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红盖头 作者:宋雅兰 发布时间:2018-01-08 12:31:02 字数:3229
整整一个星期,南正轩没有再来,也没有一个电话,一切突然沉入了寂静。没有了对抗,反倒有了种失重感。唉,明知道自己失脚掉进了沼泽里,既然奢望人家能伸手拉一把,就该温柔些顺从些才好,干吗要时时表现出一份掘犟呢,倔犟里又掩盖不了自身的懦弱。
她对自己失望透顶。
现在,她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思维像一只无头苍蝇,撞在哪里那里就痛。便租了好多影碟,一个人呆在屋里看得头昏眼花,也不想给自己留下点点的空间。知道没了空间,也就没了思想,没了思想,也就没了情感。倒甘愿处在麻木中,僵硬中,绝望中。但她知道还有一些事在等着自己呢。一个弱者能将冰雹砸在一个强者的面前,就该知道会有一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那么,既然暴风雨一定要来,就早点来吧,只要能看见他就好。可他迟迟不闪面,逼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事情也干不了,看来办公室是不能呆了,得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心情也许才会宽松些。正要收拾着准备出去,集团吕主任电话来说,会费的事已经定了,让直接到财务处去办理。
一切办妥之后,已经快一点了。回家显然来不及,就顺便到彩印社问问封面设计的价格。本来这些事情应该当面汇报的,又想贾达坤把这事催得急,已经不止一次在会上说,专刊必须得赶月底前出来,换届都过去半年了,再迟就没意思了,这事小周得上点心。名都点了再拖就被动了,不如这会子电话里请示一下吧。当然,这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为是的主动打破那该死的僵局。
“六百?那,先放一放。”南正轩正在饭局上,有点不耐烦地说。
放一放!放一放就放一放吧!好歹也要四个彩面呢,那点钱还放什么?分明是不信任嘛!不信任就不信任吧。反正,只要问起来有个话回就行。然后她说:“那……好吧,挂了。”
“会费收了吗?”那边突然问。
“收了。”她很低调地说。
“是多少?”
“四万。”
她这样回答的时候,想他一定很欣慰的,毕竟这是换届以来的第一笔收入,不想那边突然生硬起来,“怎成了四万?!”
她怔了半天才说:“是四万呀,贾主席林主席都知道的。”
“我明明给孟总说好是五万!”
她有点摸不到北了,心里一团水雾淋下来,“要不,我下午再去问问?”
“支票都开了,还去干什么!”那边咔地放了电话。
她一个趔趄,好似脚下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双腿立时僵硬起来,又想别真是自己弄借了,少一万块钱到底是个损失,就忙给林主席打了电话。
林主席说:“是四万,咱提了五万,人家只给四万,要不你再问问老贾。”
“嘿,正轩整天不知道在搞什么?昨天会上就扯这事呢,他怎么能不知道!”
“四万就好,四万就好!这就好,这就好!”
放下贾达坤的电话,她顿感轻松了许多,便立即回过去,“处长,是四万,刚才我……”
没等她这边说完,那边就打断了,“明明我给孟总……算了算了,别再乱打电话了!”
第一次拿到支票所带来的欣慰,还没有仔细回味,就被一种铺天盖地的痛苦覆盖了。此刻,世界在她的眼里悬出一团空白,空荡荡的身心如同一叶浮萍,在九月一个失意的中午,木然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也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才看见那栋高耸如云的大厦。然后,她看到了旁边小店里的面包,虽然感到很饿,却没有一点点食欲,就买了两瓶啤酒,拎着酒进了大院,也不想乘电梯,怕碰到熟人脸上回不过劲,就拐进了旁边的楼道,踏着楼梯往上走,一边想他刚才的话,就像石头砸在了胸口一样,仿佛只有用体力上的自罚,才能冲淡内心的痛苦。她低着头一圈圈攀登上去,直到满头大汗的时候,忽觉面前撞来一个人影。
是南正轩。
竟然是南正轩!
这个叫南正轩的男人,正冷漠地看着自己,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到了手上,想说什么又没说,嘴唇动了动就消失了。
消失就消失吧!
