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车祸后的故事

　　岳东陪我去办了入院手续，根据她的情况交了1万元押金，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岳东帮忙垫付上。
　　“谢谢你，明天我把钱打给你。”
　　“不着急。通知她的家人吧，这是大事，应该还需要亲属签字。”
　　对，我也想到这层，赶紧拿了小凡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她的母亲，听到我说的后，反问道：“需要花很多钱吗？我们家没有钱啊！”
　　“阿姨，她现在需要亲人安慰和照顾，您先不要考虑这些，先有人过来吧！”
　　“她爸爸病了好些年了，瘫在床上，我去不了啊，她弟弟在外面打工，还得盖房子结婚……”
　　老人的理由很充分，言语里就是没有人能过来。
　　扣掉电话，心疼起小凡。亲情如果残酷起来比任何利刃都尖锐，感觉到一阵悲凉。
　　小凡的伤势很严重，右腿小腿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
　　“坐下来休息下，我去买点热饮。”
　　“谢谢，我不想喝，你回去吧，已经耽搁你好多时间了。”
　　他看了下手表说：“你在这等我，我过会回来。”
　　手术室外的座椅冰凉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我不知该祈求哪位神仙来保佑她的平安，心里默念着她要坚强挺过来。
　　门开了，她被推出来，身上盖着白色的布，一些管子插在鼻子和身体里。脸色土黄，没有意识，和一个死去的人一样。
　　这是个两人位病房，靠近门口处的病人正在吃晚饭。他的家属是一个有些矮胖的中年妇女，她非常友好地告诉我不要着急，等过几个小时就醒了，但是也有醒不过来的……病床上的人制止了她说下去，但她还是告诉我，昨天躺在小凡病床上的人伤势严重走了。
　　面对死亡，对于经历过的人来说，并不会诚惶诚恐。父母的双双离去，似乎给我注入了对死亡的预防针，再遇到，并不觉得太过难过或者撕心裂肺。
　　但，我是害怕的，害怕失去身边亲人，朋友。这种害怕超出我自己的想象，如果一个人生来孤独，也就不必害怕失去什么吧！
　　有个穿着厨师衣服的人送来了晚饭。
　　“谁是田知秋？这是你的餐。”
　　我木木地接过来，刚要问谁定的，他已经不见了人影。
　　心想着，应该是岳东吧！
　　“这是医院的高级餐呢，姑娘，一份很贵的。”临床的中年大姐盯着我手里的餐盒。
　　并没有食欲。
　　看着夜色一下覆盖了白日，夕阳不过存在了半个时辰。
　　窗外的寒冷依旧侵袭着这个城市，人心的冷热与这初春的严寒或室内的温暖并没有任何关系。
　　还在危险期的小凡，她沉静地呼吸，不知道灵魂是不是在另一个安静的世界里自由着。我用湿巾擦拭了她手指上的血渍。
　　我想到要不要告诉田前这个混蛋，这个直接导致小凡受伤的男人。
　　岳东拉了一个黑色小行李箱，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大手提袋。
　　他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打开手提袋。
　　“里面是一些零食，我知道你现在吃不下，起码喝一点东西。”
　　他打开一杯奶，是热过的。
　　“出去坐坐吧，这里有些闷热。”
　　走廊里比室内凉爽不少，我有些疲累地坐下。
　　“你是不是一会要外出？”
　　“嗯，9：20的火车，晚不了，还有三个小时陪你。”
　　“这里空气不好，你不必来的。”
　　“这和空气没有关系，我只是想陪着你。”
　　沉默了一会，我说：“谢谢你，真的。”
　　他也沉默了一会说：“其实是我要谢谢你，你让我觉得我自己是正常的。我曾一度认为我在他们中间过于特殊，我也应该有堕落的资本和堕落的权利，但是那些不是我追求的，与我本心背道而驰。我所追求的东西，是纯洁的、善良的和向上积极的。”
　　“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向上积极的，相反，我很厌恶那些亢奋的心灵鸡汤、那些高昂的奋进的情绪。”
　　“我也不喜欢那些亢奋的东西，那些东西并不会长久。我喜欢你平实的、本真的，好像你的存在是一种自然的存在，不需要刻意去雕饰去修葺。”
