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美好离婚

　　实在忍不住，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陆小美，想跟她探讨一下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你纯牌就是个大傻冒大傻B！你以为他们也像你那样有文化呀？姓钱那小子，在部队当兵的时候，是给一位大首长当勤务兵，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首长得了小儿麻痹的女儿看中了，从此才一步步飞黄腾达起来的。还在美国弄了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证，回来就到处招摇撞骗。实际上他连初中念的那几本书，早就就饭吃了。你以为他多有文化呀！你纯牌是瞎子点灯白费腊。自作聪明！”
　　“喂，你这个月的工资还没交给我呢吧。拿来！你是不是想昧下呀？看我这几天忙，没管你要，是不是？”
　　我只好如实汇报，说我把人家的西瓜摊砸了，赔了一多半工资。
　　没等听完我解释，陆小美就嗷唠一声。这时候她的眼珠子，又变成了像猫头鹰一样可怕：“你眼珠子长到脑瓜顶上了！你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半个月你就扎脖吧。我这个月的工资都交给洗印社和邮局了，一分钱没剩下。”
　　我反问道：“交给洗印社和邮局干什么？你洗什么了？邮什么了？咱们家有什么需要洗需要邮的东西？”
　　我亲爱的小美却把眉毛一挑嘴巴一歪鼻子一拧，骂骂咧咧恶狠狠地说：“你个乌龟王八蛋！姓钱的，你就等着瞧吧。你以为你那点猫腻我不清楚啊？什么他妈的中美合资？和你大舅哥，捣腾国家批文，买黑地卖黑地，买空卖空，从边境上走私水货。你那个公司制假售假……什么缺德事儿你没干过？他妈的，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的底细呀！你以为我大舅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呀！”
　　我越听越傻眼，原来陆小美早就掌握了这位钱总的底细，而且掌握得如此详细。又让我大吃一惊。她是从哪儿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却就听我的爱妻又气恨恨地说：“省报的两个记者早就盯上他了，跟踪他好些日子了。等到他老婆收到我寄的那些材料和U盘，立马就会和那个王八蛋打离婚。那个王八蛋亲口告诉过那两个小三，他老婆仗着是高干家的大小姐，是个十足的醋坛子，说只要发现他有一丁点背叛她，就叫他立马滚蛋。到时候，工商局和银行，也会和他算总账。叫他彻底玩完！”
　　我忍不住问：“那是些什么材料和U盘？能有那么大威力？”
　　爱妻却用她那狡黠的目光斜了我一眼：“你是不是什么都想知道？那两位记者，那个小三，那个小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如实回答说：“我只是想问问那都是些什么U盘和材料，没想知道什么哪。”
　　亲爱的小美却“嘿嘿”一声冷笑：“无可奉告，亲爱的。不过今天晚上你要是想要我本人，我倒是很愿意奉献。两个多月了，你也该想我了吧。自慰总不如我这个真人有魅力吧？”说着一把紧紧抱住了我……
　　虽然我不能不佩服陆小美的勇气、胆识和智慧，但却一次又一次地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一把锋利的尖刀一下子捅了谁。我不知道我应该捅谁，那个钱总还是别的什么人？而陆小美也越来越不能忍受一个男人永远那么窝囊和无能到底。
　　于是，一个导火索出现了，那就是房子。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是不可能分到一砖一瓦的。在官位越来越无与伦比的当今社会，分房子早已经成为领导干部们的专利。所以我一直住在姑妈留下的老房子里——那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建我国几百个建设项目时，同时建筑的工厂家属楼。在那个崇拜苏联老大哥的难忘时代，那些红砖楼房，曾经令多少人羡慕和向往。可是现在，这些近似于古董式的老房子，早已是应该被拆除或被动迁的危房了。没有几个有点能力的人还住在这种早已经被现代化和新时代文明所唾弃的老房子里了。
　　在我们办理完离婚手续，尔后又上香格里拉去吃散伙饭的时候，一路走一路看着省会城市日新月异之变化，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新新人类们纷纷搬进新新小区而享受改革开放带来的新新生活，我便禁不住在内心里感谢陆小美，竟然能够和我在那种破旧的老房子里度过了二年零一个月零一天，也就是七百六十二天正。
