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她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也认识了一些人。和南正轩之间除了工作外，没有多余的话。似乎都在下意识躲着对方，都在尽量呵护着一种平静。不同的是，办公室的设施更新了，先前那些高低不齐的旧柜子换掉了，桌椅沙发也移到更适当的位置上，又配了台新电脑。每日坐下来听着键盘的清脆响声，视野在指尖一寸寸拓展开来，感觉自己正款步走在田野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接受着微风的爱抚。
　　日子突然充实了起来，处里也很少再去，累了就去对面姚欣悦那里聊聊天。
　　说到姚欣悦，她和冷秋梅是同一批招进局里的干部。
　　在冷秋梅为职务栏总是空白着而苦恼的时候，姚欣悦已经脱颖为部门副处长了。她单眼皮小眼睛，圆盘脸上有淡淡的斑点，虽说平日里也收拾的精干，可从来也不怎样涂脂抹粉，要说站在冷秋梅边上，就像是斑马边上挺着个企鹅，到底有点不怎么脱条。然而这样一个平凡女人，能在局里独领风骚，自然有她独有的人格魅力，别的不说，就那四季如春的一脸微笑，也是一般人望尘莫极的。所以，当冷秋梅为称呼的事斤斤计较的时候，姚欣悦的微笑就像乌云背后的一束阳光，带给了她些许的温暖。
　　每天上班，只要楼道里有皮鞋叩地的声响，不久必有一声问候过来，在这样的亲切问候中，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卑微身份。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渐渐的无话不说。以至于局里的一些事也有意无意地会听到些，只是不怎么发表意见。因为她觉得那些事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随着一些事情的到来，令人尴尬的心情躲也躲不过去。比如局里搞一些踏青呀什么的集体活动，偏偏就没有人通知你，一个人被丢在整栋楼里的空荡感，像给无数的蜇针刺着一般，事后想想也是无奈的事情，私自忍着倒也罢了，怕的是给人当面点破。
　　“咦小周，昨天菊花园怎么没见你呢？”
　　虽也知道说者无心，但听者的感觉还是像给人揭了短处，表情立时就缩在了脸上，想装出一副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也不能够，所以，相对于局里的事，她倒更愿意听姚欣悦聊聊她家里的事情。
　　这天早晨，姚欣悦端着茶杯进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呢，就见党办高主任推门进来了，“你就是小周吧？”高主任看着她冲姚欣悦点了下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姚欣悦便借口出去了。
　　“是这么回事，局里想借你到先进办去，没问题吧？”
　　“这……”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郑局长亲自定的，郑局长！”高主任语气加重了许多，眉宇间挑着一丝权威。
　　关于郑局长，早几年也碰巧见过一面，最初是在电视台作专题的时候，张导介绍沙发里的男人说这是出版局的郑局长，两人还礼节性地握了手。但对于堂堂厅级单位的一把手来说，手整天不知被多少人握呢，怕是早忘了。要重新记起来，大概是在理事会上吧，当时贾达坤让她站起来大家认识一下，说这就是协会新聘的秘书，小说正在晨纸上连载，也算是个人才呢。这样到了宴会上，郑局长就端着酒杯径直过来喊她雪琪。一个单位的一把手能在那么多人的陪同下，来到一张餐桌前直接喊她的笔名，还是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和激动。当然，如果把这放在其他交际场面上，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在这个特殊环境里，就觉得像是命运的格外呵护，那感觉怎么就不一样了呢？现在，又让她参与局里的工作，想着会不会也是个机会呢？
　　“那……是不是得让主席知道一下？”她问。
　　“这自然，你准备一下，下午先进办就搬过来。”高主任说完这话，裙摆门口一闪，消失了。
　　高主任一走，她重新思谋这件事，又觉得不妥，毕竟自己不是局里的人，既然局里有这个意思，南正轩应该通知才对，不见人家的话，自己怕是得主动汇报一下。
