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草房艳遇（下）

　　到了屋里，只见庞瑞半欠着身子，吐得地下都是秽物，恶臭迷漫。庞瑞见他进来，直叫：“水、水……”冯剑于是拿过水瓶，倒出半碗，递到他的手中。谁知庞瑞酒后疲乏，那碗刚凑到嘴边，一个手滑，连碗带水掉在地上。白瓷碗在方砖上一磕，摔成两半。庞瑞又呕吐了一阵，就是不肯睡，直要水喝。冯剑巴不得他这就睡着，好把新发现的情况告诉章允恒、林之波等人！商议下一步对策。但屋里仅这一只碗，再也找不到盛水的家什。冯剑没法，只好把水瓶嘴对嘴地喂他！庞瑞酒醉得沉了，身体只能斜躺着，茶水没灌进嘴里一滴，反而撒了一脖子。
　　庞瑞喝不上水，就不肯睡，冯剑急出了一头汗。正犯愁，突然看见一物，正是那个放在床脚下怪模怪样的陶瓷壶，于是拿上桌来，把水瓶里的茶水尽数倒入，端到庞瑞跟前，嘴对嘴喂他！陶瓷壶的壶嘴虽说大点，果然比水瓶要强得多。庞瑞咬住壶上的瓷嘴，“咕嘟咕嘟”连喝几口，方才把头一歪，昏昏沉沉地睡去。冯剑见他睡着了，便把陶瓷壶放在桌上，然后叫章允恒、林之波出来。
　　章允恒见他出去许久，连忙询问。冯剑顾不得解释缘故，慌忙把新发现的情况说了。章允恒道：“叫景大哥猜准了，王国汉要把咱们当作诱饵，吸引两股会上钩呀！”林之波惶恐道：“那咱该咋办呢？”章允恒道：“赶紧给两股会报信，别叫狗日的阴谋得逞。”冯剑道：“封锁得这么严实，咋可能出得去呢？”章允恒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冯剑冷笑道：“既然他们啥都知道了，不就是一条命嘛！要杀要剐随他！”
　　林之波大觉逆耳，悻悻道：“你说的轻巧，俺林家可就我这棵独苗，我还没欣（娶）上媳妇呢！等打跑了日本人，我还想过好日子呢！”冯剑不喜道：“你是独苗，我也没有三兄四弟！”章允恒道：“冯剑！可不能意气行事儿！只要他们不说破，咱们便装糊涂，你继续当你的少爷！要是说破了，立马被抓进大牢，王国汉这狗日的，还能轻饶了咱呀！就是不打死，也得脱层皮呀！”林之波听了，脸色都变了。冯剑担心道：“师掌柜不是个东西！他要是叫我娶王国汉的丑闺女！那咋归佳法（怎么办）呢？”林之波道：“叫娶就娶，还有你的亏吃嘛！”冯剑沮丧道：“你别操我了，哪有那么多便宜占呀！那娘们是个丑八怪！”林之波嗤之以鼻：“你还嫌个好歹，长得再丑，总比没有强啊！真不中换我去，该死的人了，我没那么多穷讲究。”章允恒拦住林之波的话头：“别瞎利希（开玩笑），说正事要紧。冯剑！咱们得找个机会，把林之波送出去，才是正理啊！”
　　林之波诧异道：“你这不是外着我嘛！要走，咱们几个一伐（起）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章允恒道：“叫你出去是送信的。冯剑被他们盯紧了，根本走不了，景大哥更不用说。我年龄比你大，自认为考虑事情比你周全，留下来照顾景大哥！你出去后，上丰县李寨集找两股会的耳目，叫他们有个准备，可别上王国汉的当啊！”林之波心情特别激动，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冯剑道：“外头搜查得正严，恐怕出不去。”章允恒胸有成竹：“这你就不懂了，王国汉设下圈套的目的，是诱引两股会上钩。我敢说，他们巴不得咱们出去报信，好叫两股会前来救人，才能一网打尽。所以林之波出去，王国汉不但不阻拦，说不定还会提供方便呢！”冯剑感到他说得有理，便道：“天不早了，你们也木冷（睡）一会吧！”林之波道：“在床底下窝憋了半天，叫蚊子咬了个半死，睡不着呀！”到了下半夜，景志刚的高烧渐渐退了。
