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行沾襟泪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前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1-08 09:48:02 字数:3102
一封动情书,两行沾襟泪。胡月明饱含深情的来信,搅得德仁心潮翻腾,热泪沾襟,悲伤不已……可是,他还得抓紧空闲时间,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亲爱的德仁,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除夕之夜,其实就是元旦的前夜,我偷偷地到学校去看你。大饭厅里除夕舞会正在进行,悠扬的舞曲一支接着一支,双双对对的舞者热情而奔放,自然你不会在其中的,一来你还不会跳舞,二来你也不能来跳舞,即使学会了跳舞,谁敢和你一块跳呀?
你的宿舍黑灯瞎火,我直奔你的教研室,果然银亮的灯光,穿透了玻璃窗,凄然地映照在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上,阴冷的北风毫无遮拦地从天际飘落下来,冻得我直打哆嗦。我不顾一切地俯在窗前向室内张望,你正坐在桌前低头往本子上写着什么,写上几句,抬起头来思索一会,又低头匆匆地写上几句。后来,你抬起头来,很是激动,很是悲痛,禁不住泪流满面,你也不去擦拭,任凭泪水流淌…...过了一会,你竟然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嚎啕大哭,一时之间,我的泪水也汩汩涌出……好几次,我真想冲进屋内和你一起抱头痛哭,可是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行动。我觉得,我要是冲进屋子,一来只会加重你的悲伤,无助于减轻你的痛苦。二来也无法说清楚我对你冷漠的原因,何况我已经委身于别的男人,又如何表白对你的怜爱?三来自从你犯事以后,众叛亲离,存在严重的自卑感,我的出现无异于给你的伤口撒上一把食盐……
就在同时,我不能不说,还有一位吴英莲同志,也和我一起在窗外看望你......
就在这时,桌上的收音机响了,洪亮的钟声连续地震响了,钟声是那样沉重而悠远,它震响在我的心头,肯定也震响在亲爱的德仁的心头……我听见郭沫若在讲话了,他说这是北京大钟寺明代永乐大钟的声音,是除旧迎新的声音,让我们振奋精神,去迎接新的开端吧!
我看见你的肩头一耸一耸,你又在哭泣了,我的泪水也止不住奔涌出来……
德仁读到这里,当年哭度除夕之夜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他不禁心酸难忍,泪眼婆娑。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这个寒风凛冽、更深夜阑的除夕,亲爱的月明和小吴会在窗外陪他一起咀嚼痛苦,除旧迎新……
是何光明把我找回去的,他又是安慰我,又是奉劝我,主要还是叫我断绝了对你的爱恋之情。可是,这十年交往的细微末节,这十年培养的思想感情,一下子又如何能忘记得干干净净?......后来,你竟然从我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音信全无,我彻底地绝望了。
近来,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同事要到陕北去看望他的丈夫,尽管有人再三劝阻她,可是她义无反顾,克服困难,排除干扰,一定要去。她的这种精神感动了我,我决心给你写一封长信,表白一下我的心情,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负心女子。我不知道你的地方,估计离她爱人不会太远,我就托她把信捎去了。如果你能见到她,要给我捎信、捎话尽管放心,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虽然我因为怀了他的孩子,被迫和他结婚,可是我的一颗少女之心是永远属于你的,属于亲爱的德仁的……
看了这封含着眼泪写成的书信,德仁一颗破碎的心似乎得到了慰籍,却又显得更加苦痛了,这能怪谁呢?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了,可是怪自己什么呢?怪自己太天真了?怪自己太热情了?怪自己太没有经验了?真的,假如再来这么一次,自己也许就不会这么幼稚了吧?人嘛,总是在不断的经历中逐渐成熟的,准确地说,是逐渐圆滑的。不管怎么说,在恋情这件事情上,德仁总算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自然,月明这封信中还有许许多多对他们过去甜蜜恋情的回忆,还有许许多多“后悔莫及”的话,还有许许多多痛苦的忏悔……可是对于德仁来说,这许许多多甜甜蜜蜜苦苦痛痛全都成了过眼烟云,一去不复返了…….再者,对于痴心的小吴,自己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
德仁几次拿出钢笔,想写一封回信,可是开头的称呼竟然把他给难住了。写“亲爱的月明”吧,让月明的他看见了,会生出无限的醋意。写“月明同志”吧,自己现在已经成了“敌人”,还能厚着脸皮叫人家“同志”?何况“同志”这个词儿许久没有喊过,生疏得很,一时之间竟然喊不出口了。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德仁也是自卑地告别了“同志”,蜷缩在“社员”这个大众化的称谓里。直接称呼“月明”吧,觉得比称呼“亲爱的月明”、“月明同志”更为亲切,更为亲近,因而也更为不妥……
想着,想着,德仁悲从中来,唉,我是怎么活人的呀?竟然连给一个女人写信的称谓也这么困难?我为什么还要写信?我有什么资格写信?我……我为什么……还要写信呀?他悔恨交加,悲痛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流出来,顺着他削瘦的面颊滚落下来,沾湿了大片的衣襟……
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晚饭后,刘宝发两口“邀请”他去做客。走进温暖的窑洞,大刘和女人一齐站了起来:欢迎,欢迎,欢迎组长大驾光临。
德仁心花怒放,看一眼炕上摆的糕点烟酒,连日来的忧伤悲痛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谢谢,谢谢,窑洞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我有何德,我有何能,劳你们这样款待?