　　这样下午一上班，她正准备下楼去，却把贾达坤碰在了电梯口，想着都是一样的，就折回身跟进来如实汇报了。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贾达坤神情里有一丝鸟之将去，其鸣也哀的悲凉。这让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怎么眼见着就复杂了，竟引起他如此颓废的伤感出来。正在暗自琢磨的时候，南正轩迈着大步进来了。她赶紧起身将椅子送到他屁股下，又拿了纸杯去倒水，躲开与他目光的接触。事实上，自从会费事件之后，无论她嘴上怎样为自己开拓，心里都是一潭懦弱的湖水，想像曾经的他坐在自己座位上拟文的情景，看到那扔满纸萎里的团团困惑，她似乎再一次触摸到了一个人内心的懦弱，她愿意将这份懦弱连同自己的情感一起默默地收藏起来，就像把一块精美的石头藏入水里一样，让它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就听贾达坤说：“这事，正轩你知不知道？”语气立时地饱满起来，像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上午在省委开会，刚在楼道里碰到高主任才知道的。”南正轩坐下来说。
　　“嘿，如果这里不必设立就算了，这是干啥？就聘了一个人也看到眼里！”
　　南正轩正要说话，高主任已笑盈盈进来了，话刚拿出来提了个头，就给贾达坤的生硬挡了回去，“早上电话里说不同意，怎么还这么搞！”
　　“这个……是党委会定的。”高主任有点难堪，目光扫向了南正轩。
　　南正轩没有吭声，只静静地看着贾达坤。
　　“这里的人又不是局里的编制，上哪门子的党委会？”贾达坤脸上显出一丝嘲讽。
　　“那行……你的意见我带给郑局长！”高主任突然转身而去。
　　“一脸的猪毛！”贾达坤瞪了一眼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道。然后，把目光滑向自己曾经的下属，似乎期待着南正轩说点什么，可南正轩显然给这空气凝住了，回不过神似的望着门边，又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眼皮一抬，迎来了容光焕发的常副局长。年轻的常副局长没有看前任局长脸色，只把目光扫向正在倒茶的女人，点脚抱臂地吸着烟问他现在的下属，“这就是小周？”
　　“是。”南正轩目光随到了她这里。
　　她迷恋他此刻的目光，就像迷恋月色下的湖面一样。
　　“哦……”常副局长这才回头对曾经的执权者说：“先进性教育是今年的重要精神，上面很重视啊。”
　　贾达坤没有吭声，一脸孤傲地望着他对面的男人，“正轩，那你拿个意见吧。”
　　南正轩望一眼贾达坤，又望一眼常副局长，突然放小了声音说：“行是行呢，只是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放在这里。”
　　“屁话！”常副局长立即打断了说：“难道借了哪里的人，就把事都推到哪里去吗！”
　　南正轩不再分辩，空气即刻凝重起来。
　　这个时候贾达坤目光逼了过来，她就有点沉不住气了，站起来对常副局长说：“其实……其实我只会打字。”
　　常副局长看她一眼，弹掉烟头起身就走，到门口忽地回过身来说：“我看办公室另找地方吧，人嘛，就这么定了。”
　　“行呢，局里如果发工资就行。”贾达坤直言相对，可是没等他的话音落下，就给常副局长的关门声震断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楼下车轮擦过路面的声音，遥远的恍若隔世一般。
　　“猪毛！一脸的猪毛！”许久，贾达坤把茶杯放在桌上，击出很响的声音说，一边拿目光瞅着他曾经的下属。
　　“没事，我先下去了。”南正轩望着一片空白，许久，站起来说，也没等贾达坤再说什么，悄然向门口走去，背影里透着无可奈何的沮丧。想他那么宠辱不惊的一个人，也没有逃脱如此尴尬的场面，真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啊！
　　她心里猛地抽痛起来，把空荡荡的目光瞟向了贾达坤。
　　贾达坤看着门口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嘿了一声说，“看着是个劳力，都想用，这年头，不为钱，谁也没有吃疯了。”随之背搭着手慢沓沓地去了。
　　她感到了新的危机，后悔自己干吗不保持沉默，说什么只会打字的话，这不是给郑局长没脸，又让南正轩陷入尴尬吗？唉，怎么就没有躲一躲呢，可话题毕竟在自己身上，似乎躲也不是个办法啊，正一个人困惑呢，就见姚欣悦端着杯子进来了，“小周，刚才怎么了，动静那么大的？”
　　她叹息一声，照实说了。
　　“这些呢，都是领导之间的事，不必介意。毕竟你是协会的人，受制于贾主席。南处长呢，又是局里的人，不便说什么。当着面你总得表个态。不过这事，贾主席只是站在工作的角度讲话。郑局长呢，也一定能够理解你的难处，不会把问题看在你的身上，这样吧，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权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万一局里再找，让先找南处长就行了。”姚欣悦脸上现出深谋远虑的凝重，然后很有把握地说。
　　姚欣悦这么一说，她心里稍稍平静了些，但又隐隐觉得失去了点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