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亡死（一）

　　生死死生，色空空色。
　　离开维城，华央等人马不停蹄赶往苍国，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了一座黄土垒起的荒凉城池，然而这座城的名字却十分骇人，名唤“亡死城”。传闻亡死城是因为数百年前的一场瘟疫而得名，那一次的瘟疫令城中死了很多人，当时真可谓是陆地生白骨，水面飘浮尸啊！所以这座浮世殇城被后世称作了“亡死城”。
　　华央等人到达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鬼节”，当地每逢七月半就会举行声势浩大的“鬼节”。鬼节期间一到，晚上就满地都是点着的烛火和冥币。黑夜升起，游魂便会陆续从地府走出来，占据这座孤冷空寂的荒城。
　　暗夜，华央一行的马蹄声阵阵，北越骑马在前走入了黄土搭建而成的城门，这座城并无人驻守，他们很顺利便骑马而入，只见黑夜中的亡死城内家家户户都端着火盆，出来烧冥币。而在华央看来那些白色的游魂一个个或目光呆滞，或面目狰狞，或忧郁悲伤，或迷失方向地正四处游荡着，他们一个跟着一个从那些活人身体里穿梭而过，双脚踩在他们烧着了的纸钱上，张大鼻孔不断地吸食着那些香烛的气味，狼吞虎咽，犹如在享受饕餮盛宴一般。一阵阵阴风诡异地打着漩涡，卷着冥币烧燃后的黑色碎片四处飞舞，漫天青烟迷茫。
　　千幽转头看向华央道：“好大的场面！”
　　华央勒住缰绳，叹道：“这是一个阴魂和活人共同存在的世界！”
　　北越看着眼前的一切早已有了掉头离开的念头，心想此地人、鬼混杂，只怕会出什么乱子，倒是跟在他身旁的公子嘉不解地张望着道：“北越……华央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怎么表情如此凝重？难道……难道看到了……鬼？”
　　“鬼？”一直躺在马车内昏睡的香殿一听有鬼，吓得急忙掀开帷幔，探头小心地张望起来。
　　北越缓缓点头。公子嘉不由感到吃惊，小声道：“莫非你跟华央在得久了，竟然也生了阴阳眼不成？不然你怎么会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北越道：“或许是由于梦咒的原因，这些日子我与梦咒越来越熟悉，所以它身上的灵气令我能够感知到一些阴间的东西！”
　　听到这儿，公子嘉立马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满嘴牙齿打架，颤抖地问：“莫非……莫非整个亡死城内都有鬼？”
　　北越双眉凝视，点头道：“密密麻麻，全都是。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声势浩大的鬼魂出没！”
　　千幽缓缓说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今日乃是七月半，民间都会举行鬼节，用来祭奠那些死去的亡魂，如今地府大门已开，正是他们出来的时候！”
　　香殿小声的问道：“他们共存于阴阳之间，能够自由的来往于阴阳两界，会不会……会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香殿不知道的是在她说话的时候正有一批批白衣幽魂从她马车内穿过，宛若目盲一般毫不避讳。华央回头看了看，不想吓到她，只是随手把两道灵符贴到马车上，那些游魂这才改道而行。
　　华央转头问千幽，“我们是否要在此停留？”
　　千幽道：“夜已深沉，我们这些日子一路疲惫也遇不到村庄落脚，这亡死城虽然游魂密布，不过这鬼节的习俗已是千百年来都有，也不至于会出什么事。我们既来之则安之，先找个地方落脚再说吧！”
　　华央点点头。
　　香殿那种既害怕又好奇的少女心又发作了，突然冲她叫道：“华央公子！我……我能不能看看那些鬼长什么样？”
　　华央回头笑了笑，说道：“我怕你看到这么多鬼魂同时出没会吓哭！”
　　香殿急忙摇手道：“不会的……如千幽法师所言，鬼节有鬼出没已是长久之事，更何况这是祭奠他们的日子，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害人的！”
　　见香殿居然如此大胆，公子嘉也很好奇他们三人所看到的究竟是何场景？便也点头道：“那我也要看看！”