她推开侧门向楼道深处走去。
楼道里光线很暗,凭着感觉打开办公室进去,那里没有一点色彩。回到座位里,她双手托着后脑勺,很想想清楚点什么,可什么也想不清楚,也不知这样呆望了多久,才终于动了动快要麻木的身体,起身咬开了啤酒盖,瓶盖落在地上的声音很空洞,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没有着落,接着是液体灌入嘴里的声音,彻底的一无遮掩。
渐渐的她轻松起来,心里不再那样痛了。
现在,她一手托腮看着玻璃台,手指在那里划来划去,突然一张照片跳入了眼帘,让她恍惚想起了什么?是的,那是南沛回来不久的一个下午,天气很热,楼上几乎没有人。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上去瘦了些黑了些,但眉宇间却透着精神劲儿。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了声南处长。南正轩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一种近乎慈祥的安然,全没了几日前的冷漠和轻蔑。她心里滑过一丝温暖,无限柔弱地对他说我来复印论文。哦,南正轩答应着起身开了大办公室,然后拿来一张纸片说哎小周,这里有你一张照片呢。哦是吗!她就他手里的扫了一眼,那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沙漠上走来一支驼队,她骑在驼背上正回头笑呢。哈,真漂亮,什么时候拍的啊!她激动地伸手去接,也不知是自己没有接住,还是人家松手太快,照片竟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地上。她立马弯腰去拾,他也立马弯腰去拾,两人的头差点碰在了一起,然后又迅速离开,都紧张地看着对方。
想想那个情景,就觉得自己跟那个男人之间不论怎么说,是多了点什么的。可又是什么呢?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她沮丧地把手指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然后滑向旁边的另一那张合影照片上。照片上,男人第一排坐着,双手随意地放在腿上,侧了点身子望着她笑呢。她感到他的笑脸像一个朦胧的梦,她很想搞清楚那梦里的内容,就用纤细的手指擦呀擦,仿佛是那片玻璃挡住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哦,累啊!
真累!
真想睡一会儿。
可能是酒精起了作用,她渐渐感到有点支持不住,头越来越重地垂了下来,可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起了头,然后她看见那个男人推门进来了。
哦,他来了。
她虚弱地对自己说,然后,很想站起来保持原有的矜持,可是身体不听她的话,软软地瘫在椅子里,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径直向办公桌走来。
他坐在了对面。
他什么话也不说。
他竟默默地吸起了烟。
他吸烟的动作不够老练,不过气质里倒多添了份豪爽。
他连着吸了两口后就掐掉了烟头。
他有点无助地握了握双手,又把双手放在了下巴那里,像是要拼命挣脱什么,又像是要稳住什么似的。
“嗯,会费的事就那样了,四万就四万吧。”他望着桌面半天才说。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看他,眼泪却一滴滴碎在了玻璃台上。她看见他的笑脸在眼前放大了,不再像刚才那么朦胧了,正隔着玻璃冲自己笑呢。她觉得胸口不再压得难受。她很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哎小周,你怎了?”南正轩这才抬起了头。
我怎么了?可笑!这个人,他是太愚蠢还是太聪明,难道他不认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是很伤人的吗?可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为这事伤心,那样显得自己太没骨气,就极力保持住平稳的声音对他说:“没事。”
“那你……”
“是家里的事。”
“家里的什么事?”
“是私事。”
“是不是中午?”
“是家里的事。”她立即打断了说。
他显然有点无助,也许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许在他认为,只要他扯出个话头来,我就会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求得他的原谅。不,我没有错,干吗要让他原谅,干吗要把自己摆在被动的位置上呢。既然你有对别人无故发火的权利,我就有承受的能力,不必觉得过意不去。她想。可想是这么想,内心到底起了变化,气愤没有了,委屈没有了,只有伤心。她的伤心当然不在事情的本身,主要来源于精神的依恋和现实的冷漠。然而这一切她无法改变也无法表白。
“那……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许久他说。
帮助!多么奢侈的字眼,但她还是挺感激的,至少说明自己的伤心触动了他,他在极力挽回着什么,尽管这种安慰听起来有点不真实。哼,就算真的家里有事,你能屈尊来帮我吗,不会的,你怎么可能来帮我呢?但无论怎么说,他态度的变化,到底冲淡了心底的委屈,可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她想,哦,是的,面对这个暗恋着的男人,他的冷漠与温情,我只能选择逃离,那怕是暂时的逃离。
“我……想请两天假。”许久,她说。
“行呢。”他马上回答她。
“那……等我回来,再进账吧。”
“行呢。”他躲开她的目光懦弱地说。
她不再哼声,只任那泪水漫无边际地滑落。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叹息一声,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