　　“或许因为我的心是坚硬的，并没有情感。”这句话不只是对他说，我意识到这也是我对自己要说的话。
　　“如果没有情感，你怎么会这样对待你的朋友呢？对你，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愿望。”
　　他舒了一口气，悠悠地说：“下午你见到的赵总，就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女人，他是我父亲的情人。突然说这个，我很害怕你会用有色的眼睛来审视我。”
　　“不会，我从来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嗯，我想也是的。她从二十多岁就跟随我父亲工作，从小加工作坊开始，那时她是一名会计。我父亲下定决心做外贸加工后，需要大量资料了解外方的需求，这些资料大部分是她和父亲一起完成的。从那时起他们可能就慢慢产生了感情，一直到公司的壮大，其中她起了相当大的作用，说实话公司能发展到现在，她付出了很多。”
　　“她是个有事业心的女人。”
　　“对，现在她是公司的副总。她对我父亲的爱，我不知道止于什么位置，我的母亲说她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一个男孩，她怀疑那是父亲的孩子。对你讲这些，我觉得自己有些愚蠢，却停不下来。”
　　“如果你愿意讲，我愿意听。”
　　“她强势，对于我要接收公司的事务抱有反对态度。所以我要多去和客户接触，多历练自己，以新的发展思维来发展公司。我这样是不是很功利，和她也没有什么区别？”岳东以祈求的眼神等待他的答案。
　　“没有，我认为没有。争取自己该有的东西，并没有错。”
　　“你说没有，我是相信的。但是我摸不准她的思想，她似乎对肖总很有兴趣，时不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我也从中能看出她的崇拜之情和那种爱恋的眼神。”
　　“看来，肖总是大众情人。”我调侃道。
　　我起身去病房看了下小凡的点滴打完了没有，刚刚好。按铃叫了护士换药。
　　临床大姐正吃着饭，笑着对我说：“没事，你去忙，我帮你看着，是你对象吧？真不错。”
　　我把厨师送来的盒饭送给了她，并感谢了她的好意。
　　坐下来，他继续说。
　　“肖总的故事，我并不想说。他可能也会和我一样，想有一个人去倾诉，但是很难。或者他也有了倾诉的对象，像我一样幸运。”
　　“我们并没有太多深交，我不一定是你认为的合适倾听者。”
　　“你是，从第一次见你后的感觉告诉我，你就是。我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我的内心总感觉自己老了。我思考得太多，决断得太多，一个公司的运作并不像看起来签个字那么简单。”
　　“你还有父母的支持，不必给自己那么多压力。”
　　“我的母亲，像大多数有钱人的女人一样，在猜疑和嫉妒中生活，那好像成了她生活奋斗的一部分。我的父亲，有让我掌管公司的想法，但不会放很多实权给我。他总会说我能力还不够。”
　　“可以理解你父亲的想法，等你有了足够的能力时，再交给你，他会觉得稳妥吧！”
　　“可能吧，也或者他还有别的什么想法。我的母亲总提醒我，我还有一个隐形的弟弟。”
　　他又长舒一口气，将头靠在墙上，似乎很累的样子。
　　“那个司青，你认识是吗？”
　　“嗯，见过几次。”
　　“赵总帮我说的媒。是去年八月份的事情，但是司青对我并不待见。第一次见面后，我就没有想过和她有第二次的交往。但是我的父亲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出面说服我！我们试着谈了两个月。”
　　我不言语，他继续说。
　　“或许我的不冷不热激发了她的征服欲，她散布消息说我们要订婚了。为此，我的父母认为是真事，自作主张请了一桌，有司青的妈妈和肖总，还有赵总。这一桌奇怪的组合，让我感觉到尴尬和羞耻。但是他们认为是光彩和门当户对。”
　　他把头使劲向后磕了一下，我转身看着他。
　　“没事，我只是让自己清醒一下。”他笑得勉强。
　　“肖总是什么身份参加的呢？”我小心问。
　　“我并不清楚，他以家长还是朋友还是什么身份。那次聚会并不愉快，司青搞了一个恶作剧收场。为此我的母亲完全否认了这门亲事，对这样的儿媳她无法容忍。那是我母亲第一次知道了肖总的事情，也就更加否定了。”
