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刘的女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秋雨愁煞人，老卢的小提琴声，老卢的歌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想睡觉我睡不着，我想睡觉也睡不着……
　　正在这时，大刘的女人探亲来了。这是一位多么时髦多么漂亮又多么富有感情的年轻女子，尽管厂部的干部再三劝阻，再三说明条件简陋，生活艰苦，甚至于都说到了你即使见到了刘宝发也未必有同居的条件，可是她坚持要去看自己的丈夫。这个可怜的女人泪眼婆娑地说：我已经来到这里，哪能不看老刘一眼就回去呢？再说我会劝他好好劳动，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回到人民中间，这对政府的工作是有好处的。
　　厂部里有个年轻干部，说话很冒失：哎，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们两口在一块亲亲热热地说笑，睡觉，把其他人的思想都搞乱了，还说对政府的教育工作有好处呢？
　　女人被说成个大红脸：看看，这位同志说话多难听，看你年纪轻轻的样子可能没结婚吧？要是结婚了，小两口亲热得一天也离不开哩！
　　这回该年轻人脸红了，他转身就离开了房子，身后留下一阵笑声。还是老厂长通情达理，拿来一件雨衣给女人披了，找了一个村民，牵着一头毛驴，把女人驮到了张村驿。暮色苍茫中，李干事接待了刘宝发的女人。这个女人也颇难为情，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要看望自己犯了错误的男人，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正是考验他们爱情的关键时刻，我跑了这么远来看丈夫，有什么丢人的吗？女人心里想着，想着，有点兴奋，脸色便红润起来，加上刚才淋了点小雨，真像出水芙蓉一般俊俏。
　　李干事瞥了女人一眼，呀，没想到，刘宝发还有这么大的福气，女人不但漂亮，而且心肠好，忠实于爱情，真是难得！他左右为难，这里确实没有空闲的窑洞可供他们居住，劳教人员毕竟不是犯人，女人前来探亲哪能不让人家住在一起？罢，罢，谁让我是管教干事呢？把自己的窑洞腾出来让他们住吧，我去民警那儿挤挤好了……
　　第五组的窑洞里，人们正在百无聊赖地闲谈，外面有人喊叫：刘宝发，你女人看你来了，快抱上你的被子，到李干事的窑洞去！
　　窑洞里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刘天天念叨女人，女人真的就来了，这才叫真正的好女人哩。
　　韩六笑笑：大刘，你天天说你女人漂亮，人才出众，明天把她引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大刘也是又惊又喜，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想不到女人没有打招呼，几百里路程就跑来了。唉，真是一个痴情的女人。不料他心里想着，嘴里竟然就说了出来：哎呀，你看这女人，傻也不傻？放的安然不安然，几百里路程，秋雨萧瑟秋风凉，踏泥涉水张村驿，跑来看我这右派分子，你说遭罪不遭罪？遭罪不遭罪？……
　　大刘说着，埋怨着，竟然潸然泪下，惹得德仁也陪他落了几滴眼泪，窑洞里的气氛也有点悲凉……大刘抱着被子往出走，坐在炕边的小董本来想伸出腿去绊他一跤，一看大刘这样的动情，就悄悄地收回腿去：大刘，明天把你老婆带的饼干拿一包让大家吃一吃，甜甜嘴巴。
　　大刘走出窑洞了：一定，一定！
　　大刘又是兴奋，又是激动，又是埋怨，觉得老婆真的不应该来看他，是自己给老婆沾染上污点，带来痛苦，带来灾难，要不的话，她何苦会到这山沟沟来呢？他一路上埋怨着，等到站在李干事的窑洞门前时，却是满心欢喜了。
　　报告！进来！大刘走进窑洞，老婆正在吃饭，抬起头来，注视他的目光里，包含着千万种深情啊！李干事知趣地站起来往外走，随手拍拍大刘的肩膀：明天给你放假一天。
　　一米八的汉子一时激动得竟然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来，等到李干事走远了，他才吐出一声“谢谢”，老婆却痴痴地笑了：傻瓜，李干事早就走远了。李干事腾出窑洞让咱们住，自己却到外面去找地方，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刘宝发一声不吭，定定地瞅着女人，女人也定定地瞅着他，刘宝发突然扑了上去，紧紧地搂住女人，声泪俱下：老婆，你不该来看我呀！
　　女人也是眼泪汪汪：大刘，你瘦了，你这么高大的身体，消耗多，能吃得饱吗？
　　大刘亲一亲女人：45斤定量，吃得饱饱的。我倒是担心你和妞妞，定量低，要挨饿哩。
　　女人推开大刘，走过去关了窑门：这是李干事的窑洞，万一有人来找他，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大刘笑笑：是，老婆。让我再把你仔细地看一看，就吹灯。哎呀，你真是个大美人，几个月不见，越发出脱得白嫩、水灵了。我们组上的人，让你明天过去，他们想见识见识呢。
　　女人把脸一红：我不去，我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又不是大闺女，也不是展览品，为什么要供人家欣赏呢？都是你这个贱货，在人们面前卖派自己的老婆多么漂亮，多么动人，人家不信，才要求看看本人呢。我明天要是往众人前面一站，一个黄脸婆，一个丑女，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你的谎言被戳穿了，你不但得不到称赞，反而要受到耻笑哩。
　　大刘亲一亲女人温热的嘴唇：看你说的，老婆是数一数二的校花，当年追求你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你偏偏就看上了我，你这样的西施、郑旦，咋能经不起人们欣赏？
　　女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哎呀，我差一点忘记了，我们学校有个女老师叫胡月明，托我捎来一封信，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
　　大刘嘻嘻地笑着，搂住女人不住地亲吻，女人生气了，使劲地推开男人：大刘，我问你们这儿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大刘反问道：我们这里都是男的，哪里会有胡月明这个女人呢?
