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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买盐集镇行 

作品名称:渭北上门女婿前传      作者:海上明月生      发布时间:2018-01-07 18:45:33      字数:3156

  在第五组对董卜星错误言论的批判会上,意外地出现了董卜星对刘宝发“攻击干部”的揭发检举,刘宝发沉着冷静、实事求是地进行了科学的分析,得到了李干事的谅解,刘宝发“硬汉”的名声几天就传遍了第三大队。人们在饭场,在路上,在工地,都悄悄地指认着他:看,他就是硬汉刘宝发。
  人们之所以这样称赞刘宝发,是认为他能够坚持真理,不因为自己目前的身份而低三下四,随波逐流,甚至胆小懦弱地否认自己说过的话,或者猪八戒倒打一耙子,说董卜星造谣污蔑,肆意栽赃,那样的话,一时之间,没有旁证,也是没法弄清楚的。但是,这样一来,就不符合刘宝发的硬汉性格了。
  这时,德仁劝刘宝发尽量少出头露面,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刘宝发自然也是谨言慎行,退避三舍。此时此刻,德仁真想和刘宝发深入地交谈一次,但是每天都是劳动、吃饭、开会、睡觉,没有一点空闲时间。过了几天,德仁得到了一次出公差的机会,便带着刘宝发一同前行。德仁背着箩筐,刘宝发扛着抬杠,他们要到附近集镇上给灶上买100斤食盐,这个活儿不轻也不重,主要是李干事信任德仁,给他一次闲逛的机会。
  他们沿着葫芦河岸向西行进,清凌凌河水哗哗地向东流淌,他们压抑的心情渐渐地舒展开来。六月天气在这里正是早春时节,初升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河边的柳树刚刚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扑面不寒杨柳风,且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自由吧!
  刘宝发大步流星地走了几步,站在岸边,对着空旷的葫芦河对岸,大声地喊着“啊,啊”,喊过之后却又惘然若失怔怔地停在那儿……德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大刘,你吼吧。吼上几声,发散一下心中的委屈,也许会好受一些。
  刘宝发猛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组长,你是个好人,来到这个地方,怎么能没有一点委屈?可是,你硬是忍住了。可以看得出你是个很有涵养的人,是个胸怀坦荡的人,还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会被打成右派?
  德仁轻轻地叹了口气:别夸我了,没有问题能到这里来?我的事情很复杂,以后慢慢地谈吧。大刘,先说说你的情况。
  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刘宝发说:我人高马大,性情豪爽,敢说敢干,敢闯敢拼,人们叫我大刘,有的干脆就叫我“刘大炮”。去年整风运动一开始,我就一马当先,炮轰官僚主义,凡是院里的事情,只要是我看不顺眼的,就鸣放出来,写成大字报张贴出来,院长、书记、科长,哪个没有被我点名批评过?一时之间,我风光得很,好像自己成了一个英雄人物……
  德仁淡淡的:风头出过头了,就是悲剧的开始。
  哎呀,组长,你也有这个体会?
  这是每一个右派必经的道路。你贴了那么多大字报,提了那么多意见,就是把院里的工作说得一团糟,就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就是否定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就是否定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就是反对社会主义啊!你给党委书记提了那么多意见,把党委工作说得一无是处,就是污蔑党,就是否定党的工作成绩,就是反对党的领导,就是妄图推翻共产党。试问,如果一个一个党的基层领导被你们否定了,被你们反掉了,那么整个党的领导还存在吗?
  哎呀,组长,你的这些话,和批判会上人们的发言一模一样,今天,我听了还是胆战心惊,不寒而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给领导提意见,就是反对社会主义;给书记提意见就是反对党。夸大其词,层层升级。以小代大,以偏盖全。你就是有一百张口,也难以辩解啊。院里不是号召人们提意见吗?院长不是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书记不是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吗?为什么现在成了“有则不改,无则不免”,“言着有罪,闻者不戒”呢?
  咳咳,这就要检查你提意见的动机了,发牢骚,泄私愤,打击报复,仇恨党,仇恨社会主义,坏人提意见,动机严重不纯;这和好人提意见,有着本质的区别。
  组长,照你这样说,其实你是在重复人家的话,好人、坏人难道脸上刻字不成?要是大家都不讲话,还能分得清好人、坏人吗?
