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棒打的鸳鸯
作品名称:平淡爱情 作者:横刀听雨 发布时间:2018-01-11 19:03:26 字数:3658
26年前,翠屏县剧团后院,酷热的午后。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而言,那些挺拔的枫杨、婷婷的泡桐以及低垂的杨柳枝条上的知了们,集体哑巴了,因为三位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因为一场峰回路转的人间戏剧。
苏莉莉蒙了,耿秋烟突然变了个人,那千里之外的方言磕巴拗口,好像抹了泥巴,乡土气息浓郁,当然,还因为他闪躲怯懦的眼神。
苏莉莉是聪明人,所以她不会蒙圈太久,方言虽土,但不是外语,配合表情,她很快明白过来,尤其那村姑看自己的目光如刀,还打着霜花,蘸着醋。
这种目光她很熟悉,从前是享受,此刻却是恐惧,她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当耿秋烟挨了他父亲一记清脆的耳光。
耿老汉仍操着方言在骂,喜旺叉着腰,喜莲不时抽着鼻子,克制着委屈……宿舍的门开着,阳光铺进来,像一方金毯,然不时有暗影飘过。
有人快步走过,扭头冲屋里张望一下,不一会又有人故技重演,只是胆子更大,在门口还停了两秒钟,甚至冲苏莉莉尴尬地笑了笑。
这个偷窥同事的笑让苏莉莉醒悟自己身在何处,将会有何种不堪,她突然疾步朝外走,不慎碰到脸盆架,那印着剧团名称的搪瓷面盆哐啷摔到地上,走了圈弧线,撞停在墙角。
屋里人都惊住了,当苏莉莉的身影消失后,喜莲突然疯了般追了出去。
苏莉莉出了房门才发现外面走廊上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们表情不一,但无疑都是来看热闹的,看剧团最漂亮女演员、最高贵的女神的热闹,无疑是令人兴奋的。
孔雀肉虽比不上鸡,却更能刺激食客的味蕾。
苏莉莉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仿佛从云端一下子坠入泥潭,而且坠得莫名其妙,坠得一丝不挂,坠得冤枉。
她拨开人群,夺路而逃,楼道狭窄,陡峭,从前在她眼里别有风味,如今却害她崴了脚----那双奶白色中跟皮凉鞋脚脖子处的细带硬生生被挤断了。
苏莉莉忍痛踉跄走到楼下的空地,突然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狐狸精,莫要跑!”
喜莲揪住苏莉莉头发,气鼓鼓嚷到。
“神经病呀,放开她!”
随后赶至的耿秋烟怒喝,不过他愤怒的小皮球很快就泄了气。
“咋滴,心疼了,还想动手啊?”喜旺蹿上来,一把掐住耿秋烟的颈,“咋,忘了二狗逼你吃鸟屎了?咋,忘了河沟里抽筋了?咋,忘了读大学的钱哪来的了?”
一桩桩,一件件,直戳耿秋烟的痛处。一个人,哪怕当了皇帝,也一样有不愿提及的隐私。而耿秋烟不过是刚洗掉腿上的泥,混了个公家的饭碗罢了。
“唱个曲还上天嘞,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喜子,你替俺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耿老汉在一旁喊,颇有些大义灭亲的味道。
楼前的空地成了戏台,围了一圈看客,没有人敢伸以援手。那个年代,男女关系非常敏感,“受害者”往往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
透过乱发,苏莉莉凄然看向耿秋烟,心上人无奈的眼神令她心寒----那也是她最后一次与对方目光交流,终此一生。
后来耿秋烟找过苏莉莉几次,诉说自己的无奈与悔恨,她没有正眼瞧一下这个男人。经过此事,男人在苏莉莉心里被重新定义了,有血性、敢担当比温文尔雅、相貌英俊的男人强百倍。
“搞什么名堂,快松手!”刘团长掐着火候,闪亮登场,人群倏地让出一条通道。
“她偷我男人!”喜莲楞了一下,揪得更紧了,显示出那个时代农村妇女特有的倔强。虽然她还不是妇女,但早已以这样的身份自居,从与耿秋烟订婚的那天起。
“我是剧团团长,我命令你立即松手,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刘团长紧走两步,从声调到表情都无懈可击,这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耿老汉冲他尴尬却不无恭敬地笑,喜旺松开了耿秋烟的颈脖。
然而喜莲还是不为所动,她认死理,而且坚信未婚夫的领导会站在自己一边,如果他了解了实情。
“领导来了更好,你得为俺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但你也得先松手呀,这样算怎么回事!”
“是呀!”围观的人同声附和,但似乎言不由心,还想多看会热闹。
刘团长本来有很多种办法尽快结束苏莉莉的困境,比如动用保卫科,比如威胁耿老汉,但他不,他要让这名不再听话的女下属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从小耿那重回自己的“怀抱”!
他突然和颜悦色起来,而且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好吧,那你就说说……”
喜莲得令,吸了下鼻子,开始整理思绪;苏莉莉则浑身一颤,陷入绝境,试图反抗,然手臂被喜莲另一只手反剪,稍微动弹,剧痛袭来。
“神经病啊,放开我!”苏莉莉歇斯底里。
“想得美!”喜莲倒是淡定。
看来被羞辱是无法避免了,苏莉莉感觉自己不着一缕……
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年轻人,中等身材,但体格强健,一把就掐住了喜莲的手腕。
“再不松手,捏断你手腕!”年轻人厉声道,硕大的鼻孔因激动鼓动如青蛙肚,滑稽有趣。
喜莲吃痛,“哎呦”一声,立时松了手,苏莉莉本能躲到“救星”身后,扯着对方的衣服。
喜旺见妹妹吃了亏,蹿上前,挥拳欲击,竟被那年轻人一脚踹翻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那一脚踢得干脆利落,稳、准、狠,且疾如闪电,力如撞钟,震惊全场!