　　我能想象得到司青搞恶作剧的本领。岳东接了个电话，应该是司机催他下去。
　　“在你这么烦恼的时候来讲这些给你听，不会反感吧？我出去十多天，怕你会对我有所误解，同时，我自己也有强烈的对你说话的念头……”
　　“不会，感谢你对我的帮助，还有信任。如果还想说，等你回来我再听。”
　　他双臂环抱住我，用手轻拍了我的背。
　　“嗯，那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我。”
　　目送他离开，回到小凡身边。她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些，她的手机来了三条短信。
　　老子让你过来，你不过来，我很没有面子，你知道后果。
　　和你讲过很多次，要听话才有票子，你竟敢不回我？
　　是不是死了？回话！
　　打开走廊里的窗，冷风吹在脸上，没有一星点春意。他们每个人的脸在我眼前晃动，似乎每个人都转了一个身，然后就消散在了黑夜里。
　　田前嚣张、猥琐的模样，靠着随心所欲和无赖的行径走在人间里，我该心生厌恶，如果他出现在我眼前，我相信我会做出过激的行为。
　　这个夜晚，听着临床夫妇的呼噜声和呓语，漫长而无助，刚过零点，有人推开了门。
　　“知秋，知秋。”
　　抬起有些懵晕的头，我看到了肖总站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我想我是带着惊讶和期待的口气。
　　“回去睡吧，这里会有人护理。”
　　他拥着我的肩，帮我提着包。
　　室外的冷气一下吹醒了我。
　　“有人来照顾她吗？可是那样又要麻烦你。我麻烦你的事情很多了。”
　　“我说过会照顾你。来，上车来。”
　　他说得坚定，我不由上了车。
　　“是怎么出的车祸？因为田前吗？”
　　“嗯，是，也有我的过错。我嘲弄了他几句，他便故意想羞辱我，指派小凡20分钟过去，结果就出车祸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也不要把这种责任放在自己身上。这个男人实在……”他没有再说下去。
　　“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医院的？”
　　“哦，我问了岳东。”
　　路上车子很少，一路通畅，他开得很慢，沉默了一会。
　　“喜欢岳东吗？他是个不错的男孩。”
　　“不知道，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到了，小区内静得出奇，除了昏暗的路灯，楼上没有一盏灯是亮的。他下车说送我上楼。
　　我没有拒绝，因为看到新闻报道中很多楼道里发生的可怕事件。
　　“同住的人在吗？有事情随时给我电话。”
　　猫眼里，看他转身离去的样子，他的脖子还是有些歪斜，颈椎病还没好吧！
　　今天是正月初八，第一天上班，我打算提早去小凡那看看，然后根据她的情况再决定是否请假。
　　小凡醒了，看到我，眼泪滚个不停。
　　她鼻音很重，声音微弱。
　　“知秋，我以为自己死了，还活着？”
　　握着她的手，我使劲点头，对她笑。
　　指着窗外对她说：“太阳快出来了，春天也马上就冒芽了。”
　　“谢谢，秋，谢谢。”她闭上眼睛，眼泪一直流，湿了白色的枕头。
　　护理她的一个阿姨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热水瓶和一个脸盆。
　　她看起来很慈善友好。
　　“你是知秋姑娘吧？你去上班吧，这里有我就行。”
　　小凡要求我去上班，下班后来看她。
　　想着第一天上班，会有重要的会议。小凡这里有大姨照顾，我也会放心，只是我又要欠肖总的一份人情。
　　会开了一整天，上午是公司全体办公室人员开会，韩总主持了会议，提出今年的目标和计划，同时介绍了新的销售总监——黄总。
　　下午是部门会议，黄总主持了会议。
　　他把秦总以前的计划做了调整，要求每个人写自己的职责范围，我对于他的做法并不认可，每个岗位的职责在公司手册上都非常清晰，当然他可能有他更深的管理意图。
　　我把公司手册上的岗位职责做了下简单修改，加了几条我认为该加的职责：对市场的数据调查，对同行业新咨询的学习，参加不同展会。这虽是非常切实可行的职责，但是公司并不会把金钱放在这种地方。
