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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女人

作品名称:恋狱      作者:天河雪      发布时间:2018-01-08 10:54:08      字数:4486

  父亲傻眼了,自己怎么也成了五类分子了?他就去找大队支书张梦前去问缘由,说:张支书,我不是分配到咱们村,咱们大队,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劳动改造的吗?我怎么也成了五类分子了?我是家庭出身不好,我父亲被定的是历史反革命,可我林卓,可不是历史反革命啊!我早已跟他彻底划清了界线。我还不太记事,他就离开了家,我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后来我妈妈把他所有的照片都烧了,包括他们在上海最有名的一家照相馆照的结婚照,都毫不留情地付之一炬。所以我连他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
  尊敬的张支书,我请你相信我,我到咱们柳毛河来,真心真意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劳动中彻底改造世界观人生观,改造反动思想在我身上的遗毒和流毒。干多重的活都行,吃多大的苦都行,就是,就是,就是,不能把我也划入五类分子队伍里,叫我跟他们分在一个组,叫我也跟他们一起天天接受训话,当然,我愿意接受批评,贫下中农的批评,甚至于批判,帮助我进行脱胎换骨的彻底改造。我毫无怨言。所以,张支书,我请求您,请求您不要把我分到五类分子一组,让我跟贫下中农在一起干活吧。我一定虚心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身上的高贵品质和生产技能,跟他们一起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在革命的光辉大道上奋勇前进-----
  张支书是个四十多岁心慈面善的庄稼人,他一边歪着脑袋瓜聆听着一位北大才子的肺腑之言和殷切请求,一边用一小块废报纸卷着一只纸烟,卷好了以后,把纸烟贴到厚厚的嘴唇上,伸出舌头,用唾沫把纸烟沾好,又哧啦划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纸烟。塞进厚嘴唇里,吱吱地连吸了几口,几股辣辣呛人的浓浓的烟圈儿,立即在父亲林卓的鼻子尖前升腾起来,我父亲忍不住咳嗽了二声,却又赶紧闭上嘴巴,不让下面的咳嗽再发出声响来。张梦前党支书瞅见眼前这位大学生,脸憋得通红,就又狠狠吸了几口蛤蟆烟屁股,随手把烟屁股扔到地下,用脚踩灭,又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像是清了清了嗓子,这才慢悠悠地说:
  林卓,这事你别问我,是上头交待下来的。上头咋交待我们就咋执行,要问你得去问公社。
  正好这工夫张支书的小媳妇江凤英走进大队部来叫支书回家,说家里来切(客人)了。听见了支书对我父亲说的话,就插嘴说:你就不能上公社去给人家问问哪?他一个学生,人生地不熟的,上公社问谁去?真是的,人家堂堂一个大学生,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改造思想的,咋能和五类分子分在一块堆呢?毛主席还说要团结和改造知识分子,让他们为咱们贫下中农服务呢。我看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张支书张梦前一向很听小媳妇的话,而且他正好有个亲戚在公社里当秘书,那亲戚就偷偷告诉张支书说,那个姓林的大学生,是历史反革命子弟,父亲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反动军医。他的档案里还夹着一张字条,说他是对社会主义极端不满的危险分子-----不过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档案可是极其保密的呢。要是泄密,可要受党记处分呢。支书回到家就趴在小媳妇的耳朵根子上说,这话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可要受党记处分呢。
  支书的小媳妇江凤英,听了支书的话,细细的眉梢儿一拧,不屑地撇了撇粉红红的薄嘴唇说:一到了你们嘴里,啥啥都是秘密,给人家背了那么大个黑锅,还不叫人家知道,真是不讲个理。