德仁尚未喝酒,已经感情激荡了。大刘赶忙扶他在炕上坐了: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们两人可算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今天在这里相聚,也是千年修来的缘分。组长,这些人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虽身处逆境,仍然能够保持旺盛的革命热情,不卑不亢,不惊不诧,不急不躁,泰然处之。
德仁微微一笑:大刘,我那都是装的。在这个地方,谈什么“革命热情”,你不觉得可笑吗?
大刘也笑了:装的?装得好,只要你能够永远这样装下去,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革命热情嘛。
女人斟满两杯白酒:好了,来日方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的本质总会被别人认清的。现在,我先来敬你们一人一杯酒。第一杯敬组长,第二杯敬大刘。
女人双手捧着酒杯,恭恭敬敬地举到德仁面前,德仁说声“谢谢嫂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刘接过女人的酒杯说声谢谢也是一饮而尽。女人用筷子夹着点心,递给德仁一块,大刘一块,德仁拿着点心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酒过三巡,女人瞅瞅德仁:月明是一个好女子,你不要怨她,她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德仁真诚地:我不怨她,我还要感谢她呢。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能够到学校看望我,甚至于在教研室窗外陪我哭度除夕之夜,此情此恩,我永记在心,永难报答。
德仁的眼睛又湿润了,女人安慰说:这样也好,别难过,心里话说清楚了,误会也消除了,做不成夫妻,总是好朋友吧。组长,我明天就回家了,你要写信,我给你捎去,你要有什么话说,我捎给她,我和月明是要好的朋友嘛。
德仁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信是不能写了,请你捎几句话吧。我不埋怨她,我还要感谢她,你一定要她把我忘了,永远地忘了。我祝福他们生活美满幸福,白头偕老……
德仁平静地说着,似乎完全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了。大刘说:老婆,也替我给胡月明捎一句话,就说我们的组长现在过得很好,劳动已经适应,管教干部信任,和大家的关系融洽,还有大刘我这样一个好知己,相互照应,请她放心。如果她实在放心不下,中秋节快到了,可以偷偷地寄些月饼;冬天临近了,可以寄件棉衣嘛。你看,老婆给我把过冬的棉衣都带来了。
德仁急忙说:别,别,千万别让月明给我寄东西了,这不是自作多情、难为人家吗?断,就彻底地断,何必藕断丝连呢?
大刘说:这怎么叫难为人家呢?作为一个朋友,有困难也可以帮助一下,何况你们这种特殊关系呢。
女人说:你们别争吵了,我自然有办法和月明交谈。人家有心,你不提要求,也会寄东西;人家要是无心,你即使提出要求,也不会寄东西的。
女人这么一说,德仁倒无话可说了。女人明天要走,大刘已经给她雇好了毛驴。今晚是夫妻们离别之夜,德仁看了看大刘,不再说什么,站起来就走。大刘两口儿嘴里说着“再坐坐”,行动上却是一同站起来把德仁往外赶。德仁刚刚走出窑洞,只听见窑门咣当一声关了,嘻嘻的笑声急急地从门缝中钻了出来,紧紧地追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