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颂六弦22

我们去新乡汽车站买了车票。去濮阳的路途有两个多小时。
我们在车上交谈着。旁若无人的说起彼此的过往。等待发车的时候我发现他的两条腿并的很紧。我问他是不是冷。他说当然了，弱智。我就穿一条牛仔裤一条内裤，不冷才怪。我脱下身上的外套，准备给他围腿。车上卖报的大妈说道，小伙子，外面天这么冷，别脱了。她并不知道我的意图。如果再给他围在腿上，未免过于亲昵，而让那位大妈受不了。他也勒令我穿上。于是我暂时作罢。
但是等车启动之后，大妈下车。我还是把那件黑色的外套围在了他的腿上。我希望他不会太冷。
我们说说笑笑。看着窗外的雪景。宛如我寒假回家时的连绵的白色。十分美丽。期间他跟我提到，山东大学一个男生，痴痴的追了他一年。到现在仍不死心。我笑道，如果你什么时候要见他，记得叫上我给你把把关。他就笑。我根本不喜欢他。怎么会见。我说道，不过那个家伙痴情可嘉啊。
他跟我说起他的文学创作。并拿出刚发给他的一本国内很有名的杂志样刊给我看。我微微笑。我也怀着一颗文学梦。只是没有结出果子来而已。
将近中午的时候车子走到安阳滑县境内。在一家路边的小餐馆停下。要旅客们吃饭。我问他吃什么。他说要喝水。我买了一瓶橙汁给他。然后他说要吃鸡蛋。于是我买了茶鸡蛋。回到车上，我偷偷的抱了他一下。他的脸上出现羞涩的表情，是我最爱的。

我不确定写到此处我的记忆是否有断层。让人谨记的似乎只有相遇和离别。相处之中的事情往往被忽略。我至今仍保存着那次回濮阳的票根。它们静静的躺在我的盒子里。告诉我曾经有一个男孩儿，曾经陪我走过了数百里的车程。陪我走过了生命中的一段美好。有他在的那一段路程，是我此生记忆最为明澈的旅程。远远超越了和成乐一起去郑州以及成乐陪我一起来濮阳报到。
他告诉我说。他在西安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即将开办的杂志社做文字编辑。我惶然一惊，说道，你不是要留在濮阳与我一起生活的么？他笑道，你傻啊，我留在这里你养着我么？你还只是一个学生啊。要我靠稿费养着自己么？那个东西靠不住的。
我微微有点失落。原本以为他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于是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应该是三月初。介绍我去的那个人说要赶上三月工作。因为杂志在五月开始发行。我点头不语。本来我以为我们要租房。现在他三月初要走。在濮阳的时间不过几天。也没有必要租房了。

回到濮阳是在下午。没有课。我们回宿舍收拾床铺。宿舍的暖气开的很足。非常的暖。他帮我把被褥铺好。收拾好书。宿舍的人看见他也没什么惊奇。成乐也在那里住过。同宿舍的人也不跟他打招呼。他孤傲的个性也不和别人说话。只是与我谈笑。这样的两人相处，却是我最想要的模式。
我们的旅途结束。在这里开始一小段安定生活。他是我不流离于两座城市间的理由。
我带着扬扬住在宿舍。天气寒冷。我每日里只是和他在宿舍。要不就是去上课。自从有了他之后，我便没有那么轻便。白日里课上想睡觉，他会用巴掌把我拍醒。然后勒令我做笔记。我不做。他便替我在课本上记笔记。古文学。现代汉语。大学英语。上面都有他娟秀的字迹。
那一天他突然告诉我说，我要写小说。有灵感。我们去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两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一本给他，一本给我。他在那两本的扉页上写。刘扬。聂清远。二月二十四日。然后我写，执子之手。他写，与子偕老。
这是我们的秘密喜乐。彼此相视而笑。

