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彭阿红家宴
作品名称:平淡爱情 作者:横刀听雨 发布时间:2018-01-13 09:59:51 字数:5847
隋应不可能再上门找苏莉莉,再上门自己就成花痴了,别人也可以报警,告他骚扰。
就在隋应极其苦闷却无计可施之际,苏莉莉的母亲却“上了门”。
舞蹈演员脚扭了是大事,苏莉莉父母自然得问个究竟,苏莉莉说不小心崴了,但表情不够,语气敷衍,苏母自然得去她单位。这一去,自然有好事者将事情原委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
这好事者正是编曲的老魏。
老魏的老婆和她同在县百货公司上班,前者是售货员,后者干库管,一个是四川人,一个是上海人;地域上性格迥异,一个辣爽,一个甜糯,但两人却莫名其妙地要好,经常在一起闲聊。如果不是前者这两天有事回了老家,苏莉莉的母亲根本就用不着跑这一趟,这事就从老魏老婆口里知晓了。
“……莉莉妈,莉莉和那小伙真的下个月就办事?”末了,老魏捏着山羊胡子问。
苏莉莉的母亲不知如何应答,敷衍了几句,便急忙赶回家,她得好好盘问盘问闺女。
这糗事苏莉莉唯恐瞒不了,哪里肯招供。被问急了,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的伤心啊。
苏母是过来人,知道女孩子感情上的伤害最致命,因此终身不嫁的、精神崩溃的、寻短见的古往今来大有人在,遂按耐住自己的焦虑,另寻他途。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去找隋应了。
苏莉莉母亲的到来,令隋应喜出望外、受宠若惊,恨不得当王母娘娘供起来。眼尖的柳干事还特意弄来些水果送进隋应的办公室。
隋应名牌大学毕业,因了表叔也就是上回带他去剧团请节目的那位厂长的关系,没多久就从助工升上去,享受单独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厂里上下,但凡有眼力见、脑壳没坏掉的,见到隋应,都客客气气,甚至曲意奉承;这一点,精明如苏母在桥梁厂大门口表明来意后就深切感受到了。
听完隋应如实的讲述,苏母对耿秋烟气愤的同时,对隋应又产生了一丝好感。
“……阿姨,我当时也是情急,所以谎称是莉莉的未婚夫的,绝对不是想占莉莉便宜,坏她的名誉,阿姨……”
“小伙子,你别说了,阿姨知道农村女人碰到这种误会,定然谩骂撒泼,难以收场,阿姨不怪你……现在的难题是该如何圆你那谎,一句谎话,千句难圆啊!”苏母摇摇头,犯了难。
隋应斟酌道:“阿姨,要不我去跟莉莉单位的领导解释一下?”
“算了,你就别添乱了!”
苏莉莉的母亲摆摆手,起身告辞。
天色渐晚,桥梁厂离苏莉莉家有半小时的车程,还得倒一趟公交。隋应瞅准这一最后献殷勤的机会,果断打电话让小车班派了辆车。苏母自然谢绝,可来到楼下,硬是被隋应“抱”上了车。
隋应当然也上了车。
苏莉莉的父亲见妻子天快黑了都没回来,有些担心,遂骑自行车去路口迎一迎,等了一会又怕妻子走小弄堂已经到了家,与自己走岔了,遂又掉头回去,骑到自家楼门前的花池旁。一条灰色的小狮子狗突然从灌木丛里蹿出来,被自行车碾了个正着,当即发出了尖利的哀嚎。
狗主人外号叫大炮,是那一片有名的混子,吃喝嫖赌、偷鸡摸狗,街坊四邻都敬而远之。
大炮就住隔壁栋底层,还在门口搭了间茅棚当厨房,听闻狗的哀嚎,觉得耳熟,遂出来查看。
当他看见受伤的正是自家的狗,二话没说,冲上前对仍杵在原地“谢罪”、显然的肇事者、苏莉莉的父亲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苏父是个胆小懦弱、老实巴交的教书匠,这一巴掌打得是眼冒金星、涕泗横流,懵了,只一个劲地赔礼道歉。
大炮得理不饶人,反手又是一下,苏父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苏莉莉听见外面的吵闹声,疑惑怎么夹杂着父亲的声音,遂单腿跳着来到阳台。她的脚伤还没好,可不敢动用伤的那条腿。
这一看,急眼了——父亲正被人揪着前襟打呢。
“干嘛呀,王八蛋住手!”苏莉莉急红了眼,喊完哪还顾得扭伤的脚,风风火火地冲出家,冲下了楼。
此时已有不少围观者,虽说都是街坊邻居,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事好商量。但都知道大炮的德性,没人敢上前去劝,都怕惹祸上身。
苏莉莉冲上前,掰开攥着父亲衣襟的手,挡在父亲身前,厉声质问大炮:“为什么打人,打人犯法!”