　　难道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吗？陆小美毫不隐瞒地告诉我，她并不是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心上人，只是因为住房问题，家里总闹矛盾，看着父母亲难受的样子，她心里很难过。她必需想办法改善家里住房条件，而我又完全无能为力，一筹莫展。一提起这个事，我就会很痛苦，很无可奈何。看着我那种为难的样子，她实在于心不忍。她只能另想办法，另寻出路，另谋良策了。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实在是太窝囊、太无能，什么事情也办不好。
　　我就问她：“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她如实相告说：“我已经在医院辞职了。要上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去当秘书。”
　　我深感惊讶：“你去当秘书？”
　　她又习惯地用了一句大傻冒来形容我：“你是真傻呀还是装傻呀？你以为当秘书都得像你一样耍笔杆子呀。那家开发公司的老总黄四儿原来是个山炮起家的乡巴姥，靠他舅舅当过地区土地局长时，捣腾地皮发的家；又在监狱里认识了几个跟一些高干子弟是老铁的哥们儿。在地方上靠打打杀杀暴富的，成了腰缠万贯的大款。可一到省城，他两眼一抹黑，他那一套也吃不开了。想弄一块地皮，拿出吃奶的劲儿，花了老鼻子钱，还常常泡汤呢。”
　　我问：“那你又有啥能力帮助他弄地皮？那东西没有相当的根基和路子，是弄不到手的呀。”
　　陆小美斜着白眼仁看了我一眼：“你其实一点也不傻。平日里都是假装的吧？要是谁都能那么容易弄到地皮。他能答应给我百分之五的股份吗？”
　　我不禁问：“那你上哪去弄啊？”
　　陆小美狡黠地一笑：“你白当了我二年老公了。高干病房的护士长王姐，你不会不记得吧？他妹夫是我大舅他们报社的发行部主任，和我大舅关系贼铁，我和王姐处得也跟亲姐妹一样。你也知道吧，她儿子进重点中学，一分钱没花。他弟弟进巡警，也一分钱没花。你也是知道的，上那所重点中学，至少也得五万吧。进巡警，没有十万也没门吧。人家楞是一分钱没花。高干病房里的那些个老头都非常和蔼可亲，一点架子没有，特别好说话。王姐和他们都特别熟。王姐打针的技术在全院是属一属二的，那些老头每回点滴，都非得叫王姐给他们扎针，别人谁也信不过。王姐也常上他们家里去给他们打针，关系当然就不一般了；而且王姐的弟弟，他媳妇娘家也是北京的一个高干，也入了这家开发公司的股份。他的路子更野。”
　　我不能不承认这样的事实，中华文化自古以来就崇尚学而优则仕。特别是当代社会，仕和不仕，越来越有天壤之别。我虽学而优，但是未能仕，所以就不可能有那些仕的优越性和优先性，只能望洋兴叹和干拜下风耳。
　　陆小美又接着说：“搞房地产开发，可是有大学问呢。有时要想弄到一块地，只要找某个大领导批张条子就全妥了，有时候可不那么简单，要打通好多个关节呢。那家伙有一次跟我大舅喝酒时，正赶上我去找我大舅办事，他不怎么知道我在高干病房工作，又认识王姐的弟弟，就一个劲往上粘糊。那前儿他正和另一家公司争夺江边那块地。他就一回又一回地请我吃饭，死求白赖叫我帮他个忙。没等我答应，他就把他新开盘一个小区三室一厅的钥匙送到我家里了，我妈和我弟第二天就张罗装修，你说我能咋办？”
　　我忍不住问：“那你帮助他弄下那块地了？”
　　陆小美：“要不他能白白给我百分之五呀？这个人还挺讲义气的。后来他主动提出要把他小区装修的活全包给王姐弟弟的小舅子和我弟弟。我弟弟早就下岗了，一家子人就干靠我爸和我妈。以后他也总算能自力更生了。”
　　然而，小美却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她一下子低沉了声音说：“林非，别怪我，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爹妈至今还和我弟弟挤在一块，婆媳两个人整天叽咯啷叽咯啷的，我弟弟只能在中间受夹板子气。我爸也没好日子过，我不管谁管哪？现在的房价差不多跟金子一样贵。这些个开发商，仗着背后有官府撑腰，就跟强盗一个样，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呀。普通一个小小老百姓，上哪去弄那么多钱？靠工资有几个能买上房的？我弟弟下岗，我爹妈早就内退了，有啥指望弄到房子呀。可那些当官的哪个没房呀？连孙子的房子都老早准备好了。现在是爹死妈出门，个人顾个人。谁还顾你呀？那个黄四儿，眼皮都不眨一眨立马就给了我一套三居室。我爸妈都快六十的人了，一辈子也没享着过福，我不管谁管哪？林非，我不埋怨你。指望学校分房子，得猴年马月。其实你说你们学校没钱吗？有人给你们学校算过一笔账，一年你们校中校光择校费就能收上来好几千万。哪个重点校没有几百万几千万的择校费？可那收的钱都叫上边当官的搂走了。鬼知道他们把那些钱弄哪去了？反正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些钱只要拿出个零头，多少栋家属宿舍盖不了？市政府都盖了多少个公务员小区了。你们在一线拼命的小老师，连一根毛都捞不着。用你的话说，这就是当今社会的不二法则。”