　　下班后，直接去了医院。
　　眼前的事情让我有些惊奇。
　　田前坐在小凡身边，正给小凡喂水。看我进来，他低下头，放下水杯，走到我身边时，冲我笑了笑，一个非常正常正经的笑。
　　小凡握着我的手，比早上有了些力气。眼睛里闪烁着幸福和满足的光芒。
　　“他是爱我的，并且亲自来照顾我，你都看到了。我现在感觉很幸福，真的，秋，我以为他并不爱我，他有很多女人，都比我漂亮。”
　　我不知道田前是否真的转了心性，从心底甚至不相信他会变成一个好人。却又不能打击小凡。
　　“嗯，看到了。你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
　　“对，我要尽快好起来。你问过医生了吗，我会不会残疾了？”
　　“不会，你好好配合治疗，保持好心情，就没事。”
　　她开心地看着窗外，又是一个夜幕降临的夜晚，今晚与昨晚却截然不同的景致。
　　小凡身体还虚弱，说了这些话后，睡了过去。
　　门外，田前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头。
　　我咳嗽了一声，他缓缓抬头扫了我一眼。
　　“你要是忙，先回去吧！”这是我从认识他到现在听到的第一句像人说的话。
　　“好，照顾好她吧，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的目的，更不知道你是否是真的爱她，说真的我并不相信你所谓的爱。”
　　他沉默，与昨天下午比较，像一个被捏了气的软气球，不再是膨胀的状态。
　　“你认为爱是什么？爱的表达方式不都是你认为的那些。”
　　“但至少不是你变态的要求和羞辱。”我声音有些失控。
　　临床大姐出来说，小凡叫人有事。我忙进去。
　　“他走了吗？我刚才睡着了，睡得很香。”
　　“没有，他在外面，让他进来吗？”
　　小凡羞涩地点头，我去叫了他，并问他是否会一直陪着小凡。
　　他说：“会，你走吧！”
　　黄总对工作的安排非常之多，大部分是公司体制内的整改，我不清楚一个销售总监不关心市场销售，而是把精力放在体制改革上是个什么道理。
　　我们每天在做着无用功，和生产部门、质检部门、物流部门之间的矛盾加剧，每天开会解决流程问题。
　　原先好好的流程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就变成了问题，给客户发货，我们需要每天跟进物流，各部门间气氛相当不友好。
　　韩总来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少。月销售报表相比去年少了5%个点，月例会结束后，韩总叫我去了他办公室。
　　檀香缭绕，他开了一扇窗，可能也觉得有些呛吧！
　　“来，坐。”
　　“工作得还开心吧？”
　　“挺好的。”
　　“你觉得黄总怎么样？”他开门见山地问。
　　“工作很勤恳，经常加班。生活方面并不清楚。”
　　他笑起来，给我倒了茶。连笑了两三次。
　　“你的回答很全面，非常有趣。生活方面你应该也有耳闻，只是不方便说对吗？所以你说不清楚。”他又笑起来。
　　“肖总说你的睿智和聪明还没有被挖掘出来，以你今天的表现看，他是对的。但是，今天我要听实话，不要聪明。”
　　“工作的勤恳如果用对地方，才能产生好的结果。私生活中如果不够严谨，就容易产生被八卦的言论。”
　　“我懂了，很好。回去吧！”
　　我看到物流、质检、财务等部门经理都被单独叫到韩总办公室。
　　黄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喜笑颜开地让我坐下。说了一番客套话后，问我韩总和我讲了什么。
　　“韩总问我工作开不开心。我回答很好。”
　　“哦，对，是很好，你工作一直很积极，我在韩总面前说过多次。”
　　我对他表示了感谢，两人也没有太多要说的话。可能他意识到了什么。
　　对于他私生活方面，确实是不够检点。虽老婆不在身边，也不至于十多天内就在公司找了女人，这个女人因为他承诺给钱没有给，就状告到了韩总那里。也是一桩听起来很搞笑和肮脏的事情。
　　小凡已经出院，但是没有回来和我一起住。
　　她电话告诉我，田前对她很好，并希望我有空去他们家看她。我当然希望她幸福，只是担心田前对她的爱心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