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1-12 12:39:52 字数:3468
憧憬着种种见面的场景,也算是一种享受啦。如果不是班车的颠簸让思绪偶然跌回眼前,大概她还不能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正走在返回的路上。凭着一种直觉她深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沉醉在爱情的甜言蜜语里。那样就不会感到城市的陌生,感觉不到自己渺小,不会做噩梦了。
楼道仍然是那样的寂静,仿佛是被喧嚣遗忘的角落。听到钥匙插入锁孔里的声音,仿佛埋在心底那种无依又来了。就像大漠只是一张美丽的画卷,看着苍茫浩瀚,可一到实地,那美丝丝的向往就被黄澄澄的干枯吸收了。既然一切如故,她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一定是满地的报纸,蓦然而起的尘埃和闷了一个月干燥刺鼻的空气。
她有点失落地开了门,可是就在她推开办公室的瞬间,眼前突然灿然一片,啊,一切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明亮的地面,整洁的桌椅,以及窗台上的那盆绿箩。绿箩在清爽的阳光里枝蔓繁茂,叶片丰润,潇潇洒洒,垂落而下,透着激情亢奋的蓬勃生机。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某一天,她坐在南正轩的办公室,这盆花就放在他的书柜角上。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依然是那样的淡雅,清新,绿色盈盈。她完全沉醉了,沉醉在那个男人留下的氛围里,沉醉在茫然的甜蜜里,不能思考不能回答,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直到手机蓦然响起的那一刻。手机闪着迷人的电波,像一只温情的手,牵动着她的神经。果然是他的号码!一颗心像飘然悬起的彩虹,使得呼吸都有点紧张了。
她屏声凝气地按了绿键,只等那个惯有的哎字滑过来,磁感的淡定,温情的厚重,多少次让她迷恋的声音啊,可突然之间她挺直了身子,像给什么东西撞了下似的。
“呵,吓着你了吧?”冷秋梅在那头笑了起来。
“咦,怎么是这个号码?”她像给一头冷水激了下。
“这不正在处长这里打长途,随便给你也打一个,你在哪里?”
“办公室啊。”她茫然地回答。
“你看你,来了也不看看我们。”
“这才进门,正准备下来呢。”
“好,等你。”
放下电话,带着惊喜过后的失落出了办公室,懒洋洋地朝处里走去,不想把屈文静碰在了电梯里。
屈文静是视野社的美编,也住在西楼那边,成日里同座一辆公勤车,也算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但见面总是相对一笑,谁也不愿意先开那一腔,这是不是文人相轻,说也说不清楚,就那样各占一边地站着,目光不慎触到了那束玫瑰花上,那花像怕人似的躲了一下,又被她的目光牵了出来,然后抬眼去望它的主人,屈文静已满脸含羞的样子,声音游丝一样飘过来,“看着好就买了。”
“是挺好看的。”她赶快迎和着说。
“可拿在手里就是不对劲,像是在装酷。”屈文静这才抬眼看了她一下。
“呵呵,看你谦虚的,鲜花配美女,不是很好吗。”她笑了起来。
“你看着不像文人。”屈文静捏弄着花瓣说。
“那……像什么?”
“家庭主妇。”
“是吗,不过你看着倒像文人,五四女学生一样。”
“我写文章是因为我能写出好文章,有空来办公室里坐,我那里也有两本书送你。”
“好的。”她说,一边率先走出了电梯,将女人的高傲丢在了身后,心里滑出一个不屑的声音,哼,家庭主妇!真是高抬我了呢。呵,我写文章是因为我能写出好文章,哎哟哟,也没见几篇文章刊出来,偶然碰到一篇,不过锅碗瓢勺交响曲,女人家家的小资情调,竟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也不怕吓着自己,呵呵,她心下暗暗一笑,不知可否地摇摇头,随之推开了大办公室的门。
“哟,头发也烫了。”冷秋梅立即站起来。
“怎么你一个,他们呢?”她笑着环视了下四周。
“换衬衣去了。”
坐下来她拿出几袋东西放在桌上,“家里带的,吃吧。”
冷秋梅嗑着白瓜子,绽放出一脸久违的亲切,“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不知别人怎样,我倒是很想的,私下里问处长怎么还不来,处长说是啊也该来啦。”
“本来早该来了,家里非让过了十五,我们那个小地方,十五过了才算年完了,不像这里初六就要上班的。”又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想到团拜的事情,便问那天怎么没来?
“处长不让去。”一些失意飘在冷秋梅脸上。
“别人不敢说,你至少是半个协会的人,干吗不让去?”
