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1-14 20:27:24 字数:3378
大约半个月后的这一天,她把上百份的文件装订起来,午饭也没顾上吃,回到家里洗了澡,正在沙发里品着咖啡看电视呢,手机响了,是冷秋梅,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哎小周,处长刚才来电话,让我明天也上会,他让我通知你,把该拿的文件都拿上,别落下什么。”
她安逸的心情立即消失了。
这个男人怎回事?
说句话还绕这么个圈子?
美的冷秋梅也领导起我来了?
她呆在那里愣愣地想。
次日早晨两人同坐一辆车,就听南正轩时不时把电话打在冷秋梅那里问情况。冷秋梅就趾高气扬地说话,仿佛交手续的阴云已烟消云散,嗓子里溢满了优越感,那声音就像一盆凉水,兜头盖脸地淹没了她。
到了植物园,小车停了半院,黑压压一片。
南正轩站在阳光里向这边张望,游丝一样的亮点在她脸上晃了一下。这一晃,让她眼前迅速闪出冷秋梅接电话时的那个样子,便躲开他的热情,只管搬运车上的东西去了。
会场上,冷秋梅站在主席台侧面,像个骄傲的白天鹅。她觉得自己成了缩在旮旯里的丑小鸭,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正低头在纸上乱画呢,就见小吴顺墙绕到跟前说周姐,处长让我转告你,把笔记做好了。
她望了一眼小吴,又望了一眼南正轩。南正轩正站在冷秋梅身边,一双眼远远地望过来,便对小吴说知道了。心里暗暗地较着劲,什么吗,一句话带来带去的,难道跟我说话有失他的身份不成?哼,谁都想把粉往脸上搽,谁都希望被高看一眼,有意做出一份冷漠呛谁呢?又见冷秋梅颠颠地在摄像机前晃来晃去,不看也罢,低着头在本子上装腔作势地写字。好容易熬到下一个议程,冷秋梅喊她搬椅子去,只装没听见,这里小吴过来说周姐,我们把饮料抱车上去吧。
“好的。”她回答道。
抱着饮料出了会议室,合影也摄完了,满院子的人。南正轩在那边给冷秋梅说着什么,一双眼依然远远地望着她。她不看也知道他眼里的冷漠,哼,恨就恨去吧!既然能把我挂起来,就权当自己是一张画,才不会追着谁屁颠屁颠呢。
宴会上,冷秋梅几乎没有吃饭,在大厅里绕来绕去,尽情炫耀着优势,偶然坐坐也不踏实,捏个筷子眼睛时时瞟着南正轩,只要南正轩从雅间出来,就立即放下筷子迎上去趴在他耳边嘀咕上一阵子。南正轩便有话没话地笑着,又时时拿余光朝这边瞟。
她装着没看见不理他。
哼,哪里就有那么多话,非得在这种场面上说。当然,这也许就是游戏规则,一个喜欢抬一个喜欢被抬,局长喜欢处长抬,处长喜欢副处抬,一层层可以上去,一层层可以下来,圈子里便有了抬轿二字,而自己的这种性情,呵,也许只配在门背后放光。这样一品,虽说表面上平静超然,心里真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塞得窒息,只管坐在那里低头吃菜,心里依然是不服气。哼,反正我只是我,无需在场面上争个高低,就让出一份天地让你们演吧,看能演出个什么戏来。当然,她也明白男人眼里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跟冷秋梅一样,那边副处围着正处转,这边秘书围着秘书长转,这,也该是个潜规则吧。毕竟,这不是处里的事,可怎么就做不来呢?是什么阻隔着我呢?这样想的时候,只觉浑身都被冷水淋透了,想装出个笑脸也不能够,就把一盘没有动的炸鸡块往袋子里装,动作优雅闲散,闲出一份目中无人。
然后,给了李师让带回家吃。
然后,出了餐厅一个人朝湖边走去。
四月里微风吹杨柳摆朵朵鲜花向太阳,平日里看到这景,心情早都荡漾在大自然的惬意中去了,可此时却沉甸甸木了。这边茶园里一片说笑斗牌声,冷秋梅抢前一步端盘倒茶拿瓜子,又趴到南正轩耳边咕噜个不停,看着别扭,就沿湖边转去了,回来的时候宋社长叫一起玩,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坐在那里也尴尬就去了。玩到高兴处,笑声渐渐大了,竟有点忘乎所以,就见冷秋梅过来一只手撑着桌边说小周,你去问问处长,下午去五十里铺吃羊肉,只带了一张支票,是先结这边账还是先结那边的呢?
