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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碎玉(二)

作品名称:华央月流歌      作者:小小村落      发布时间:2018-01-08 19:42:17      字数:5552

  阿追淡淡笑道:“这位公子讲了一个很好听的故事,不过欢场做戏,都是雾水情缘罢了,即便那位公子真心爱着那个青楼女子,终有一天也会因为她年老色衰而离弃,他既然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就不应该再彼此纠缠。”
  华央笑道:“没想到阿追姑娘想得如此透彻,既然如此为何又看着天边的孤月痴痴等待呢?明明是在等待一场没有结局的开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去等待了。”
  阿追道:“如果人的心可以追随自己,那么人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华央道:“也许阿追姑娘所等的那个人也是这样想的,正所谓身不由己,既然明知道不可能,为何还要让故事更加悲伤下去呢?”
  阿追道:“看的人都以为自己能够帮助痛苦的人斩断痛苦,其实他不会明白正因为这份痛苦才令她有活下去的勇气。”
  听到这儿,华央微微点头,不由想到了死去的梅软,原来这个世界把她逼得那么紧,就连痛苦都不肯给她继续下去,所以她只剩下死亡了。
  华央看着阿追饮酒,然后用手指了指暖红阁对面的酒楼道:“那边有位梅公子在等你,在下告辞了!”
  “哎——”阿追突然叫住转身离去的华央,然后道:“说故事的人,劳烦你告诉你的那位朋友……从今往后莫要再等那位青楼女子了!因为,她不会再做他的生意了!”
  华央并未转头,因为她知道孤傲的阿追正在默默哭泣,即便她只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也有流泪的权利。
  华央与千幽、北越二人走出暖红阁,不由转头看了看楼上,只见阿追已经伸出纤纤玉臂关上了那扇窗户,从此梅玉连隔着窗户看她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有的时候说到真心女人往往比男人更狠心,而绝情,男人却往往比女人更绝情。
  自伤自哀又如何能够解脱?阿追是个洒脱的人,她不会再如此沉迷下去,对于梅玉的这场梦她已经醉了多年,她想趁自己老前再囤些银两,然后回乡去嫁个朴实的人过日子。这样就没人知道她的出生不干净,就没有人会嫌弃她,她也不用再低人一等,看人脸色了。她这一生是指望不到梅玉的大红花轿了,过了明晚,那南家的千金就要嫁到梅府了。
  虽然只是场交易,可是南蔓却从未把自己与梅玉的婚姻看成交易。梅玉就是她儿时的梦想,她要得到这个英伟的男人,就如同一个孩子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件合心意的玩具一般,他对她的诱惑就好比是那串香甜可口的糖葫芦,红色欲滴的诱惑着她的心扉。少女怀春,能嫁给一位自己所爱的人南蔓自然是开心的,她看着他来迎娶自己,看着他一身华丽的喜服着身,容颜依旧年轻俊朗。她的心里都在笑,笑开了花儿,宛若一个少女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梅玉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南蔓,盖头流苏晃晃,她年轻的身体暗香萦绕。这是他第二次见南家小姐,第一次是在南老爷的宴席上,没想到第二次他就成为了她的相公。年轻美丽的南小姐,娇艳欲滴,宛若一支极其娇嫩的鲜花,就等着他来摘取。
  他伸手揭开她的盖头,看着她娇羞的笑容心中却在滴血,这般好的姑娘,嫁夫从夫以后只有他这个靠山了,若是他不能好好待她她又该如何?他握住南蔓娇柔的小手,然后双目凝视着她。
  南蔓娇羞地低头一笑,嘴角含春的问他,“相公,你为何如此看我?”
  梅玉道:“你为何要嫁给我?难道就因为我是维城首富的少公子?”
  南蔓愕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急忙摇头解释:“当然不是……我是真心喜欢相公你的!”
  “真心?”梅玉轻轻放开了她娇嫩的小手,痴痴笑道:“这一切也只不过是笔交易罢了,你们南家和我们梅家的交易,你应该是清楚的!”
