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捉拿狐仙（下）

　　师掌柜不敢不去，跟在郭瘸子身后，一起来到县总部，走进王国汉的办公室。郭瘸子恭恭敬敬道：“王县长！师掌柜来了。”王国汉扫了师掌柜一眼，一抬下巴，示意郭瘸子出去。师掌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紧张极了。王国汉足足瞪了他一分钟，皮笑肉不笑道：“昨天黑搂（夜里），你忙得可不轻啊！”师掌柜赶紧道：“东家有病，皮家的大小事都是我管，熬儿八七（杂乱），天天瞎忙。”见一旁有把椅子，忐忑不安地坐下了。王国汉问道：“皮宪章是啥病呢？”师掌柜见问这事儿！不慌不忙道：“老毛病。东家从三十八岁那年就半身不遂，虽说不能动弹，平时还好，昨擂叶么黑（傍晚）突然病重，半身麻木，口不能语。我把他送到徐州同仁医院！医生说东家得赶紧动手术，他们医院设备简陋，只能送到上海！没办法，连夜坐火车去上海了。”王国汉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面，问道：“你咋没去呢？”师管家小心翼翼道：“我原想亲自去送东家去的，可家里这一大摊子，少爷又才回来。是东家表妹陪他一伐（块）去的。”王国汉自语道：“滴水不漏。”师掌柜噤若寒蝉。王国汉点上香烟，轻吐烟圈，突然问道：“昨天劫法场的土匪和景志刚！就藏在你们皮家！你知道内情不？”师掌柜只觉脑袋“嗡”地一下，矢口否认道：“昨天吉翻译在场，把皮家翻了个底朝天，啥也没搜出来呀！”王国汉干笑道：“搜查了一遍，是没抓到人！肯定还有没搜查到的地方。这三个人是皇军的要犯！迟早要归案。师掌柜替皮家苦心经营十几年，这本账不会算不过来吧？”师掌柜眼球一转，试探道：“你是和我说笑话吧？”王国汉冷冷道：“师掌柜老谋深算，非我挑明了说嘛！那三个人就藏在皮燕聪的卧室里。忘了给你说了，你儿子是不是叫师少亮啊？”
　　师掌柜顿时一惊，不知他葫芦里卖得是啥药，没敢应声。王国汉见他脸色微变，厉声喝道：“刚接到北平公函，师少亮公然张贴抗日传单，已被皇军抓起来了。”师掌柜一下子懵了，“啊”了一声，瘫软在凳子上，冷汗直冒。王国汉见状，很是得意。师掌柜干巴巴地央求道：“王……王县长！孩子不懂事！惹出麻烦，你可得美言几句呀！”王国汉道：“我已向上面汇报了，说师掌柜是萧县的老门旧户！本分人家！不说别的，就你忠心耿耿为皮家料理十几年生意这一条，就叫人佩服啊！”师掌柜脸上挤出一丝笑来：“东家待我不薄，将心比心，是我应该做的。”王国汉话锋一转，喟然长叹道：“谁叫我跟皮宪章是亲家呢！你是皮家的功臣，我不能撒手不管呀！这样吧，我先活动一下，叫他们别难为师少亮！”接着又意味深长道：“至于能不能救他！得看你的了。”
　　师掌柜心里一颤，赶紧道：“你就直接吩咐吧。”王国汉道：“景志刚被人劫走，本是我预先设下的圈套，目的是引两股会的其他成员上钩。我手下成百口子，还有驻扎的皇军，都是吃素的？叫两个卖扫帚的劫了法场，真是天大的笑话儿！我却没依想（料到）他们逃进了皮家！更没想到皮燕聪胆大包天，竟敢窝藏皇军的要犯！师掌柜！你知道该咋办了吧？”师掌柜悚然道：“还请王县长明说。”王国汉一字一顿道：“提供方便，别打草惊蛇，懂不懂啊？”师掌柜赶紧道：“懂了。”王国汉眼里硬挤出一滴泪来，假惺惺道：“亲家得病，我没能亲自上徐州送他，祝他早日康复。”师掌柜不知他提这干什么，没敢接腔。
　　王国汉又道：“燕聪这孩子回来了，亲家不在家，你是皮家的掌柜！也是燕聪的长辈！你就做主，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吧，也给俺亲家冲冲喜。”师掌柜试探道：“是不是给东家打个招呼？他儿子成亲，得他拍板定夺呀！”王国汉三角眼一瞪，脸色阴沉道：“他要是一口气上不来，突然死了，皮燕聪就打一辈子光棍吗？”
　　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师掌柜怎敢说个“不”字：“那……那……我就替东家当一回家。王县长！日子定在那天呢？”王国汉微微一笑：“有道是‘定日不如撞日’，再过三天，艳（正）巧是七七鹊桥相会。”师掌柜嗫嚅道：“是黄道吉日。”站起身来道：“我回去准备准备。”王国汉面无表情：“好吧。”师掌柜退出办公室走了。
