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1-08 13:05:33 字数:3818
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就睁开了眼睛。在这个盛夏温馨的清晨,感到的还是无边的寒冷,她把头缩进被窝里想再睡一会儿,可是那不断游走的思绪,依然把白天的一幕推到了眼前。是的,她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皮鞋叩地的清脆响声。那个响声就像原野上放归的马蹄,得得得地向办公室这边走来。唉,那个时候她真不希望有人进来,恨不得伸手拧一下自己的脸蛋,好把僵硬的表情换成一脸微笑回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事实上,在她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冷秋梅已经推门进来了,然后看到了她一脸的泪水。
哎小周,高高兴兴的一个人,这会子是怎么了?
她尴尬的半天调整不过来情绪,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南处长说你在这里抹眼泪呢,问什么也不说,让我来看看,冷秋梅站在窗前的阳光下笑了,温馨的笑容里充满着安慰。
她垂下眼帘,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一方面她感激那个男人背后的温情,另一方面又介意自己的懦弱暴露给了别人。其实那个时候她也知道,无论冷秋梅表现出一副怎样关心的样子,只要话题触及到那个男人身上,心里没准怎么嘲笑她呢,可她还是忍不住把什么都说了,语气里免不了恨恨地不平。
哎呀,就那点小事也值得这样,领导嘛,说就说了,还老虎屁股摸不得了。
冷秋梅这么一说,警觉嗖一下就把伤心冲淡了,旋即而来的是冷静,她冷静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心里后悔不迭,就说嘛,明知道不是一条道上的马,怎么能奢望在她这里得到什么安慰呢,这下倒好,委屈是小,反落个了不识时务。这样一想,思绪又一次回到了那件事上,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想他这是干什么,明明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又派她过来呢?是要把留在这里仅有的一丝温柔收回去?还是要在下属面前表现自己的宽容厚道?这不得不让她对他的动机也怀疑起来。冷秋梅扭着腰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让她觉得她更像一个探子。想到刚才的不满很快就会传到那个男人耳朵里,好似一个暗香又给自己亲手毁了,就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这感觉逼得她不安起来,开始在地上走来走去,心里想着要抓到什么,可当那东西拿在手里又觉着不对劲。也不知道是手不随心,还是心不随手,反正一切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生活除了一些若有若无的虚幻之外,似乎什么也抓不到了。
唉,她躺在寂静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原以为离开那间办公室,一切就会淡化了,可现在看来,这简直是自欺欺人,那么,我该做什么呢,她想,是啊,在这个无聊的日子里,我不能一味闷在自己的痛苦里,就算什么也抓不住,总能抓个朋友去逛街吧,便懒洋洋地给沙沙打了电话。
“哎,要我说琪,你不是疯了就是傍大款了。”沙沙手里提满袋子跟在她身后叨唠。
她不想说话更不想回答什么,自顾自地走在百佳服装城洁净的地板上,摔打着小包只是一路向前,是的,我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我必须强迫自己停止思考,抛弃精神的糟粕,吸取物质的精华,期望这花花绿绿的世界抚平内心的焦灼,可是眼前的这个世界她是看不到的,她能看到的还是那间办公室。实际上,自从看到那个男人之后,她脑袋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憧憬,总想揭开那些生硬的表面去寻找可以依赖的温柔。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欲望,反正心里聚着一团火,可以让所有的羞涩矜持自尊像干柴那样在噼噼叭叭的火焰中爆裂,只留下一份赤条条的激情给他,却一次次被他那鄙夷的目光熄灭了。唉,再这样下去,我那奔放的天性也就给毁了。该行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做;该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如何说;看不到的时候思念会长出翅膀追寻着他;见到的时候又局促不安地瑟缩在一旁;最羞愧的是竟然在他面前流泪!平白地挨了鞭子竟连抗衡的力量都没有。我曾经的骄傲去了哪里?其实,当他窘迫地坐在桌前的时候,不正是一次机会吗?我应该坦诚地告诉他自己所做的那些事,都是因为爱上了他。如果那样,相信以后的相处会轻松一些的,可为什么要回避呢?
我到底怕什么?
莫非思念只有飞在天空中才美丽动人?
怕爱是一股强硬的风会把美好的憧憬吹没了?