“犯个屁法!呶,他压了我的狗,就该打!”大炮用眼神丢了丢躺在他脚边哀嚎不止、气息奄奄的狮子狗。
苏莉莉瞄了眼狗,又回头看父亲,从父亲无奈的表情可以断定狗真是他碾的。
“那你也不能打人呀!”
“打他是轻的,我的狗要是瘸了,老子也得把你爹弄瘸喽!”
这畜生才能说出来的话,竟然惹来旁观者的一阵笑声。
苏莉莉恼羞成怒,不知道从哪来的胆气,竟学起喜莲,伸手去挠对方。
“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敢打你!”大炮攥着苏莉莉的手腕,往上提,恐吓道。
“你打一个试试?”
隋应不知何时来到苏莉莉身旁,出手捏住大炮的腕子。对方吃痛松手,踮麻了脚的苏莉莉突然“获释”,差点失衡倒地,幸好被母亲及时搀扶住。
“你他妈的谁呀?”
“你他妈的管我是谁,你打人还有理了是吧,还好意思打女人?”
隋应说着捏着对方的腕使劲向后一推,大炮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大炮其实就是个欺善怕恶、色厉内荏的主,只是一直没碰到过硬茬儿。隋应本也不是什么硬茬,但为了苏莉莉他敢两肋插刀,对付一个泼皮,算个毛,何况他腿上还有真功夫。
大炮毕竟横了这么多年,可不想就此认栽,抄起一块板砖就要往隋应头上招呼。隋应几乎本能反应地高踢腿,直取对方咽喉……
大炮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一开口,嗓子哑了,说起话来像太监。
“你们……你们……碾了狗还打人,还……讲不讲理了?”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打不赢、恐吓不住,就开始跟人讲道理,而且表现得很委屈,这一点很像咱们的某个临国。
“讲呀,你说怎么个讲法?”隋应回头看了看惊魂甫定的苏家三口,那意思是没事,有我呢?
“压了我的狗……得赔钱……我的狗……是三百块买来的!”
那年月,三百块是普通人近一年的工资,大炮这明显是在讹人,围观人里发出嘘声。苏莉莉父母惊得瞠目结舌,苏莉莉则饶有兴趣地看着隋应。
“三百是吧?行,没问题。”
隋应说着突然拎起那条受伤的狗,狠狠地朝墙上摔去。那狗嗷呜一声,摔成了软软的一团,哪还有命?
围观群众开始谴责隋应太过残忍,不应该这样对待一只受伤的动物。苏莉莉一家傻了,不知道小伙子这是个什么意思。
“好人好狗,歹人恶狗,摔死了好,让它早死早投生,投个好人家,做条好狗!”这是后来隋应对苏莉莉的解释。
当时,隋应对大炮说的大概的意思是:狗半死不活的不好算,死干净了才值三百不是?那三百块钱明天可以去他单位拿。
大炮心想也值了,遂没再闹,回了。
隋应当然不会真给这个无赖那么多钱,但他还是打算给点的,息事宁人嘛!可载他的司机却告诉了他一个不用给钱而且永绝后患的办法。
那司机也一直旁观着,最后看见大炮回了那个茅棚。他告诉隋应,那茅棚是违建,县里这方面管事的是他战友,拆不拆一句话的事。
打那以后,大炮再没找过苏家麻烦,看见苏家人,老远打弯走。苏母感谢隋应,请他来家里吃饭,而“碾狗事件”也让苏莉莉对隋应有了好感,这一来二去,两人还真就好上了。
后来他们结婚,也真就请刘团长当了主婚人,整个剧团,就耿秋烟没来,他不是没接到邀请——苏莉莉在这上面显得很大气,而是自己没好意思去。
爱,从来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即便平淡。
26年后,除夕。
彭阿红身心俱疲地回到家,已是上午十点半,跟阔别一年、望眼欲穿盼着自己回来的父母只“嗯啊”了两声,便上到三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和衣倒在了床上。
彭阿红太累了,在入睡前那段恍惚时分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鼾声。
这一觉下去,直到两个外甥把她的门敲得砰砰响才醒转。
彭阿红每次回家,都不忘了给那两小家伙带好吃的好玩的,隔三差五也会直接邮寄回来些应季的衣物,所以虽然见面不多,但亲。
两小家伙听说大姨回来了,在楼上睡觉,便急不可耐地来敲门了。
女人都有母性,彭阿红这大龄剩女也不例外,搂着两孩子,左亲一口,右啵一下,所有的烦恼顿时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亲热完,彭阿红心领神会,赶忙从拖箱取出礼物。二妹的女儿燕子是一款最新的玩具熊,还会唱歌,跳舞;三妹的儿子虎子是一把玩具枪,带红外线,能瞄准。