  这江凤英比支书小着二十来岁,人又长得格外水凌俊俏(那时候我还不曾与她谋面,不知道她俊俏到什么程度,后来的后来,当我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我竟然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以为产生了幻觉),只因为她的父亲当年在县里当县长时,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又老说书记没文化,被打成了个右派。父亲被送进了劳改农场,娘俩也被下放到了农村。母亲经受不了阶级斗争天天讲的残酷批斗,投河自尽,家里只扔下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日子怎么往下过?刚好那时候有个非常好的好政策,规定如果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黑五类子女,只要嫁给贫下中农,就可以改变成分,也变成贫下中农了。村子里一个媒婆,就苦口婆心地开导小江凤英,说你应该充分利用了这个好政策,嫁一个铁杆贫下中农的戏后代,自然也就成为贫下中农的一员,不再是黑五类狗崽子了。咱们柳毛河大队副支书兼民兵连长张梦前年青有为,眼看就要接老支书的斑了。虽然年纪比你大了些,可人家祖辈三代贫农,响当当的根红苗壮,前途无量。踏破铁鞋也难找这样的铁杆红五类呀。姑娘,你还犹豫个啥?嫁过去你也就变成了红五类,年龄不够我帮你弄。于是,媒婆帮助把十五岁年龄改成二十二岁,为了能和张梦前差距小一点,且江风英个子本来就长得高,又因种种经历使她过早的成熟,也可以充当一个大姑娘了。红嫁衣一披,锣鼓点一敲,热热闹闹酒席一办,小土炕烧得滚热的洞房一入。当天晚上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大队副支书的夫人了。
  江凤英的母亲没能经受住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和阶级斗争宇宙真理的严峻考验,文革一开始就跳河自尽,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而她娘家的一个表妹和妹夫,也因为曾替表姐夫江磊呜不平,发了几句牢骚,被补划为漏网右派,双双被开除公职,也被下放到双山县最边远的八家子村,进行脱胎换骨的劳动改造。可是,江凤英的这个小表姨夫,还没等到儿子出生,就在战天斗地学大寨的水利工地上,被从山坡上滚下来的一块巨石击中身亡。虽未被定为死有余辜,但也轻如鸿毛。因为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半年以后出生的小表弟吴昊,没能见过他父亲的面。文革期间,因为八家子村造反派闹得太凶,小老姨带着正念小学的小吴昊。还到柳毛河村江凤英家躲避过好几个月。
  柳毛河村里的人都知道,支书媳妇江风英,本来就不是个一般人物,若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当年年青气盛县委书记闹矛盾得罪了书记,说不定她也早已经昂首挺胸地迈进了大学的殿堂呢。但是不管怎么说,年纪青青的一个女人,现在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支书媳妇了,也算是柳毛河村的一个显赫人物了。
  虽然有人背后说,江风英嫁给张梦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张支书张梦前却对小媳妇百般疼爱,言听计从,事事都听媳妇当家作主。即使结婚一年多了,媳妇也没能下出个蛋来,张支书也从无怨言。倒是江凤英老觉着对不起男人。遍寻名医,吃了老鼻子副汤药了。折腾了一溜十三着,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村里来了一支从省城大医院来巡诊的医疗队,一个妇科专家给江凤英检查后告诉她,她一点病没有,之所以一直不能生育,很可能是她的爱人有问题。张梦前听了这话百分之百地不服气,我一顿饭能造三海碗大楂子干饭。我有病?我要有病,我脑袋瓜朝地倒过来走。可是张支书虽然没有头朝地倒着走,但还是被查出精子一出生就死亡了,不具备生育条件。张支书傻眼了,蹲在地上就号陶大哭。倒是江凤英反过来安慰丈夫:堂堂个大老爷们,不嫌丢人哪?嚎啥嚎?没孩子就不活了?高兴了,咱们去抱养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好好养活,长大了一样亲。
  据说后来的后来,江凤英也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人独居的时候,真地从大山沟的树洞子里抱回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婴,那小女婴长大后还考上了美国的博士,把江凤英也接到了美国。可是江凤英却每年都要回国一次,据说是回来给她爹妈扫墓,还要寻找那个大学生的儿子,也有人说是要寻找那个养女的亲生父母。