　　女人也笑了：你看我，只顾自个高兴，忘记给你说男的名字了，他叫张德仁，是一个大学助教。
　　大刘暗暗高兴，又搂住女人热吻起来：没问题，这个人我认识。
　　女人咬着大刘的耳朵说：大刘，别冲动，几个月没接触了，你这样慌里慌张，毛手毛脚的，准坏事。
　　是，我听夫人的命令，你说咋办就咋办。
　　吹灯。
　　是，吹灯。
　　脱衣。
　　是，脱衣。
　　上炕，慢慢地钻进被窝。
　　是，慢慢的，文文雅雅的。
　　静静地躺下，一下一下地抚摩，心情放平静，不要胡思乱想。
　　是，冷静，平静，安静，慢慢地抚摸……
　　温存了好一会，女人伸手摸了摸大刘：好了，是时候了。
　　是，夫人，我们开始吧……
　　睡到后半夜，女人被惊醒了，原来是一阵轻轻的哭泣声，她伸手去摸，大刘的眼泪像泉水似地汩汩流着……她紧紧地搂住大刘：大刘，别哭，男人的眼泪是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委屈无处诉，哪能不哭泣呢？……大刘，别哭，别哭，你再哭我也哭哪，呜呜……哇哇……
　　女人真的哭了，哭声惊天动地，大刘慌了：老婆，我不哭了，你却哭了，深更半夜的，大哭大嚎，叫别人听见了，像什么样子？
　　女人撒娇了：人家本来是不想哭的，可你总是呜呜咽咽，我索性陪着你哭吧，看谁哭得动听？
　　唉，我还是觉得你不该来看我，丢人现眼的。
　　女人用温热的嘴唇堵住了大刘的嘴巴，良久：我不许你这样说，我不许你侮辱自己，我相信你，你绝对不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上大学时，你在学生会当主席，搞起各种活动，总是积极热情，一马当先。我不相信，一个思想反动的人，会有这样的工作热情。要不是被你炽烈的热情所吸引，我才看不上你这个刘大炮呢。
　　是吗？你那会可不是这么说的。在校园里，我走到哪里，你追到哪里，紧追不舍。一个星期天，我走到教室，你追到教室；我走到图书馆，你追到图书馆；我走到操场，你追到操场；后来，在花园浓密的树荫里，我终于紧紧地抱住了你，我第一次吻了你，你也第一次吻了我……
　　不要脸，你说老实话，究竟是谁追谁哪？
　　大刘紧紧地搂住女人疯狂地吻着：老婆，我永远想念咱俩的第一次。
　　我也是这样，永远忘不了咱俩的第一次，第一次见面。
　　停停，还是由我来回忆吧。第一次见面应该在初中二年级，你从外校转来我班，当你怯生生地站在讲台前边时，我的心脏就扑通扑通直跳。呀，多么水灵，多么漂亮，多么动人，多么勾人魂魄的小姑娘啊！
　　哎呀，你把我说成小妖精啦。
　　是呀，我一眼就看上了你这个小妖精，我的三魂六魄早就让你勾去了……嘻嘻，咱俩再来回忆一下第一次亲热。
　　行啦，大刘，再这么亲热，恐怕明天你的眼泡肿胀，眼圈发黑，让人笑话。
　　谁笑话呀，人家眼红还来不及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