这一腿,不是练家子绝对踢不出来!
刘团长不禁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
“你谁啊?”喜莲疼痛缓解便想去挠那年轻人,却顾忌地看看对方的腿,转而厉声质问起来。
“再来,撕烂你的嘴,信不?”年轻人警告,再看看众人同样质疑的目光,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避,遂道,“我是谁?我是苏莉莉的未婚夫!”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大,或许是苏莉莉无声的纵容,急中生智地,他又补充道,“我俩下月就要结婚了!”
闻言,所有人都震惊了,但最为震惊的是苏莉莉,但她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救星”的后脑勺,不知道是忘了还是不敢,她竟然没有辩解,后来她总结这是饮鸩止渴、后患无穷。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陪厂长来拉演出的隋应,一个其貌不扬但有急智且为爱痴狂的愣头青!
他那一腿,深得当过护院的曾祖父的真传!
“小伙子,你不是桥梁厂的那个工程师吗?怎么刚才没听你提和苏莉莉的事呢?”
刘团长这时认出了对方,但他并不太相信对方刚才的话,作为对苏莉莉无比关心的领导,他觉得苏莉莉有对象,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的话,自己不可能会一无所知。
“……莉莉不想太张扬,不过她说结婚时请团长您当我们的主婚人嘞!”
隋应说着还回头看了苏莉莉一眼,苏莉莉勾着头,没吭声,这就表示默认了。
“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就散了吧!”团长下了命令,围观者自然都立马散开了,只剩下几名当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收场。
“都散了吧,大热的天,耿秋烟,你等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成什么体统!”
刘团长说完,扫了眼那三名“闹事者”,摇摇头,背起手,抬腿欲走。
“等会,团长,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他们得向莉莉道歉!”隋变愤怒道。
“道啥欠,俺肚子跟搅拌机搅过似的,疼得紧嘞!”喜旺仍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额头冷汗淋淋。
“就是,俺手腕子还跟断了似的……”喜莲高声附和。
耿老汉讪笑地望着刘团长,欲言又止。
耿秋烟仰天长叹,他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算了,那个……我们走吧!”
最后,还是苏莉莉的话打破了僵局,隋应又打抱不平地骂了几句后,才搀扶着自己的“未婚妻”离开了这场闹剧的舞台。
耿秋烟也许懵了,也许是唯一清醒的,这段时间他与苏莉莉朝夕相处,对方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呢?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但他能做什么呢?戳穿他们,然后再回到刚才在闹剧中续演陈世美的角色?
他或许更应该感谢这个从天而降的“情敌”替自己解围。
看着苏莉莉一瘸一拐的背影,他只能感慨世事无常:仅仅半个小时前还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此刻已成陌路,甚至仇人!
隋应战战兢兢、欣喜若狂地搀扶着心中的女神,他仿佛走在云端,托着个梦,怕一不小心把梦弄醒了。
隋应本以为,一但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苏莉莉定会“翻脸”----自己的谎扯大了,怎么圆?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呀!
或许是来自感情和脚腕的双重打击,令其心力交瘁,连带头脑也不清楚了,直到家门口,苏莉莉也没拒绝隋应的搀扶,临了竟然还说了声谢谢。
是夜,隋应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他穿戴一新,跟单位请了一天假,买了一大堆礼物直奔苏莉莉家。
苏莉莉自然是闭门不见,这面见得算哪门子的事呀!苏莉莉后悔让对方送自己回家,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苏莉莉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甚至长相都没看清楚。
然苏莉莉的母亲却对门外的不速之客产生了兴趣。
苏莉莉年纪也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婚事一直是父母的心病。
小伙子虽然其貌不扬,但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看着精神,讨人喜欢。而且心地善良,乐于助人,这不,自己在二楼吃了闭门羹,还能帮六楼的邻居抗液化气瓶子,蹬蹬蹬,一口气上去,没歇脚。
当然,这些是苏莉莉母亲透过猫眼、通过门外的对话以及楼道地动山摇的震感,分析出来的。
隋应走后,苏母挎着菜篮子就追了出去。
在马路牙子上,隋应对苏母的提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许多补充,详实而生动。
“阿姨,我是真心喜欢莉莉,我可以对天发誓……”
“别!”苏母拽住隋应将要抬起发誓的那只手,满脸慈爱,笑道,“这种事,你对我说没用,关键还是莉莉,对吗?”
隋应憨笑着点了点头。
吃了闭门羹,听了苏莉莉隔着门板不留情面的驱赶的话,隋应死去的心此刻又活了过来。
可即便“丈母娘”抛来了橄榄枝,苏莉莉本人避而不见,这事也没影,放弃么,又不甘心,继续追求么,又无计可施。
隋应苦恼,苦恼也是自找的,严格来说,自己跟人姑娘根本就不认识!
恋爱或许能自由,姻缘却是天注定,很快,事情就又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