　　郭瘸子走进来，惊诧道：“这人胆大包天，私通两股会，纵容冯剑窝藏要犯，伙同皮宪章愚弄政府，您就这样叫他走了呀？”王国汉鄙薄道：“这人还得留着，他是经营生意的好手啊！”郭瘸子道：“可惜晚了一步。”王国汉狞笑道：“皮宪章是个老狐狸！金银财宝是叫他卷走了，但铺面房产这些拿不动的，得快麻里（点）名正言顺地搞过来呀！”郭瘸子问道：“那个冒充皮燕聪的冯剑咋办呢？”王国汉冷笑道：“到时候一伐（块）打死算了，绝了后患再说。省得留着活口，惹下麻烦。这事交给你来办，他们忒毛糙，我不放心呀！”郭瘸子道：“范清宇那儿咋交代呢？”王国汉道：“他这会不是冯剑！而是皮燕聪！打死他，老范也怪不到咱们。再说，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皇军发表文告，不以蒋介石为谈判对象，谁还理老蒋那个茬子。”郭瘸子竖起大拇指，佩服道：“王县长这一手真高。”王国汉得意道：“想办法散出风声，就说我七月七号嫁女！在萧县城里大操大办，越招摇越好。还有，除了景志刚、冯剑！余下的两人想办法放走一个，得叫两股会知道景志刚窝藏在皮家！”郭瘸子醒悟道：“我明白了。”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王国汉道：“是咋回事儿？快去看看。”郭瘸子赶紧出去了，回来道：“小姐要亲自去相女婿！”王国汉紧皱眉头，不耐烦道：“她又来添乱子！都是叫我惯的。”郭瘸子试探道：“依小姐的脾气，不随她的心，肯定不能罢休！纺麻里（干脆）叫她扮成男的，跟我去一趟皮家吧！小姐的眼界高，就冯剑那个屌熊样子，笛本里（一准）相不中，也正好死了她这份心！皮家的家产到手，爱爱是您的亲闺女！啥样的女婿找不到啊！您说是不？”王国汉不禁飘飘然，颌首道：“那就叫她去一趟吧。”
　　再说，师掌柜出了县总部，匆匆往皮家赶去。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令他心急火燎。王国汉强迫皮家结亲，皮宪章知道是冲他家的财产而来，但他畏惧王国汉权势，虽极不情愿，却不敢不同意。但皮燕聪却嫌王爱爱长得丑，宁死不娶。皮宪章仅有此子，不敢苦逼，又怕将来王国汉失势，落下个汉奸的骂名，便与师掌柜商议，叫皮燕聪躲到徐州！推说逃婚。王国汉不依不饶，派兵进驻皮家，威胁利诱，扬言皮燕聪不回来，便安他个私通八路的罪名。皮宪章不肯就范，便与师掌柜再设计谋，叫皮燕聪远赴香港！转移走资金。安顿停当，皮宪章夫妇再装病出走，来个金蝉脱壳，由师掌柜在家收拾残局。
　　王国汉见皮燕聪总不回来，等得不耐烦，亲自来到皮家，限皮宪章三天时间，皮燕聪再不回来，便立马抄家！燕聪娘患有重病，受不了惊吓，心里一急，竟然一命呜呼。出了人命，王国汉仍然不依不饶。正当主仆俩黔驴技穷，急得团团转时，师迁芋城门偶遇冯剑！见他极像皮燕聪，便故意错认，打定主意叫他当替死鬼。于是把冯剑领回家去，向皮宪章细述打算。皮宪章顿时茅塞顿开，主仆俩一拍即合，合唱了一出双黄。师掌柜料到，只要冯剑与王国汉成了翁婿，就是知道上当，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咽下这颗苦果。只是师掌柜没料到冯剑竟然是两股会的，更没料到劫法场的三个逃犯躲进了皮家，打乱了他原来的部署。
　　事发突然，师掌柜心知肚明，只是暂不说破，抱着一丝侥幸，想以此要挟冯剑！瞒天过海，欲盖弥彰。打算等两人成亲以后，再把景志刚三人交出去。那时冯剑已是王国汉的女婿！三人又是从他屋里搜出来的，肯定脱不了干系。冯剑是两股会的，“叛徒”这顶帽子是甩不掉了，出卖三人的罪名说啥也落不到他师掌柜的头上，真是一箭双雕。冯剑进了皮家，王国汉果然撤兵，皮宪章借治病之名成功出逃。师掌柜刚说松口气，没想到他儿子被王国汉挟持，更没想到这一切都在王国汉的掌握之中，投鼠忌器，自身尚且不保，只有死心塌地地充当王国汉的帮凶，顾不得打自己的小算盘了。
　　师掌柜回到皮家，老远就听见喧闹声一片。他心里一惊，赶紧跑进门去，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东跨院有人闹腾。匆匆来到东跨院，只见七八个人正围在门口，嚷嚷着要挤进门去，全是昨天来喝酒的花花公子，一个个兴奋异常。而冯剑则死死堵在门口，说啥也不叫他们进门。双方相持不下，所以高声喧哗。
　　师掌柜没好气道：“你们瞎闹腾啥呀？”庞瑞兴奋道：“皮球屋里藏着狐仙！俺们想见识见识。”师掌柜气急败坏道：“真是瞎胡闹，大天白禁里（白天），哪来的狐仙呢？”熊重生道：“狐仙就藏在他吠（睡）觉的床底下，三个长得美如天仙的十八九岁的大闺女！他光说没狐仙，谁信呀？没有狐仙，他特（因）为啥不叫俺们进去看看呢？堵在门口不叫进，明摆着心里有鬼嘛！”师掌柜道：“少爷昨天才从外头回来，老爷又发病住院，你们几个却要找啥狐仙！真是胡闹台。”包君权兴奋得两眼发绿，嚷嚷道：“俺们不过是想见识见识狐狸变成的美女是啥样子的。”师掌柜反问道：“你说他屋里有狐仙，你亲眼看见了吗？”包君权道：“俺几个没亲眼见，人家庞瑞可见了。昨天黑搂（夜里），庞瑞听见他跟三个狐仙叽叽喳喳，说得那话肉麻得很。庞瑞问他，他还不承认。庞瑞！我说得是不？”庞瑞眉飞色舞道：“一点不假，这是我亲眼见的，也是亲耳听的。他跟几个狐仙调情，说些啥我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