　　华央看了看千幽，千幽笑而不语，随手一股指风打在身旁的一棵大榕树上，只见四片榕树叶飘落在了他的手中，他伸手一拂，那四片榕树叶顿时发出莹莹绿光，他将树叶递给二人，道：“榕树叶是聚阴的，我在这树叶上施展了法术，你们便可以看到来自阴间的东西，不过切记，不可大呼小叫，打扰了人们祭拜亡人！”
　　“哦！”
　　二人十分听话地点头答应，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榕树叶，然后把榕树叶放在双眼上一贴，果然便能看到来往而过的鬼魂。这儿的鬼魂之多早就令二人目瞪口呆，只见一些鬼魂正调皮地抢夺着人们烧祭的物品，一些鬼魂张牙舞爪的试图穿上人们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一些鬼魂成群结队的游荡而过，而更多的则是目盲似的跟随着别人一排排地穿行而过，这类人活着时就没有自己的思想，死了也只喜欢跟随别人的脚步而行。
　　公子嘉吓得忙捂住了嘴巴，忍不住对香殿道：“香……香殿，你……你看到了吗？”
　　香殿急忙点头，小声地对他说道：“表……表哥！你……你身后好像就有一个！”
　　“啊？！”公子嘉大惊，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马旁果然站着一个迷途的游魂，他傻愣着歪头看着公子嘉，见他眼皮上居然贴着两片树叶这么奇怪。公子嘉见状立刻抬头，紧咬牙关，假装没有看到那位鬼兄，这鬼兄倒也识趣，歪着脑袋又到别处游荡去了。
　　华央抿嘴一笑道：“哈哈！公子嘉，估计他把你认错成他的亲人了！”
　　公子嘉面色发青，颤抖地说道：“我……我在这儿可没有亲人，你……你别瞎说！”
　　香殿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被表哥的怂样给逗乐了，不由得抿嘴嘲笑起他来。
　　千幽摇了摇头，然后打马前行。华央和北越紧跟其后。
　　香殿一路看，一路不解地问：“怎么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了啊？”
　　华央道：“店铺早早关门，就是要把街道让给鬼。你看，人们在自家门口供奉好香案，再在上面奉上祭品，然后再烧冥币拜祭，这样一来他们的祖先亡灵就会赶来享用。不过也有很多可怜的孤魂野鬼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所以人们还会把一些祭品放在花草编织的小船上，然后把它放在路旁让那些孤魂野鬼食用。”
　　香殿急忙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烟雾弥漫的河水，问道：“那河中怎么会有那么多漂亮的水灯？”
　　一旁的千幽道：“水灯是替亡魂引路的！”
　　一路上众人都奇异的环顾着四周的大批游魂，一个头上长角的老妪手持风铃，突然从桥头走来，然后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华央等人，她手杵拐杖，仰头看着他们，怪异地问：“你们在看什么呢？”
　　香殿急忙躲进了马车内，因为这个老妪额头上长的那只诡异犄角实在是有些吓人，而她的面目似乎也非善类。华央下马，行礼道：“老婆婆，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落脚休息的？”
　　那老妪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神秘兮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怎么？你……你们也看到了？”
　　“啊？！”华央不解。
　　那老妪又用手指了指四周游荡的游魂，小声道：“就是那些东西！”
　　此刻，北越也已下马，看着老妪问：“难道老婆婆你也能够看到那些东西？”
　　老妪一听北越如此说，不由一惊，急忙将他拉到一旁，左右看了看，生怕被人听到似的，用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又小声的问：“你……你们当真看到了那些鬼魂？”