两孩子拿到了玩具,便不再愿意在大姨房间里待了,欢天喜地地跑下楼去,他们得显摆显摆。
彭阿红睡饱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遂去洗澡换衣服,准备迎接这一年一度的饕餮之宴。
年夜饭,其实就是团圆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两个出嫁的女儿按习俗应该在婆家过。但她们都孝顺,怕就父母两个过得冷清,所以二红和幺红每年都是早早在婆家吃罢回娘家再吃,这令二老很是欣慰。
二红、幺红都是在家主事的,说一不二,两人的夫君也只得屁颠屁颠地跟来,不敢有丝毫怨言。
晚上六点,大人小孩围了一大桌,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饭局刚开始,彭阿红也有说有笑,毕竟和家人也快一年没见了,跟两个妹妹更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在外漂泊的人,最享受这种亲情的温暖。
但话题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转到了她的个人问题上了。
“妈,您放心,就凭咱姐的条件,我一准给物色一个让您满意的!”
在乡政府机关工作的二女婿,扶了扶金边框眼镜,瞟了一眼彭阿红。
二女婿叫张树荫,为人圆滑事故,极擅专营,年纪轻轻就当上科长,前途无量。彭家但凡有事,都喜欢找他商量,他俨然成了彭家的智囊。
“我看小汪就不错……慢点,瞧瞧你,都灌脖子里啦!”彭二红抽了纸巾替五岁的女儿燕子擦拭,孩子刚自己舀了口鸡汤喝。
“哪个小汪,干什么的,多大了?”彭母兴致高涨,双眼仿佛刚刷了遍漆,贼亮。
“哦,规划科的!”张树荫的语气俨然是对方的领导,只要他一声令下,对方绝对赴汤蹈火的那种。“模样不错,业务也扎实,就是太老实了,不太爱说话……应该有……二十六七吧……”
“比阿红小这么多呀!”彭母摇摇头,一脸失望。
“这有啥,老话怎么说……‘女大三抱金砖’嘛!”
张树荫自顾笑着,用余光瞅自己的大姨子,心里却泛着酸。
六年前,经人介绍认识彭家老二,一个月后就订了婚。但当他看见赶回来参加妹妹订婚宴的彭阿红,并得知对方仍待字闺中时,肠子都悔青了……这些年,随着自己仕途风顺,那悔意愈发深沉!
彭阿红脸色绯红,闷声不响地咀嚼着,仿佛食物是前世的仇人!听别人谈自己的婚姻,是她最厌恶却也是最无奈的事。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
说话的是彭家三女婿雷金宝。他生得五大三粗,性格也糙,嗓门更是粗,犹如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听着人心焦。
彭幺红本来身段也挺苗条,如今也发得跟面团似的,和丈夫的身板一个样,夫妻“相”这事绝对是真的。
雷金宝是隔壁雷家村的养猪大户,他的现代化养猪场还被报道,上过县电视,颇有家资,说话行事透着财大气粗(cū)的横劲。
连襟张树荫跟其最不对付。
“不知道用手抓呀!”雷金宝拍了下虎头虎脑正肯着鸡腿的儿子,接着反驳道,“我说兄弟,你别乱点鸳鸯谱,现在男人讨老婆都往小里找,恨不得找个学生妹才好……”
“雷金宝,你有病啊!”彭幺红说着当胸捣了自己老公一拳。
“呵呵,妈,我没别的意思。”雷金宝憨笑地挠挠头,又撸了把黄灿灿的金表,“我意思是女人老的快,就像那离了藤的黄瓜,找个比自己小的老公不保险。我们村的孟大头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三天两头跟媳妇闹离婚,小年那天还真把证办了……”
“金宝,你别说了。”彭母拉下脸,她素来不爱听这个糙女婿白话。
“这只是个例,不能代表所有人。再说夫妻之间的事,外人哪里知道个究竟!他俩离婚,仅仅是因为年龄问题吗?”张树荫面露鄙夷,剜出鱼眼珠送入嘴里。
“甭跟我扯这个,我跟孟大头光屁股玩大的,他那些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男人都一个鸟样。”雷金宝不甘示弱似地也夹了块红烧肉戳嘴里,大嚼起来。
这两女婿风格迥异,彼此看不顺眼,常在言语上争锋相对。
“好了,别吵了,政府机关的人好是好,但金宝话糙理不糙,女人找老公,还是得比自己大几岁的好,稳当!”
