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萍踉踉跄跄走出了展云飞家的小院。天已渐黑，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的院子上空已飘起了袅袅的炊烟。从自家门口经过时，柳萍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母亲正在烧炕，浓浓的炕烟使母亲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柳萍没有驻步，径直向村口疾步走去。
　　三月的春风温暖而和煦，“叮铃叮铃”，谁家的牧童正赶着牛儿由村外向村里走来。柳萍心头一亮，快步向村外的柳河边赶去。悠悠柳河水，清澈荡漾，承载着柳萍童年的欢乐和遐思。柳萍猜想，此时此刻展云飞一定在柳河边的那棵大柳树下等她。小时候，柳萍和展云飞一起在大柳树旁放牛、嬉戏、玩耍。稍大一点，两人彼此一有心事，便心照不宣来到大柳树旁互相倾诉。想到这里，柳萍心头一热，一股幸福、激动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滚过脸颊。她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展云飞果然在柳河边，他背靠着大柳树，嘴里吹着柳笛，笛声横空飘扬，情景沧桑而凄楚。柳萍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心痛、悲哀的感觉。
　　“展云飞，你为什么不回家，咋跑这里来了？你可知道我和王婶有多担心你吗？”
　　展云飞一动未动，依旧是背靠着大柳树，依旧是笛声横空飘扬，依旧是那般沧桑而凄楚。
　　柳萍快步上前一把夺过柳笛，扔在地上。柳笛声戛然而止。她气呼呼地说：“在我柳萍的心目中，一直视你为爷们，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其实你却是个怂包、软蛋、窝囊废、没出息，遇事只会逃避，不敢去面对。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家，在这柳河边呆一辈子。”
　　“我在这柳河边呆多久那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你是我的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犯得着管我的生死存活吗？”
　　“展云飞，我看你就是个猪脑子！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是这个世上除过王婶之外最关心，最在乎你的那个人。明对你说吧！昨天上午我在检查组面前，把在谷雁南宿办室所发生的事全兜底了，一字不差，如实说了个底朝天，可是最终你还是被开除了。所以说，这件事无论我怎么去说，去努力，最终的结果咱们都是输，都改变不了你被学校开除这一结局。回头仔细想一下，这事怪谁呢？只能怪你自己，要是你那天不那么冲动，不用砖头砸谷雁南宿办室的窗玻璃，你能被开除吗？要知道，那玻璃不是谷雁南私人的，是柳林中学的，你把矛头直接针对了柳林中学，针对了吴建。你说柳林中学还能容得下你吗？现在王婶知道你一整天没回家，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而你却倒好，一个人悠闲自在，躲在这柳河边来吹柳笛，如此做法，未免太自私，太没有孝道了。”
　　柳萍的一席话说得展云飞脸色煞白，不觉低下了头。他狠狠地在大柳树上砸了一拳，然后跟随柳萍回到了家。在展云飞家，柳萍向王婶讲述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她劝王婶不要太难过，更不要太过于指责展云飞。事已如此，只能静心去面对。同时希望展云飞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犯这种低级性错误。展云飞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因为自己太鲁莽，太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犯下的错，只能靠自己去承受，埋怨和自责起不了任何作用。他深深地陷入到无比的痛恨和懊悔当中。
　　王晓霞听说儿子在学校闯下大祸，砸了学校的窗玻璃，现在已被开除，劝学回家，不由惊恐万分。儿子是自己的命根，是希望，是生活的全部。如今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感就像天坍塌了一般，于是哭着说道：“云飞呀，妈省吃俭用，节衣缩食，苦苦拉扯你长大，供你念书，其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像其他有出息的孩子一样，考个中专或大学，端上国家的那碗饭，使咱母子二人不再受村里人的欺辱和鄙视，抬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可如今，你被学校开除，书念了个半途而废，以后考学当干部也就彻底泡汤了。你说以后咱母子二人的日子可咋过呀？”