我带着他去我们学校食堂吃饭。他夸我们学校的伙食还算不错。早上常常晚起，不去食堂吃饭。就去超市里买面包和牛奶。热的牛奶抓在手里。他很喜欢吃卤制东西。我都会买给他。我从来不驳回他的要求。晚上睡觉前，因为我们都失眠。我会买一些食物放在床头。半夜来吃。不过很奇怪的是，自从他在这里，好像我很久都不曾失眠。
坐在班里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会趁他在看书或者写字不注意的时候亲吻他的左颊。因为他在我右边坐。然后看见他羞红了脸抬起头骂我，不要脸。
他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肆无忌惮。然而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闪躲。爱就是爱。不论你爱上的是谁。你都有权利表达出来。

他的左手上戴着一枚戒指。跟我一样。大概是因为右手要用来写字。他的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跟我的尾戒不同。我把那枚戒指从他手指上褪下来，说道，送给我做纪念吧。他说好的。这枚戒指在我手上戴了将近两年。你要好好保管。
我说道，我再买一对好不好。你一枚我一枚。他说。好。
我们计划那天下午去买戒指。中午的时候他非逼我去上网。因为那个主编很可能在QQ上通知了他什么时候去上班。他一直没有手机。我很不情愿。如果他真的收到的话，就说明他离开我的日子不远了。
结果在上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QQ里那个单独占了一个分类的男子。一个眉目清秀的、同样是写小说的男子。
他看见我在他身后站着。大概猜出我内心所想。说道，我之所以不把你从好友分类里拉出来，是因为我不敢。以前，每当我想单独的对待某个人，把他与其他人分开，他就会离开我。我不希望你离开我。
我点头微笑。心里不置可否。我对这个向来是十分在意的。就算我不能独占一个分类。也不应该再把一个男子，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
与此同时，我看见了那个主编发给他的录用通知。让他三月三号之前赶到西安参加工作。他很兴奋。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那个主编。
我们只在网吧呆了很短的时间。因为还要去买戒指。他说，我要给那个主编打个电话。我说好的。
出去之后看见天很阴沉。西边的天空上有明亮的云朵。因为那些成片的乌云遮挡住射下的日光。如火一样烧了起来。冷风仍然呼啸。有春寒料峭。
他给那个主编打电话。询问一些需要准备的问题。那人告诉他要把他以前发表的那些文章全部打印出来。然后带上身份证和专科中文专业毕业的毕业证。他是没有毕业证的，只好办假。
那天我心情很失落。但是还是和他一起去学校的精品店里买戒指。那个精品店的年轻女孩子正在拿着一本杂志看。他很惊讶。那个女孩儿拿的赫然便是他投稿的那个杂志社。两人似乎一见如故，聊了起来。当女孩儿知道他是一个写手之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甚至无偿的借给他几本杂志来看。而我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挑着戒指。最后看中一对情侣戒。
很廉价的戒指。买了之后套在他的手上一只。但终究因为我手指太细而另外一枚似乎只能套在我的大拇指上。于是我说，不如我买条链子把它穿起来挂再脖子里。他说好。我们去买链子，但精品屋已经没有链子。
当晚我们回班上晚自习。他已经决定明天就走。也就是说，今天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

让我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这么久的时光翩然已经让我遗落了许多记忆。我们在一起的生活远远不止这些。中间所历种种，我忘记了很多。
那天我们一起去洗衣服。他洗他很喜欢的那条淡青色的牛仔裤。然后又帮我洗。天终究很冷。冰凉的水把他的手冻得通红。最后还是我自己洗。因为舍不得让他冷。
那晚他忽然跟我说，你们宿舍那个男孩儿是不是暗恋你啊？我吃了一惊。这话从何说起。问他的时候他又不说。成了一个秘密。但所谓的暗恋是肯定不存在的。这个我敢保证。
那天他突然翻起我以前写的日记。十六岁时和茫茫在一起时候的日记。他大吃飞醋。生气的样子让我诚惶诚恐的哄他。

好了好了。这些已经足够了。他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仅仅不足四天而已。我没有理由记得这么多。有时候记忆是毒。好像是谁说过的。
我只是知道他说要走的时候我心里很疼很疼。像是突然被谁抽空。他像是一只越过海洋的飞燕。而我像是海中的一只航船桅杆。他在我这里稍事停留。然后再次振翅飞走。或许留恋过我给他的休养。但是终究要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爱情不是理由。不是借口。它不能让一个人为之停滞。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的话语。好像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寡言的人。你的生命交给了文字。语言已经退化。这些天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却记不得你说过什么话。我记得你写给我的那些零星文字。却记不得晚上抱着你时，你是否在我耳边说过我爱你。也记不得，我是否说过我爱你。