　　“亲爱的，别怨我。我也是不得已呀。今后你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找我。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俩虽说分手了，也还是朋友吧。在你没找着别的女人以前，只要你想要我，你就给我打手机。我就上你那去。反正我现在也不想结婚，你就别老靠自慰了，我总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说着小美眼圈红了，眼眶子也潮湿了，“啪嗒”一声，一颗晶莹莹的泪水珠儿从腮边滚落下来。
　　我心里也酸酸的，假如我不是那么窝囊的男人，假如我能像我的其它同学那样，有个好工作，能“仕”一点，也不至于让我的妻子受这么大的难；为了让父母和弟弟过上正常人的好日子，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青春。但我还是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流下来。我毕竟得最后装一把男子汉哪。
　　这回的分手饭，小美一定要由她付账，说她现在有钱了。而且那位黄总还给了她请客吃饭拿回去报销的权力。说她每天都要跑好几个部门，请不少人吃饭。盖一回房子，得找几十上百个部门，盖几十上百个章。每个部门都得请吃饭，大大小小的红包一个也不能少，一个房号拿下来，光这类成本有时候就得占到总成本的百分之一二十；再加上土地和税费，都快占到总成本的百分之六七十了。小美说到这儿，还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开发商挣俩钱也挺不容易的呀。
　　那天越到后来小美就越有点恋恋不舍。最后叫服务生打开音乐，非要和我跳舞。把身子紧紧地贴在我身上，头也紧紧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过了。我当时也非常感动，也紧紧地拥抱住她。她那娇小玲珑的身体，每当这么近地靠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令人迷醉的气息，缭绕在我的身体周围，缭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使我沉醉，久久不肯离去，久久使我幸福，也久久使我忧伤。
　　“林非，我真的很觉得对不起你。我说过你是个好人，现今像你这样的正经人，正经男人，已经不多了。你自从娶了我以后，没跟任何别的女人来往过，连你们高中大学的女同学，上赶子给你打电话，你都只是就事说事。不像有的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有女人搭搁，就粘粘乎乎，贱不拉几地妹长妹短地拉搁。恨不得马上就跟她上床。这种男人我见多了，跟你上完床以后，第二天就不认识你了。这些个乌龟王八蛋，没几个好东西！林非，真的，你不是那种下三滥。你对我一直很专一，连小姐都从来没找过，其实我心里挺感谢你的。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跟你说过，我们家就能指望我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林非，你别怪我。我真的是别无选择，我真的是觉得对不起你。我任性，平常又老好耍小脾气，你总是让着我。无论我怎么跟你无理取闹，你都不计较，你都让着我。所以我就越来越任性。林非，真的，我真的是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小美红红着眼圈，又一次哽咽了。
　　我也越来心里越酸。
　　“小美，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都怪我太无能，太没出息。我一直心里很惭愧，一直很内疚。我没能让你过上应该过的日子，没尽到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义务。都是我的错。真的不怪你。”
　　“林非，你别说……了。”
　　小美一把掩住我的嘴，不让我再往下说。她把头又扎进我怀里，紧紧地靠住我。两臂紧紧地抱住我。
　　我感觉她的肩膀在耸动，就也紧紧地搂住她。让她贴得更紧更紧。也止不住眼眶子潮湿了。
　　我们久久地拥抱着，好像永远也不想再分开。
　　最后小美还说，在我还没有再找别的女人以前，想要要她的时候，可以随时给她打手机，她召之即来，以免我自慰之苦
　　我真是十分地感动和感谢。但是当她只捡了几件随身穿的衣服，就红着眼圈蹒跚地走出门去，望着她娇小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远，望着她走出好远还一次又一次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幽幽然地一瞥，我却无论如何再也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啪”地一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