　　林之波知道自己能逃一命，话特别多。章允恒、冯剑心事重重，都不理他！林之波百无聊赖，向冯剑问道：“还有茶吗？”冯剑一指桌上那把怪壶，提醒道：“多说还剩半碗。”林之波道：“喝两口润润嗓子。”端过怪壶，抑头猛灌了几口。谁知咽下喉咙，便觉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直冲鼻腔，呛得他连声咳嗽。
　　林之波咂吧咂吧嘴，苦瓜着脸道：“这茶恶屎拉味（难喝极了），咋这么难喝呢？”冯剑猜测道：“臂不住（可能）是茶叶霉了。”林之波骂道：“皮家是萧县有钱的财主，却喝发霉的茶叶，怪不得叫‘皮九寸’！真他娘的馊抠。”
　　章允恒仔细一看，忍不住嘿嘿地笑了，问道：“你们就用它喝茶呀？”林之波望着怪壶，诧异道：“咋啦？”章允恒合不拢嘴，挖苦道：“弃弃拉哄（臭气熏天），你就闻不出来吗？这是个夜壶呀！”冯剑、林之波齐声问道：“夜壶是治啥用的呢？”章允恒解释道：“就是黑搂（夜里）尿尿用的玩意儿！有钱人家讲究，哪象咱们穷老百姓，凑合着用尿盆、尿罐子。”林之波吃惊地瞪大眼睛，望到夜壶里泛黄的尿垢，忍不住蹲一旁恶心地呕吐起来，总算把喝到肚子里的尿水吐出来一些。
　　林之波大怒，指着冯剑骂道：“你狗日的不是熊，想法子操我。”冯剑本觉愧疚，见他竟破口大骂，不由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上来，怒喝道：“我咋操你了？我要是认得是尿尿的玩意儿，天打五雷轰。”林之波气急败坏道：“你要是不想操我！咋用夜壶盛茶呢？”冯剑脸红脖子粗，嚷嚷道：“又不是给你喝的，床上吠（睡）觉的这个家伙把碗打烂了，用茶瓶没法子喝，我就用这把壶倒茶给他喝。你还觉得窝囊，他喝得比你还多，人家咋不抱怨呀？”林之波差点把鼻子气歪：“你怪会找借口呢！他睡得像死狗一样。”
　　章允恒冲林之波埋怨道：“你这是治啥呢？谁叫你这么性急，没看清楚，端起来就喝呢！”本想一本正经，忍不住低笑起来。林之波委屈极了，埋怨道：“老章叔！连你也笑我。”章允恒莞尔道：“不笑咋的？本来是给床上这个家伙喝的，该你倒霉，能怪人家冯剑嘛！”林之波一想也是，悻悻道：“我腌臜死了。”冯剑见他这样说，气也消了八分：“我不是成心的。”林之波叹了口气，嘟囔道：“我也知道你不是成心的。”听他这么一说，冯剑更加内疚，到底是自己无知。回想询问夜壶时，春花、秋月害臊脸红，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起来，咋舌道：“我的乖乖，有钱人尿尿还有专用的家什！这才显着咱是庄稼老冤呢！十足的土包子，连夜壶都不认得，要是传扬出去，人家还不笑掉大牙呀！”庆幸自己没用它喝茶。林之波涩涩道：“唉！说出去忒丢人哟！”