  “不!”南蔓从未想过梅玉会这样看自己。
  而梅玉看她的眼神宛若死灰,再无儿时她看到的那般温柔多情,就宛如一座孤城中的行尸走肉一般,不再生机勃勃。她急忙拉住了他的手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相公,我不管什么交易不交易的,南蔓一心只想成为你的女人!”
  他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机关算尽的女人竟然在孩提的时候就已经期盼能够嫁他为妻。梅玉道:“既然只是一场交易,你我心知肚明,不必再说虚情假意之言。”
  红烛灭去,梅玉要了她,让她如愿成为了他的女人。可是她却后悔了,她希望成为他的女人,却伤了他的心,他们本应该有个更好的开始,怎奈他把她的靠近当成了机关算尽,纵使她机关算尽也是为了能够靠近他,他是维城首富的公子,而她只不过是个微贱商贩的女儿,所有的算计无非是想要成为他的女人罢了。
  南蔓自始至终不能抹去梅玉心中的芥蒂,大婚之后,梅玉对她一直冷淡,她几乎都见不到对方一面。她心想既然他认为自己是机关算尽谋算他家财的女人,那么她就如他所愿好了,如果不能让他爱,就让他恨自己好了,哪怕是恨他也会是记着自己的,这好过他终日不肯来见她的好。
  南蔓先对久病缠身的秦鸾下手,这个所谓的梅夫人,其实根本就不配做梅玉的正室。南蔓多方刁难,气得秦鸾咳嗽不止,一个娇羞的小女子,至此竟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母夜叉。南蔓把梅府弄得鸡飞狗跳,无非是想吸引梅玉的注意,可梅玉却视而不见。终有一日她气急了,一把将躺在床上的秦鸾拉下床,怒吼:“你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死!”
  南蔓这次的举动终于惹恼了梅玉,他气冲冲地赶来,一把抱起病弱的秦鸾,冲南蔓怒吼:“够啦!你到底想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南蔓用手指着躺在他怀中的秦鸾,怒道:“我不准你抱她!她这么多年久病缠身,又无子嗣,你就应该休妻!立我为正室才对!”
  梅玉大吼:“胡闹!只要她此生是我梅玉的妻子,我就不会休她。就算她无子嗣,我也不会休妻的!”
  南蔓呵呵冷笑,“好!好!相公你姑且肯对这笔交易负责,为何我就不能得到你的眷顾?我好歹比她年轻貌美,为何你就不知怜香惜玉好好待我?为何非要辜负冷漠了我?即便我们只是一场交易,你也该如待她那般好好待我才是!”
  梅玉抱起秦鸾,缓缓地将她放回床上,然后冷漠的看了南蔓一眼,怒道:“滚出去——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恨你!”
  南蔓气得无语,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飞奔而去,此刻她来梅家前的所有宏图大志都化作了乌有,在她眼中只有梅玉,她多想他能够变成当年那个替她撑伞挡雨的大哥哥,温柔待她,珍之惜之。
  看着面色苍白咳嗽不止的秦鸾,梅玉用白色绢帕轻轻替她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秦鸾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一笑,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咳咳……她说得对,我们之间只不过是场交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配你!”
  梅玉皱了皱眉道:“你在说什么糊话?”
  秦鸾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怜爱地摸着梅玉的脸颊道:“人如美玉,梅香沁人,梅玉公子不愧是维城最好的男人!呵呵……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拥有着一位不属于我的相公?咳咳……我不奢望什么……只求,只求生前死后都是你的梅夫人!”
  梅玉听完,心中伤感,仰头忍住那眼眶中的泪水,冲她点了点头,应允了她的要求。
  秦鸾道:“你未必待我好,但起码对我是有情有义的……咳咳……我痨病缠身自知不能给你幸福,却……却还要坑害了你这辈子……相公……你……你可曾恨我?”
  梅玉摇头道:“我不恨你,只恨自己。”
  秦鸾微微闭眼,又道:“我也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咳咳……若……若我能是那个人就好了,不仅能成为你的妻子,还能……咳咳……成为你最爱的女人……呵呵!相公,你说……你说我们女人是不是很贪心?”