  是啊,如果你三缄其口,一句话也不讲,恐怕就不是今天的结果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样的话,你刘宝发就不成其为刘大炮了。
  唉,知我者德仁也。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这个道理我们知道得也太迟了,事后的诸葛亮,世界上是绝对没有的。
  三缄其口吗?也是没用的。听说每个单位都分配的有名额,我院里有个大科室,在运动中人们都是三缄其口,实在没法子了,只好轮流发言,人们也只谈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可是后来还是给他们科室分了一个名额,你猜一猜,这个名额落实在谁的身上了?
  发言最少的人呗。
  为什么呢?
  发言最少的人,就是对待整风运动最消极的人,就是不喜欢整风运动的人,也就是反对整风运动的人,也就是反党的人,这种人就是真正的右派,即使他不说一句话,他的骨子里还是右派。
  嘿嘿,组长,你说的话怎么和我们书记分析的一模一样?
  德仁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一声苦笑而已……他们就这么边走边谈,太阳渐渐地升高了。突然,德仁自言自语地说:我真傻,我父亲在地区文教科工作,家庭成分一栏应该填“革干”才对,我却填成了“地主”。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你为什么要填地主成分呢?难道土改时给你家划地主了?
  想当然嘛。说起来你可能都不相信。刚解放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和妈妈把家里的地契、房契取出来,偷偷地数了数,一共有80多亩土地,三院房子,妈妈说够上划地主了。于是,妈妈叫我把房契、地契全部烧掉,说这样就没事了。那时候,我还小,就误以为我家真的是地主成分了,在学校填表的时候,糊里糊涂地就写上地主成分,一点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说我幼稚不幼稚?可笑不可笑?可悲不可悲?
  哎呀,组长,土改时你家在农村吗?
  没有。我和妈妈在西安,爸爸直接转到地区文教科工作,根本就没有回老家,房屋、土地全都扔下不要了,家庭成分?根本就没有划定成分。唉,我给自己划了个地主成分,而且给自己带来一个仇恨共产党的罪名。大刘,你说说,西安解放时我才13岁,热情似火,一天到晚,在街上跟着宣传队的屁股跑,人家扭秧歌,唱打到四大家族的歌儿,我就跟着哼哼,你听,我现在还会唱这首歌儿呢?
  宋孔陈四大家族,
  把我们人民害得好可怜,
  今天我们翻了身,
  今天我们要打到你们!
  刘宝发笑笑:组长,你真是少年单纯,看样子,刚解放的时候,你就有革命的热情,你就热爱共产党哩。
  唉,什么都能装,就是这感情是不能装出来的。那时候,整天跟着宣传队看街头演唱,许多歌儿都听得烂熟,像《解放区的天》、《兄妹开荒》、《夫妻识字》,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刘宝发紧紧地握住德仁的手:组长,我相信你,你好像一团火,你就是一团火。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过分的热情往往会被别人误解,说你是假积极,是伪君子,是装给别人看的。我似乎觉得,过分的热情会被别人利用,一开始是把你当作炮弹去发射,到后来又把你当做靶子去射击,啊啊,太可怕了……
  德仁突然紧张起来:大刘,你别说了,让我冷静地想一想,想一想……好了,我们先不谈这个话题。我现在是举目无亲,连最亲近的恋人,也离我而去了。
  刘宝发也冲动起来:组长,你真是太可怜了。我很高兴,有一个能理解我的老婆,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当然女儿的年龄还小,我想我的问题,以后会给她讲清楚的……
  前面有了房屋,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前行。到了集镇,由于正处大跃进和大炼钢铁时候,街上冷冷清清。他们买了食盐、调料,装进箩筐,找到食堂,交了一斤粮票,一人买了一碗面条,就着自己带的窝窝头吃了,是酸?是辣?是苦?是甜?究竟是什么滋味,竟然说不清楚了。
  吃了饭,他们抬着食盐、调料往回走,迎着和煦的春风,望着哗哗流淌的清凌凌葫芦河水,他们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刘宝发突然满怀喜悦地说:组长,只要积极劳动,好好表现,我想明年五一,我们一定会出去的。那时候,我和老婆、女儿团聚了,一定请你到我家做客,我叫老婆做最拿手的好菜招待你。组长,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哇!
  望着满脸笑容的刘宝发,德仁不忍心破坏了他的好心情,便连连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大刘,别天真了,还是准备长期抗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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