彭老汉捋一捋山羊胡子,终于开了口。老汉偏向三女婿,喜欢他爽快直接的性子,顶烦二女婿的机关算计。他一向认为: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不过咱姐不用担心这个,咱姐谁呀,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女一个,谁娶回去还不当王母娘娘供着呀!”雷金宝用手背揩了下嘴油,幺红嫌恶地递上纸巾。
张树荫冷笑,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雷金宝认识彭幺红时家里只有五头猪,典型的穷屌丝一枚,且其貌不扬,然一阵暴风疾雨般的追求竟俘获了彭幺红的芳心。幺红喜欢的是这个男人仗义爽直的个性,以及百折不挠的精神,前者从他在朋友中的威信中可知,后者她在被追求时深有体会,她相信这种男人才值得托付终身。穷点没关系,还年轻嘛,没钱可以挣,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嘛。
彭母虽百般不情愿,但经不住幺女的哀求,以及丈夫的支持,终究松了口。
结婚那天,见到传说已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大姨子,雷金宝惊为天人,心说:这他妈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吗,差别也太大了吧!
雷金宝心里有一丝后悔,虽然幺红的样貌配自己已经是绰绰有余。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口袋越来越鼓,那丝悔意愈发幽深了。
听雷金宝称赞老大,彭老汉不无纠结地笑了笑,举起两钱的小瓷杯示意两个女婿后,一饮而尽。
自己的三千金远近闻名,老大的容貌和大学的学历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可她的婚姻也是最令他头疼的事。老大性格倔强,认死理,在婚姻大事上高不成低不就,虽说有条件挑剔,但毕竟年纪不饶人,眼瞅着过了年就叫三十了,在这个小县城的城乡结合部,成了天大的笑话,彭老汉没少因此受人冷嘲热讽,心里憋屈。有时老伴夜里想到老大的事抹眼泪,他恨不得立时去南方把姑娘绑回来,再随便嫁个男人得了。
晚宴一时冷场,都各自想着心事,彭阿红的脸色也稍微有所缓解,两个小孩吃饱了,围着桌子打闹,没人管。
感觉妻子在桌子下狠踩自己脚,雷金宝才会过意,赶紧搁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踌躇了一会说道:“爸,妈,其实还真有一个跟咱姐忒般配的,人前几天还向我打听咱姐来着!”
“是嘛?”彭母挪动了下身子,把靠在她腿上正拿玩具熊和外孙对打的外孙女推开来。
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比之满桌的佳肴,彭阿红的婚姻大事显然更胜一筹。
雷金宝飞快地瞟了一眼大姨子,发现对方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这种事我怎会开玩笑!和我一个村的,也姓雷,叫雷富,外号雷大麻子……不过现在没人再叫了,人发大了,在县城开了家电动车专卖店,一年随随便便弄个几十万,咱村最贵的车就是他的……”雷金宝说得眉飞色舞。
“多大年纪?”彭母直问重点。
“三十九,属虎的,人也长得壮实,一拳能打死头牛!”雷金宝挥拳,隔空击向张树荫;对方下意识地躲避,嫌恶地瞪着这个连襟。
“怎么还没结婚?”彭母微微一愣。
“哦,他老婆去年得病死了!其实……”
未等雷金宝再说下去,彭阿红“啪”地一声将筷子摔桌上,霍然起身跑上楼去了。
雷金宝嗫嚅地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被岳父打断了。虽然女儿三十岁了,但想到要嫁个刚死了老婆的老男人,彭老汉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年夜饭没继续多久,只得草草收了场。
彭阿红躺床上,听着此伏彼起的爆竹声,想着方才饭桌上的情景,不禁流下眼泪……
她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回南方的那座城市,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