  梅玉伸手握起她无力而垂下去的手,然后轻轻放在自己脸颊旁,心中叹道:“如果说你们女人都是贪心的,可为何阿追要戒掉对我的贪心?她至此不再见我,我连隔窗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缓缓闭眼道:“秦鸾,是我有愧于你!”
  秦鸾摇了摇头道:“我不怪你心中有所想,只恨自己终究是爱上了你……若不爱你,我也不会拖着一身痨病还能活得这么久。早就……早就连活下去的毅力都没有了。”
  梅玉道:“你在说什么糊话?我不准你这么说!你好好休养,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梅夫人!”
  秦鸾微微一笑,道:“梅夫人?呵呵……我这个梅夫人多久没化妆了?多久没梳洗打扮了?我病成这个样子,连看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害怕。相公,你养的其实就是一个鬼……一个不知廉耻,贪心霸占着你的恶鬼!”
  梅玉心痛地把她拥在怀中,恨自己爱的人始终不是他该爱的人。他道:“我对不起你!是我活生生的把你变成了鬼!你若不是遇上我……或许能过得快乐。”
  秦鸾摇头,双眼虚离,喃喃道:“有你真好!其实……做你妻子的这段日子是……是我最开心快乐的日子!而相公你呢?可曾有自己开心快乐的日子?”
  梅玉伤痛地抱紧了秦鸾的身体,泪不觉已经流出。他能感觉到她在他怀中微弱地颤抖,似乎身体上的体温正慢慢消失。
  秦鸾死后,南蔓渐渐地变成了另一个鬼,一个索命的厉鬼,因为梅玉让她变成了一个活着的鬼。
  这一晚,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梅玉只身一人打着雨伞出门,他的身影就立在暖红阁的楼下,看着那紧闭的窗门,那里面自己心爱的女人正在别的男人怀中,他的心也如这夜雨一般,伤痛不止。梅玉扔了手中的雨伞,茫然的行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他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变冰冷。
  不知何时华央已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替他撑起了一把雨伞,他呆呆地回头看着她。华央道:“梅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可活着的人呢?难道也要宛若死了一般度过一生吗?”
  梅玉眼眸中挂着雨珠,他眨了眨眼睛,也分不清是雨是泪。他道:“我终于明白梅软的话了……爱和不爱一个人,有的时候是连自己都难决定的。这颗心早就在一开始就被人给剥开了,至此只能鲜血淋漓……还能爱谁?还能爱谁?华央公子……你告诉我,我还能爱谁?”
  华央道:“如你所言,或许回头看看,你会看到一个一直在等你回家的人呢?”
  梅玉摇了摇头道:“无家可归!何家可有?回头……说是容易,却做不到,爱之执念一起,便是玉石俱焚……玉石俱焚……”梅玉说完痴痴的离开了华央举着的伞,任凭自己浑身被夜雨淋湿。
  华央看着梅玉蹒跚而去的身影,这华发公子似乎瞬间就老了几十岁一般……
  夜雨凄凉,南蔓打着红色的雨伞痴痴守候在梅府门口……这雨让她想起了儿时的那场雨。她朦朦胧胧看到一位白衣公子正朝自己走来,她的心一紧,是梅玉?果然是梅玉!可是当她看到他容颜憔悴,似乎瞬间就老了好几十岁的样子,她的心开始滴血。她不再是那个想要拥有玩具的小孩,而他也不是她的玩具,她只是太爱这个男人,以至于太想得到他,甚至不容许与别人共享罢了,最终,这些却伤害了他。
  南蔓眼眶中流出泪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一只白布包裹着的锦盒递给他,道:“相公……我等你来娶我等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我所想所盼只是能够成为你梅公子的女人。我恨自己生不逢时,即便成为了你的女人还是要与你错过。”
  梅玉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有一串乌黑干瘪了的糖葫芦,他的心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南蔓。南蔓道:“这是你十年前在巷口送给我的,当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我只吃了一颗,剩下的一直都舍不得吃,把它留到了现在。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撑着雨伞替我挡雨,穿着白色的衣袍,笑容儒雅温柔。当你笑的时候我感觉维城都变得美好起来,可是相公……现在,你何曾对我笑过呢?南蔓究竟是做错了什么?难道爱一个人何时也变成了一件错事?”