　　展云飞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和难过，他用袖子将两股眼泪一擦，说：“妈，你别伤心了，也别难过了！不就是不念书了嘛！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也并不是都靠念书而干成一番大事的。我都想好退路了，我要去省城西安找我二舅，跟他学装潢，等把装潢的手艺全部学精学通之后，再回到咱凤溪县城开一家装潢公司。只要我肯卖力，能吃苦，将来一定会干出一番震惊柳林镇的大事来。就像四十多年前南柳村的张万祥一样，让全柳林镇人瞠目结舌，大吃一惊。到时候，我看谁还敢小瞧我展云飞。恐怕到时候你走在柳林镇的街道上，全镇的人都会对你毕恭毕敬，刮目相看。”
　　王晓霞听儿子这么一说，感觉挺在理的，心里当下转过了弯，说：“心里想的挺美，等你将来把事干到那个程度了，再自吹自擂也为时不晚。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赶紧给你二舅写信，让他提前给你联系工作。”
　　三个人当下转悲为喜，刚才的痛苦和悲哀瞬息间烟消云散。提到写信，展云飞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柳萍。柳萍是班上的尖子生，作文一直很棒。她立即打开书包，翻出作文本，以展云飞的口气给他二舅写起了信，同时让王婶去趟她家，告诉她家里人，说自己在展云飞家有事，一会就回来。
　　王晓霞连连答应称是，当即去了趟柳萍家，将柳萍的原话向她母亲和爹做了转告，接着又返回家给两个孩子张罗起了饭菜。
　　不一会儿，柳萍和展云飞便将书信起草完毕，她吃了王婶端来的饭菜，这才心安理得，放心回到了家中。
　　七天后，柳林中学举行了初三年级毕业考试。毕业试后，学校对初三年级放假三天，让大家等候通知。按照惯例，毕业试又是中考预选试，一部分成绩过差或家境特别贫困的学生便将淘汰出局，剩余的学生便报名参加中考，以及后面的初中专录取考试。
　　柳萍自感在这次考试中，各门课都还发挥的不错。她背起书包第一个走出了教室，刚跨出校门，便看见校门外等候她多时的展云飞。
　　“柳萍，我二舅来信了！他已为我找好了工作，让我明天就去西安，他在车站那边接我。”展云飞拿着一封信，挥臂呐喊道。
　　“是嘛！那太好了，让我快看看信。”柳萍快步来到了展云飞面前，接过了信。信写得很潦草，字迹歪歪扭扭，错别字满篇，足以看得出展云飞的二舅没有多少文化。柳萍心中升起一股悲哀，深深为展云飞的前途所担忧。她真不敢想象，让展云飞跟一个比自己文化程度还低的人去学艺，去闯世界，到底将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好在展云飞信心满怀，踌躇满志，显得非常高兴和自信，她的心里这才宽慰了许多。
　　两人并肩前行，一起向家里走去。柳萍向展云飞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她说现在毕业试已经考完，自己何去何存也没有定下。前段时间，爹便要求自己放弃学业，回家找个婆家，然后用收来的彩礼给哥哥换媳妇。最后还是自己一再相求，才勉强念到了初中毕业。她真担心此次毕业试一考，自己的书是否还能再念下去。如果真的辍学，她会比死还难受。因为她真的很喜欢上学，其目标和理想就是考上师范大学，做一名像秦华老师一样，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
　　展云飞沉默了一会说，柳萍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更不要害怕，有我呢，在这个世上只要我展云飞在，我就不会让你柳萍受一丁点委屈。从明天起我就是一个有工作的人了，等我挣下第一笔工资就寄给你和我妈。让我妈吃好、穿好不再受村里人的气，让你有钱念书。我要供你念高中，读大学，实现你美好的人生理想，然后再给你买一套大房子，高高兴兴把你娶回家，让你做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柳萍笑了，说展云飞，你待我那么好，供我念高中读大学，不怕我到时候变了心，嫁给了别人，搞得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岂不冤枉。
　　展云飞一拍胸脯，说即就是那样，我也心甘情愿。只要你快乐，过得好，我就心里高兴。爱是什么？爱是付出，是包容，是奉献，是明知道你错了，而我却不去追究，仍陪着你傻呵呵的笑。果真有一天，你嫁给了别人，成为了别人的新娘，那我就守候在你的身旁，终身不娶，永远做你的护花使者，像大森林中的七个小矮人守护白雪公主一样，在你有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助你，在你心情不好时做你的出气筒，在你委屈难过之时，手捧一束玫瑰花，傻呵呵地站在你面前，望着你笑。
　　柳萍又笑了，说展云飞，你就像个孩子，永远长不大，一直生活在幻想和童话之中。要知道，生活是五味子，包含着酸甜苦辣咸。你说的那么好，也不知到时候是否能真正做到。但愿你不是骗子，欺骗一个无知少女纯真的心就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村口。这时从村里走过来两个人，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柳萍的爹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