你去问不一样吗。她说,可没等冷秋梅回话,宋社长起身扔掉牌说行了,该回了。
宋社长一行走后,她只得硬着头皮去问,南正轩看着手里的牌,头也不抬地说你别管。然后再没了下文,便灰沓沓回来对冷秋梅说他让我别管。
“那怎么行呢,得问问清楚,别到时候尴尬。”冷秋梅笑了说,很得意的样子。
这里正在柳树下看湖,就见冷秋梅扭着腰身回来,一脸的春光明媚,看她目光里有询问的意思,就说南处带着钱呢,让咱们先把这边的结了。
她什么话也不能再说,只带着很浓的酸涩重新把目光投向湖面,又转向了天空,天空光芒四射,刺得眼睛只想掉泪。大约五点左右,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南正轩总算坐在了郑局长的身边,一群人围在那里当高参,她顺着茶桌一一望去,却不见了贾达坤,便问冷秋梅主席呢?
“呵呵,早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
“可能是肚子痛吧。”
看到冷秋梅嘲讽的神情,她有点替贾达坤伤感,想着到底是凤凰落架不如鸡,又有现任局长在场,谁还能跟他凑什么热乎呢。
这里结完账出来,牌局已经散了,三辆车停在路边,南正轩拿着机子叫照相。冷秋梅就踮着脚尖绕过花园站在镜头前,这让她突然想起南沛的那一次,吴导也是这样站在镜头下的,心里更是不由地失落。那边南正轩喊李师下来也照一张,李师看她一眼说不了处长,你们照吧。她当然明白他叫的是自己,可他毕竟没有喊她的名字,便头也没回直挺挺像个木偶,这时候手机响了,是植物园的雷经理。
“周出纳,是这样,支票写错了,收方不该写成你们。”
“哎呀,真是的!是这,明天来换行吗?”
“行呢行呢。”
“那,门口不会挡住吧?都是领导,你看……”
“放心吧,不会的。”
放下手机她的心情坏透了,恨自己真是不争气,怎么写张支票也能出错,正在那里独自郁闷呢,就见冷秋梅回来了,看她一眼问怎么了?就照实说了。冷秋梅说刚接上难免的。她感激地看了人家一眼,想说声谢谢又没说,扭头去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正走在阳光下,和郑局长一路说笑着过来,她胆怯地望了他一眼,想像着那张笑脸一下子吊下来的样子就沮丧得要命,也恨自己老这样粗心,仿佛老天把细心都给了别人,真是人丢大了,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无助,便用祈求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对手,问她明天该怎么跟处长说这事呢。
“没事的,就说印鉴没盖清。”
冷秋梅淡淡地说,语气里充满着安慰。可心里还是惶惶不安,一路上想着这事,不觉到了五十里铺,下车正要去洗手间,就见南正轩甩着两手的水珠儿从台阶下来,看着她嘴角挑起一丝温和。她忙侧着身子站住,盯着他的脚尖从自己眼前过去,又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想到明天该如何面对,就头痛得要命。这样叫着一起去雅间给领导们敬酒,也不去,一个人闷在那里跟自己过不去,突然碰到了冷秋梅放在椅子上的大手包,鼓鼓囊囊的,没准把多少烟都装了去。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不料南正轩从雅间出来,指着酒瓶说酒酒。她赶紧拿了瓶递给他,就见他眼里一丝怜悯的东西晃了一下,这一晃,让她心里蓦然地潮湿了,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想他在怜悯什么?他不就希望冷落我吗?但心里还是涌来温水一样的液体,可这种温暖搅在刚才那一幕里,立即被新的懊悔替代了。
唉,真扫兴!
也不知他是不是看透了我,又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人家中饱私囊,哪里轮到我这样,怨也只能怨自己懦弱,不实施自己的权力,却在这里暗藏妒忌,何况也只为了两包烟,可心里那种别别扭扭的压力,又绝非两包烟的分量。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天生小气,还是别人迫使她不得不小气呢,反正这里是培养人的好地方,又想谁让你把手伸进我的领地呢,连鸟都会为自己的领地战斗,何况人呢,相比之下,我还算心慈手软的,这样给自己宽着心,情绪才稍稍好了些。
一会儿南正轩过来敬酒,突然觉着有点内疚,想自己干吗老使小性子,就只往后缩。冷秋梅暗中扯了她一把,才勉强上前碰了酒,这样饭也不知吃了个什么味,反正又要结账了。她把单子拿给南正轩让看,南正轩说你看着接吧,又拿给冷秋梅,冷秋梅说你看着接吧。突然受此尊重,积在心底的那股委屈立时淡了,只留下满腔的潮湿在心里涌动。
她咬着潮湿的伤感结了账出来,见南正轩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就过去汇报了账算情况,一切清楚之后,忽不见了李师的面包车,便不禁地惊叫起来,“咦,车呢?”
南正轩垂下眼帘,并没接她的话,只把一丝烦恼扔过来。
她不知道他烦恼什么,只无助地凝在那里,目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嘴里一个劲咕噜着,“车呢,面包车呢?”
南正轩这才抬头看她一眼,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悲哀,“唉!”他叹息一声,然后很快地说:“一会坐我的吧。”
她一下子安静下来,惊诧地望一眼男人,突然明白了他的特别用心,那是一份冷漠背后的温情呵护,使她顿觉自己像一块坚硬的方糖被放进了水里,鼻子一酸,眼圈立即潮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