  “南蔓……”
  梅玉看着南蔓转身而去的背影,急忙追赶而去,从身后将她一把抱住,她手中的雨伞滑落,仰天泣泪,梅玉紧紧地抱住了她。
  酒楼内华央饮着酒看着外面稀稀拉拉下个不停的夜雨,坐在一旁的北越问:“究竟梅玉公子最后结局如何?会否与她妹妹梅软一般悲伤呢?”
  华央伸手倒酒道:“男人始终与女人不同,不会把一件事情弄得更糟,不容易情绪化,最终会把事情的伤痛降到最低。比如说谢枫,而梅玉自然也是这样的人。”
  北越道:“你的意思是……”
  华央笑了笑道:“梅玉这一生有三个女人,一个是得到他人的女人,一个是得到他心的女人,还有一个是爱慕着他的女人,你认为最终他会怎么选择?”
  北越道:“珍惜眼前人。”
  华央举杯道:“这通常就是男人的决定。”
  风轻轻吹过华央的脸,她看着夜雨中摇曳的烛火,她却突然想起了千幽来,可是她身边的眼前人却是北越。
  …………
  新婚的那一晚令南蔓怀上了梅玉的孩子,梅岑一听南蔓有喜高兴得不行,梅府上下都待南蔓更加珍之重之。这一日,梅玉带着南蔓出门逛街,南蔓心情甚好,挑选了许多的金银首饰,来到一家玉器行,她一眼就看中一只翠绿色的玉镯子,那只翠绿色的玉镯子正被一个紫衣女子握在手中,晶莹剔透的光泽,十分诱人。
  南蔓用手指了指那只镯子道:“老板,这只镯子我要啦!”
  老板面露难色道:“梅……梅夫人……可是这只镯子已被这位阿追姑娘买下了。”
  阿追缓缓转过身来,着眼看到了梅玉,而梅玉也看到了阿追,四目相对时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身旁不知情的南蔓却拎着裙角上前道:“这位姑娘出多少钱,我出双倍的价钱买过来就是!”
  阿追看了看小肚微凸的南蔓,微微一笑道:“梅夫人果然出手阔绰!既然这么想要就出十倍的价钱来买吧!反正你们梅家有的是钱!”
  南蔓听阿追如此口吻十分生气,双手叉腰道:“哼!我们梅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十倍就十倍,相公,你说是不是?”
  梅玉硬挺挺的立在那儿,宛如魔障了一般,不知该说什么。此刻,他的眼里心里看到的都只是阿追而已。
  阿追也看着他,字字句句道:“梅家果然有钱!有什么是你们不能买到的呢?”
  此刻,梅玉的脑海回荡的却是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阿追,生性高冷的阿追也是这么问他的,“梅公子这么有钱,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呢?”
  梅玉抱住床上的美人,嘴角微微一笑道:“用钱能买到姑娘的玉体,不知道姑娘的芳心要卖多少?”
  阿追嬉笑着缩入他的怀中道:“姑娘卖身不卖心!”
  梅玉皱眉一叹道:“既然阿追姑娘如此说,只怕梅玉倾尽家财所有也是买不到姑娘芳心的!”
  其实梅玉不明白,他不需一分一毫就能买到阿追的心,可是现在阿追的心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一颗石头,一颗冰冷僵硬的石头。
  阿追举着玉镯走到梅玉跟前,冷冷地说道:“既然梅夫人肯出十倍价钱来买,阿追就把玉镯奉上!”
  梅玉愣了愣,心痛如绞,但还是从怀中掏出银两准备递给阿追,岂料阿追却故意将手中的玉镯滑落在地,只见那只精美的玉镯顿时便被摔得粉身碎骨。阿追看着满地碎裂的美玉闪烁着悲凉的流光,咋舌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没想到它却宁为玉碎,也不为瓦全!”说完抬头看向梅玉,含泪笑道:“梅公子,不好意思。你,买不到了!”
  阿追说完,踏过碎玉残片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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