　　这时景志刚苏醒过来，三人忙扶他起来。景志刚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章允恒道：“多半天了。你伤得忒重，又发高热，冯剑弄来了伤药！给你搽上了。”景志刚有气无力道：“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搽上药，过几天就好利索了。就是头疼得厉害。”章允恒道：“只要你没事就中。”景志刚往床上一看，低声问道：“床上吠（睡）觉的是谁呀？”冯剑道：“皮燕聪的把兄弟！昨天叶黑（傍黑）来了七、八个，这一个知不道犯他姥里个屌的啥劲儿了，喝晕（醉）了就是不走，非跟我睡不中。”景志刚道：“你们仨一夜没合眼？”冯剑道：“谁能睡得着呀！刚才俺仨正合计呢！蹲这儿不是个法子。”景志刚道：“外头肯定有埋伏。”章允恒道：“你说得不错，街头有巡逻的哨兵！就是在皮家，几个家人也在巡夜呢！”景志刚疑惑道：“皮家葫芦里卖得到底是啥药呢？”冯剑道：“我咋觉得那个师掌柜诡计多端，不是个好东西！我看见他就害怕。”章允恒道：“王国汉不抓咱们，就像你分析的一样，是设下的陷阱，吸引两股会上钩的。所以，咱就来个将计就计，叫林之波出去报信，要是他们设下的圈套，肯定会放他走的。只要他们不来，王国汉一时半会也不会抓咱们。”景志刚道：“老章哥说得有理，只是苦了冯剑兄弟！你这个皮少爷还得继续装下去，俺几个的吃喝拉撒，还得靠你周全呀！”冯剑只好应承，喃喃道：“装皮少爷倒中，我啥也不怕，就怕叫我娶……”
　　突然林之波一低身，同时把景志刚、章允恒按倒在阴影里。冯剑正惊讶，怱听庞瑞问道：“皮球！你跟谁说话呀？”冯剑回头一看，庞瑞从床上欠起身来，迷瞪着醉眼，正往这边张看。冯剑挡住他的视线，矢口否认道：“哪有人呀？你准是看花眼了。”
　　庞瑞推开冯剑，见果然没人，疑惑道：“我明明看见有三个人跟你说话，咋转眼就没有了呢？你是不是拐来了狐仙了？”冯剑讪笑道：“你别拿我穷开啥心了。”庞瑞满腹狐疑地看着他，勉强道：“这就出屌奇了。”冯剑道：“还真出屌奇了。”庞瑞醉眼惺忪，问道：“还有水不？嗓子眼里干得难受。”水瓶里的水已被冯剑尽数倒入了尿壶！冯剑说啥也不敢叫他再喝那里头的水了，便道：“叫你连喝加撒，一壶水全撒完了，碗也打烂了。我把秋月喊来，叫她再提一壶吧。”庞瑞看看窗外，已是凌晨：“天快明了，忍一会吧。”又躺床上打起了鼾声。
　　过了一会儿，冯剑对床下道：“他睡着了。”于是，林之波和章允恒一起把景志刚扶了出来。冯剑见林之波苦瓜着脸，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咋啦？”林之波紧蹙眉头，捂着肚子道：“拉肚子，快忍不住了。”冯剑骇然道：“我的娘也！天快明了，又不能出去，咋归佳法（怎么办）呢？总不能屙屋里吧？”章允恒埋怨道：“你日岛（喂）这么多治啥呢？净给人添乱子。”林之波夹紧两腿，拼命忍着。见天色蒙蒙亮，门外已有人走动，章允恒便扶景志刚钻入了床下，林之波也捂着肚子钻了进去。只听秋月叫道：“少爷！该起床了。”冯剑却不应声，轻轻上床，躺在庞瑞身旁。
　　秋月叫了一阵，装睡的自然不醒，倒把庞瑞叫醒了。庞瑞翻身坐起来，咂吧咂吧嘴，感到一股浓浓的尿骚味直冲鼻腔，心里作呕，皱了皱眉头，以为是昨夜吃的肉渣，塞在牙缝里发出的口臭。他想找水漱口，端过桌上的暖瓶，却倒不出一滴水来，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