  当然这都是传说和道听途说,是后来我到了双山县以后,听一位阴差阳错又顺理成章和我偶然同居了的女人,亲口告诉我的。在后面的章节里,我还要细说此事。因为江凤英检回来的那个小女孩,也就是后来考到美国博士的小女孩,关于她的身世,一直流传着两种说法,却一直不知道哪种说法是真实的。
  当张梦前张支书受了小媳妇的一番申斥和教导和安慰,虽然没有完全茅塞顿开,心情豁然开朗,但也总算有了个台阶可下,也只得顺坡下毛驴。可是,从打这以后,支书张梦前在媳妇跟前儿更觉着矮了半截,在人面前儿也老觉着没面子,挺不起胸脯。江凤英就挑着个弯弯的眉梢子教训说;别一天到晚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不能生育咋的了?就不是大老爷们了?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看矮了,还指望别人高看你呀?你可是一千多口子人的父母官,挺不直个腰板儿,还能干啥大事儿?要不你就把支书辞了,叫别人去当,别糟塌了支书的职位。要不你就挺直了腰杆子,该咋干还咋干。
  张梦前当然不愿意把支书让给别人当,依然要继续当一个村子一个大队说一不二的老百姓的父母官,一个山沟沟没有皇帝称号的土皇帝。所以尽管背着个不是真正男人的黑锅,尽管也被造反派斗了个丢盔卸甲,没完没了的弯腰厥腚,支书还是照样当了下去。一直当到打倒四人帮,一直当到改革开放。联产承包,包产到户。土地分到个人手里,生产生活有了空前提高,农村出现了万元户。按照改革以前毛主席时代的说法,比富农还富农,比地主还地主,比资本家还资本家,比黑五类还黑五类。比走资本主义还走资本主义。所以,省里市里县里乡里,就纷纷组织最先富裕起来的农民和农村带头人,出县出省出国考察,考察发达国家发展农村发展农业的先进经验,以为我所用,以发展社会主义农业社会主义农村,以振兴和崛起我伟大社会主义中华。
  所以,张梦前就跟随乡里由乡党委书记率领的农业考察团,先赴大韩民国,又赴大日本帝国,再赴东南亚诸国考察学习,而后又回到国内考察兼旅游。然而,中途不幸出了车祸,张梦前张支书所乘坐的小面包车,在开往九寨沟的一条盘山路上。一天一夜没来及合眼的司机,只稍稍打了一个嗑睡打了一个吨儿,没曾想,车轱辘一载歪,哧溜一下滑落进了山涧,一车11人连同司机,全部遇难。其中有七位是从土改就当了支书的老支书,
  即使十几年以后,我到了双山县,听说了张支书的这个噩耗。也深感悲痛和惋惜。毕竟他是江凤英的夫君,如果江凤英真的是我的生母的话,如果他至今一直尚在的话,就算我永远也找不着江凤英,我也有可能从她嘴里得到一些比较确切的信息吧。
  那么,这个江凤英和我父亲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和我的生母有没有关系?我姑妈说,我母亲一生下我就大流血死了。而这个江凤英至今却一直健在,还每年都要从美国特意跑回来几趟,如果我的生母真是一生下我就死了,她当然就不可能是我的生身之母了。可是就在我父亲不明不白落水而亡的那个时候,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女人,还上我家里来过,姑妈把她挡在门外,没让她进门。因为姑妈早就发誓说,凡是外地来的人,不管什么人,都不准进我家的门,我还一直记得,那时候我趴在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确实看见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头油黑油黑的齐耳短发,圆口黑布鞋和毛蓝布的裤角上,沾着草叶和泥巴。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和我父亲乱搞男女关的女人,她低垂头懦懦地站在屋门外的走廊里,颤抖着声音跟我姑妈苦苦哀求,好象还跪在地上求过我姑妈。我姑妈却坚决不叫她进门。她最后只好把一个什么东西交给了我姑妈,就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走了。我却一直没能看清楚她的脸是什么样,只记得她长得很白很白。尽管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也没改变她细细脖胫下露出的细白光洁的皮肤。所以我一直想,那个女人,也一定是个美丽女人。我皮肤的白,也可能遗传于她呢。
  后来听说那个跪在地上求过我姑妈的女人,在松花江边上最高处的那个堤岸上,面对着漆黑漆黑的江水,直挺挺地站了一天一夜,不断流的眼泪疙瘩,落在脚下青苔斑斑的石头上,又一滴一滴滚落进默默无声打着漩的江流里。人们一直不知道这个女人后来去了哪里,还是也跳进了滚滚疾流的松花江,也跟我父亲一样,要去追寻大海,追寻大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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