“谁知道啊,领导的心思谁能摸得清。”冷秋梅语气淡淡的,好似要躲开这个话题。
“咦,怎么不见处长呢,出差了吗?”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忙转了方向。
“没有,是去省委宣传部了。”
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就见老高们说笑着进来,便热情地打过招呼,每人发了一袋零食让尝尝,一边聊起了家乡的特产。
“你们那里的小米挺好的,下次一定带点来,当年插队的时候,老头子好的就是这一口呢。”冷秋梅说。
“那有什么难的。”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又说了一会闲话,方才出来,习惯地扫了眼隔壁办公室的门,竟然开着一条缝,这说明主人已经回来了,哦,她再次感到自己脉搏的跳动。现在,只要她推开那扇门,就能看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分别这么久,他变了没有?然后,她看到了阳光里的那个身影,高大,挺拔,充满活力。似乎他正充满活力地向她坦开了双臂,微笑地等待着她的投入。她突然奔跑起来,向着阳光里那个微笑那个身影,扑进了她爱情的怀抱,亢奋的窒息,温柔的甜蜜,她的眼里满是感激的热泪。然而,这仅仅只是她的幻想,幻想落在现实中,依然是萎缩不前。是的,现在她还不敢去敲他的门,不敢去铺捉他的眼神感受他的声音。唉,竟是这样懦弱,她想。一边踮着脚尖从他门前走过,蝴蝶般飞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任一颗疯乱的心无助地挣扎。
哦,我该怎么办?
但不管怎样,总得报到吧,总得见他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逼着自己提上准备好的黄酒,想好进去只谈工作,不必客套。是的,像我这样的小人物,站在他那样的大人物面前是不必客套的,因为你不具备平视的权利,就不具备客套的权利。至于情感方面,哪怕心照不宣也得他主动才行,万一像前几次那样置自己于被动,那就拾也拾不起来了,这样娇情地调整着自己一路下来,站门口贴耳听了听,终于,抬手轻轻地敲了敲,只等那个熟悉的声音迎出来,这才推开了那扇门。但她没有看到那个微笑,只看到了他的慌乱。他慌乱地站起来,表情里有一丝明亮的东西滑过,但立即掩饰住了,那感觉像是他又一次把她推到了从前,让她明白中间没有春节的隔阂,没有时间的距离,没有兴奋没有思念,更没有让人回味的一切。
她心里腾起一丝酸楚,悲凉即刻塞住了喉咙,忙遮掩着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多余的话也没有说,只径直走向那张办公室,把那张纸放在他眼前,“处长,这是领了衬衣的名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风把一湖的水吹皱了。
南正轩身子晃了一下,目光无奈地放在了那张纸上,好像那张纸又将他推进了现实中。就恨自己这是干什么,为什么非要捏张破纸进来呢?可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做,真希望他突然从沉默中苏醒,伸手撕了它甩在她面前,然后像一个流氓那样直视她逼迫她,像撕开一张面纱似的扯掉矜持,让那动感的声音迸发出来,响成满屋子男人女人的味道,那样男人才更像男人,女人也才更像女人。
然而,一切并不像她渴望的那样。
男人重新回到座位里,依然的淡漠依然的内敛依然的不卑不亢,像是等待着什么又像是拒绝着什么,只本能地盯着那张纸看,但他的目光似乎不在那上面,他的目光透过纸的表层,心思像云朵一样不知飘向了何方,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样。
她自然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把贪婪的目光扫向了他的脖颈,想像着那里的细腻温馨。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也许自己该低下头去屈服他,好让身体在一片汪洋大海里飘起来,花朵一般的轻盈浪漫,可不知是什么绑住了她的手脚,使她也只能像个木头似的痴呆在那里,窒息在一片幻想的欲望里,就像自己不慎掉进了深渊,只有他才有力量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他却与她隔着天涯海角,使她不得不将目光移开了去,茫茫然飘向书柜的一角,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的悬念。
“处长,谢谢你的花。”许久她轻轻地说。
“嗯……”南正轩身子又是一晃,像要昏倒了似的,半天滑出一个含含糊糊的窘迫,像是自己赤裸的身体不慎走光,立即拿起那张纸来遮住,在上面很快划上自己名字,然后郑重地对她说:“你也签个字,然后存档吧。”
“好的。”她同样郑重地回答了他,然后静静地转身离去。
走在楼道里她的心情是沮丧的,那种沮丧深入骨髓,完全影响了她的行动和思考。是的,一切像梦似的又一次消失了,无影无踪。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把个世界就这样颠倒了?因为在此之前,男人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一张画布,该如何点缀那是她的事,她想让他是一棵树就用绿色的笔,想让他是太阳就用红色的笔。可是自从见到这个男人之后,男人在她的笔下竟这样虚幻,她想看清他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仿佛这个脸突然凝成了水中的月亮,观之美丽动之破碎,让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像块画布似的裸露在他面前,由着他随性而为地点缀,竟被涂成了一个平庸懦弱的女人,放在了他视而不见的目光之下。
不,不不,我得找到突破的方向,她望着一片空白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