁冰花来点缀，那么用什么来点缀这条清清的河面呢？小麦抱着双膝，想到小时候在清水港河里嬉水的快乐，她忽然笑了，程少楠看着笑得妩媚之极的小麦，知道她一定又想到了好点子，当小麦说了个“船”字时，程少楠惊喜之极，因为他也想到了船。
　　“你说的船是什么船？”程少楠对小麦的所有思想都有着浓浓的兴趣，他没有想到小麦在设计方面竟有着一般设计师所不能具备的天份，本来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和她见见面，改善一下彼此的隔阂，让小麦能多了解他一点，试着接受他，没想到让他在度假村的设计上得到了惊人的收获。程少楠决定把度假村的几处自然景点都让孟小麦来设计，她那有着浓浓乡情的构思，她那独特的野、土、幽，使度假村到处是一幅幅纯自然的田园风光图。
　　小麦侧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我还没有细想，不过不是常见的那种乌蓬船，对了，可以用水泥船。”
　　“水泥船？那是什么船？”
　　“那是以前我们乡下常用的一种农船，这条河里就有好几条闲着不用的，你都用不着去买了，这条河不算宽，五、六条船足够了，零零星星才好看。河道两旁可以种植一些挺水植物和沉水植物，如睡莲、水葱、香蒲、苦草等等，主要用来‘吃掉’水中的富营养，深度净化水质，既可以恢复水体自然能力又美化了河道环境。”
　　小麦看了看程少楠诧异的眼神，又说道：“那些水泥船不经过包装当然一无是处，你得花钱包装啊！至于怎么包装，我暂是还没想到，让你的设计师去想吧。”
　　“他们的设计绝对没有你独特。小麦，我想好了，也决定了，我要把度假村交给你来设计。”程少楠越来越惊叹小麦的创意，把它交给任何人他都不会满意。
　　“又开始胡言乱语，我只是胡思乱想几下，供你们参考还行。”
　　“优秀的设计师都是些胡思乱想的人，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想入非非是创作不出好作品来的。小麦，你是从大自然里走出来的，更何况你对清水港倾注了情感，它只为懂得并懂得珍惜它的人才美丽灿烂。就按你刚才说的去设计吧，从你对荒凉美的水塘、野趣美的水沟、原始美的小径、开满鲁冰花的土坡的创意，朴素端然，不因建筑结构的华贵而迷乱心性，我相信，你笔下的清水港如同元好问诗‘一语天然万古新，繁华落尽见真淳。‘定会惊艳于时光。”
　　“一语天然万古新，繁华落尽见真淳。”？只为懂得并懂得珍惜它的人美丽灿烂？惊艳于时光？小麦已经被程少楠的话深深打动，她的清水港，就应拥有这般自然之姿。
　　可是，这毕竟是个上千万投资的大项目，她连一本设计书都没有看过，如何胜任？程少楠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她道：
　　“我不需要你设计的精确度，也不需要你画图纸，你只要在草案上绘出你的构思，说出你的想法，你的创意，其它工作由我的设计师来做。”他要把她的设计潜力唤醒，并为她注入活力和灵气，引导她向着她梦中的童话世界出发。
　　“那也不行。”
　　程少楠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小麦的双肩，温和地说道：“设计是对美的一种独有的认知，不是每一个设计师都有，但你有！你有非常敏锐的触角！每一个终其一生的必要努力之一，便是找出自己的特征和重要性，好让生命发光发热，你的特征不用找已经呈现在你眼前了，给自己一个机会，把自己的潜力挖掘出来，创造生命的亮点。”
　　“问题是，我没有潜力可挖掘。”
　　“你有！你的潜力就像这清水港的水，源源不断，眼前它只是睡着了，当你一拿起笔它就会醒过来。自信，如同阳光，拥有了它，你才能真正地享受这个世界的美丽，才有可能在一处处美丽的风景里笑得诗意盎然。”
　　“我——”在程少楠鼓励的目光下，小麦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我只管把我的构思表达出来，其他方面我不管。”
　　程少楠笑着点头：“行！”
　　小麦这才定心。
　　这个时候，草叶上已沾上甜湿的夜露，小虫开始在草棵子里蹦跳，温柔的夜风，载着花的芳香，以及草的清香，露水和夜的气味，一齐弥漫过来，沁人心脾，令人陶醉。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上下空濛，一碧数顷，被柔辉覆盖的原野缥缈静谧，如同置身于童话之中……
　　眼前的景象充盈着他们的心，俩人谁也不说话，心灵被强烈地震撼，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美丽的风情画，而这对淡雅随意的佳人，是风情画中最佳的点缀。
　　许久，俩人感到肌肠鹿鹿，才想起来晚饭都忘记吃，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妩媚的明月调皮地藏到了云层里面去，一切皆朦胧了。俩人摸索着从田野里走出来，程少楠路不熟有几次差点摔倒，小麦看着踉踉跄跄的他，迟疑了一下向他伸出手，程少楠把手放到小麦手里，继而，敏感抽回。
　　小麦抿嘴笑，“不会咬你。”
　　“真不会？”
　　“无缘无故干嘛咬你？讨厌。”
　　“那好吧。”
　　“当初咬你哪了？”
　　“这儿，加起来两口。”程少楠把小麦的手放在当初她咬过的地方。
　　“记性这么好？”小麦斜视他，程少楠反应强烈，撒腿就跑，没跑两步就与清水港泥土合二为一，痛得他直唤清娘水娘港娘。
　　小麦笑得跌倒在地。
　　俩人嘻笑着，追逐着，年轮一下子退去三十五圈，恍若重回当年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