她不能往深里想,但心里的懦弱是实实在在的。就像坐着轮椅的女人爱上了高大的王子,就算不被别人嘲笑,自己到底还是矮了半截的!难道就因为自己身份的原因也该理所当然地矮下去?这样想似乎有点牵强,可差异是明明白白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反正那些以前感到无比美好的事物现在都失去了意义,比如眼下,虽然她一件件地买衣服,但眼里是看不到美丽的,仿佛那一把把的钞票甩出去,只能换回自己日渐衰败的自信。
“哎琪,你这是怎么了?要我说花的可是自己的钱。”
“有钱难买我乐意,快点走吧,还要拍照去呢。”
走进影楼梦幻般的世界里,坐在高脚椅里望着梳妆台上镜子,她看到的还是那个狼狈的自己,整天的端茶递水收信件,楼上楼下,看脸子听唠叨,把自己弄成个下里巴人,缩在优等人种的夹缝里喘息!那感觉就像面对一群嗡嗡乱飞的苍蝇,巴不得快快逃离出去才好。但对于一份情感,理智脆弱得像一个气泡,让她无奈地叹息。她叹息一声,回到椅子里选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神态自如,鹅蛋脸上一只端庄的鼻子,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睫毛有那么一点点上翘,眉目中喷薄出睿智宁静的光芒。
“这是一个很讨厌的女人吗?沙沙你说。”
“要我说琪,这人什么都可以不怕,就怕自己把自己打败了,你说你放着书不写,跑那地方找什么感觉,那地方能有你的好事?还屁颠颠的以为自己成了局里的人。”
“怎么在他面前总是抬不起头呢?沙沙你说。”她的思绪依然停留在自己的心情中。
“他他他,他到底是谁啊?其实不管他是谁,也得有缘分不是,没的世上就一棵树啊?要我说琪,什么都可以认真,唯有感情不能认真,诗里都说这是一个没有爱情的岁月,人们漠然地进进出出,从一个躯体向另一个躯体,情感如白纸,薄而且平庸。我给你说啊,这女人天生就该是享受的,哪有时间精力消磨在失落里。对待男人吧,逢场作作戏也就行了,别动不动失魂落魄的没出息。”
“少说话,人家烦着呢。”她不客气地对她的朋友说。
“要我说琪,这是没事找事,呵,把这也叫烦的话,那我就没活头了。”沙沙率先走出影楼。
“你?”她收拾东西紧走两步跟上去,“你家庭和睦生意兴隆,生活永远都是一片明媚的阳光,你怎么了?”
“呵,阳光!要我说琪,你这是痴人说梦话,眼睛从来也看不到生活的实质。就说我那阵子吧,你说上个学吧不好好上,骚情得谈什么朋友!谈就谈吧,别把肚子谈大了,大就大吧赶紧做了算了,人家让生就真的生啊,结果人家父母说什么,一个农村一个城市,门不当户不对,那个惨啊!眼泪一把鼻子一把地磨日子,可人家父母还是不要我,说未婚先孕这不是妖精是什么?本指望人家回家做父母的工作,可十天半月不见个人影,那我咋办?我只能抱着孩子撞门去,咋,你们儿子误了我,这会子你们不认,认不认事实已经摆在这里,孩子这就交给你们,我上吊死在这里算了,反正我活是你家里的人,死是你家里的鬼,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才算抓住了个婚姻,可好景不长,又遇到人家有了新欢,有就有吧,可总不能让那小妖精来挑衅吧!说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啊呸!你他妈的那个树上的鸟,跑我家里跟我谈道德,我给你说啊琪……”沙沙跟她上了楼梯,话头一时打不住,“把我那个气啊,可气归气,忍着气还得好言相劝,可人家头扭到一边不听咱的,拿了钱想去摆平,人家头扭到一边还是不听咱的,那我咋办?我只好用钱调来几个小混混吓吓她,谁知人家头扭一边不吃这一套,我给你说琪,这事碰你身上,我看你还不活了呢。”沙沙一激动,话绪子也没了,人也回到了从前似的。
“后来呢?”她开门进去接过沙沙手里的东西。
沙沙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好就好在人家里明白,逼着自家姑奶奶挥剑断情丝,得得得,不说了,总归是山路十八弯地转了下来。”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她第一次同情地看着她的朋友。
“说什么,说出来你还跟着我哭啊,要我说琪,该扛得还得扛,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过我也想通了,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只要家在着孩子幸福着,自己嘛不想找了自己呆着,想找了满大街都是,谁离不开谁啊!我给你说啊琪……”沙沙放小了声音接着说:“前两天网上吊了个小弟弟,约他到书市门口见面,告诉他我手里拿了本杂志。我站在那里等他,等着等着就失笑了,笑自己的那个傻啊,你说啊琪,都什么时代了,拿什么不好拿本杂志……”沙沙吃吃地笑,仿佛回到了那个景情里,“就听唰一声,一辆破摩托刹在眼前。人家看我一眼说上车,哎呀,那也叫个车啊,我跨上摩托车,人家让我抱紧他的腰,我的那个别扭啊琪,可已经上了贼船,只能闭着眼睛挺了,想着一会也就到了,到是到了,结果,不是宾馆不是酒店,你猜是哪里琪?
“哪里啊?“她好奇地看着她的朋友。
“体育馆!”沙沙说。
“竟然是体育馆!”沙沙又说。
“然后,人家给我接了瓶矿泉水,自己衣服一脱,打起了羽毛球,哎,哎琪,有没有搞错啊!你说你要浪漫找小姑娘去,我一个半老娘们坐在那里装酷……哎,哎琪,你想不想要,真是挺帅的……”沙沙咯咯地笑。
“胡说什么?”她跳起来伸手抓她的朋友,两人笑倒在沙发里,正闹得不可收拾,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贾达坤。
她一下警觉起来,忙躲开沙沙站了起来,回身给她的朋友一个手势,“嘘!”然后轻轻按了绿键,却是没有急着说话,只听那边拉着很长的腔调问她,“小周啊,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吧?”
“哦……哦局长,您怎么知道的?”
“下午去办公室,正轩正在拟文件,问你呢,说请假了,是不是闹情绪呢?”
“没……没有啊局长,是有点事,已经完了,明天就去上班啦。”
“哦,那就好。”
也不知是因为贾达坤的声音太慈祥,还是南正轩亲自拟文的这件事,让她在放下电话的同时,心里突然涌来一种强烈的内疚感,唉!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