　　见北越和华央都点了点头，再看了眼那马车内瑟瑟发抖的香殿，老妪才叹道：“没想到你们也能看到……我还以为是老婆子我病了呢？为什么别人看不到那些东西，我却看到了！呵呵！原来……原来也有人能看到的！”
　　千幽见老婆婆如此说，便问：“莫非老婆婆你也能看到不成？”
　　老妪点头道：“人们都叫我犄角婆婆，因为我六十岁那年突然头上就长出了这么一个犄角，你们看……就是这个！”她说完把头低了低，好方便他们仔细看清楚她额头上的那只犄角。她说完又对躲在马车内的香殿道：“小姑娘，你莫要怕婆婆我，我也不是什么怪人，只是不知怎么的就长了这么一个犄角，求好多大夫都看过了，都说不知道原因。自从我脑门上长了这东西之后我便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每逢七月半鬼节来临的时候，便能看到那些鬼魂从活人身边穿行而过。我好几次都告诉这儿的人们，他们都以为我疯了说昏话，其实我当真是看到了鬼魂啊！只可惜这儿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到，其他的人都看不到……于是背地里也有人管我叫‘鬼婆婆’。呵呵呵！呵呵呵！”
　　香殿见这犄角婆婆虽然相貌吓人一点，但为人还算温和，便放胆下马，走到她身旁问：“婆婆，这么晚的天，你拎着个风铃来这儿做什么？”
　　犄角婆婆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那座桥道：“我来这儿等我家小老六！我一共生了六个儿子，无奈天灾人祸相继死去，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后只剩下小老六了。三年前小老六也死了！唉……他的哥哥相继都投胎做人去了，只有他还没到时辰去投胎，于是每到鬼节我就出来看看他还在不在，有没有去投胎，若是没有投胎我们就约好了在这儿见面！我这个小老六死的时候虽然有三十八岁了，可是他脑子缺根筋，是个糊涂蛋，时常迷路找不到家。他只要听到我手中的风铃声就知道家在河对岸了！”
　　公子嘉也跟着下马，点头道：“原来如此，老婆婆，不知今晚你可等到你的小老六了？”
　　犄角婆婆不安地道：“唉……这些鬼魂如此之多，可是老太婆我等得脚都麻了还没见到他，若是往常他是早就找到这儿了……不知道这次他是不是已经去投胎做人了？可是……可是他投胎前怎么也不给我托个梦啊？好让我知道他走了，也安心了！”
　　华央道：“老婆婆，天色不早了，祭拜的人陆续都回家了，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回去吧！我想小老六这次不会回来了，或许如你所言是去投胎了！”
　　犄角婆婆急忙摇手道：“不行！不行！若是我走了他就找不到家了。他脑袋笨点，落单了也有可能，我就拿着风铃四处去寻寻，或许他在城中某个角落迷路了也说不定！这一年一次的七月半，我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回地府啊！家里还给他做了好多他爱吃的菜饭呢！”
　　犄角婆婆说着就杵着拐棍蹒跚而去，坐在马背上的千幽四处看了看，然后道：“老婆婆，天色已晚。你腿脚不便，随意走动只怕会有危险，倘若被鬼冲了身就糟了。若你信得过，不如让我们帮你找小老六如何？”
　　犄角婆婆眯着眼，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千幽，只见他一头银色白发耀眼，自有一股仙灵之气萦绕在周围，便弯腰道谢：“老太婆知道你们几位乃是高人，否则又怎么能看到那些常人所看不到的鬼魂？倘若几位高人肯出手帮忙自是最好不过！”
　　千幽点了点头，然后随手拿出一张黄纸在手中边折边问：“敢问你儿子的生辰八字！”
　　犄角婆婆把小老六的生辰八字一一告诉了千幽，千幽瞬间便将黄纸折叠成了一只乌篷船，他轻轻咬破手指，用血将生辰八字写在乌篷船上，然后念咒作法把船送到了河水当中，众人急忙走到桥上观看，只见那小船入水之后便发出黄色光芒，缓缓漂浮在那些水灯当中，小船左右行走在水中，似乎是有人在划动一般。“咕噜”一声，居然就潜入了黑色的水底，水面上月光倒影晃动，浮在水面上的莲花河灯散发出轻柔的烛光。正当众人不解的时候，那原本沉落河底的纸船突然又浮了上来。这回只见纸船在水面荡了荡，然后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