扬扬。直到现在，我写出这些东西的时候，仍然止不住泪流满面。我记得你坐在我身边，安静的伏在桌子上写字的情景。写出那样的一个关于夏天的故事。写出那样一个关于无力爱恋的故事。
我记得你左耳上明亮的耳钉。你让我帮你把他们换下来。换成你买来的那些形状各异的耳钉。刚打的耳洞把耳钉拔出以后就流出血来。我用棉签心疼的把那些血弄干净。你疼的龇牙咧嘴的模样真的想让我亲一口。那两个棉签我还保留着。上面是你干涸的、紫黑色的血迹。
扬扬。扬扬。
第二天早上。我送他离开。
那天我们起的很早。吃了早饭之后就坐公车去车站。在公车上的时候他送了我一个黄色的钱包。笑道，这是我天南地北流浪的证明。这个是我在北京的一个地摊上买的。上面有我的照片。而我几乎无物可送。他说，把你的身份证让我带走。我就把身份证交给他。
我清点了一下口袋的钱。只能让他离开。我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块钱。已经花销殆尽。我把剩下的将近二百块钱都塞给他。他说，你怎么办。我说，小安还欠着我三百块钱。我问他要回来。他就说，那好。那你现在问他要。我很为难。但还是给小安发了短信。小安也回了短信。说，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先给你一百吧。我说好。扬扬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我去帮他问车票的事情。到西安是一百八十块。而且没有车了。要等明天。我问那个售票员到南阳的车。她说也没有了。于是我们在商量怎么办。他说，我先回家吧。还要带些东西呢。我也觉得回家比较好。于是我去买了去郑州的车票。让他从郑州转车回南阳。

我们在车站门口买了一条红色的绳子。他说，没有链子，只有先用这个代替了。我看着那个师傅用熟练的手法把两枚戒指串在红绳上。然后他帮我戴在脖子里。那两枚戒指，一枚是他曾经在手上戴了很长时间的。一枚是那一对情侣戒之一。红绳子系住，在我脖子里明晃晃的。
后来他去了厕所。我觉得很对不起小安。不该逼他。于是赶紧给小安打了个电话，说，不用那么急。我现在没功夫给你解释。只是，如果你比较急的话，那些钱先不用还。小安语气暧昧的答应了。
我挂了电话。扬扬从厕所出来。

我和他在车站等待着发车。然而车子在十分钟之后就启动了。那个车上的售票员说，你下去吧，车要开了。我下去。可是车在车站里缓缓的开出出站口。很缓慢。我站在出站口那里看一辆辆的车排着队慢慢的开。去郑州的车里，窗户后面，扬扬的头低着。看不见表情。
当他抬头看见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不知道是想说什么。一个劲的说着话，可是我听不见。他有点着急的想开窗。但是却开不开。他颓然坐下。车子已经开出了车站。我跟在车后。心里尖锐的疼着。跟着汽车，近乎盲目的跑着。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无法抑制。顺着脸颊流下。
我看着汽车带着他绝尘而去。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的公交站牌那里哭了。我向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感情。路边的人很惊讶的看着我。我咬咬牙，站起来，坐公车回学校。
一路上听着许嵩的《独坐》。眼泪也掉了一路。他走了。我想着。独坐的歌词一句一句在心里流过。
寂寞雕在我的眼睛/凝结我的手心/无人理会我发出的声音/躲在床底的画/时光没有一点动静/喜欢听你唱金莎的空气/错过了彼此的生命/泪水淹没了你的身影/就这样输的一败涂地/干干净净很彻底/我一个人在角落/渐模糊了你的轮廓/内心纠结的对与错/在纯白墙壁上偷偷摸摸/倔强的你很执著/转身不再多说/只剩如此严重的寂寞/陪我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