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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作品名称:春回大地      作者:张会      发布时间:2018-01-03 18:29:42      字数:4491

  王会计回到家中就一头扎在炕头,头枕双手。长芹从被阁里抽出一个蓝花枕头扔给王会计说:“枕着点枕头,要不空儿脑袋。”王会计把枕头塞在头下。长芹腿挨炕沿问,“咋了,回这么早家?”
  他膝盖弯曲,双脚半搭在光滑的炕沿上:“没啥事,就早点回来了,要不在那净站着还没地方坐,站得我腿酸疼。”
  “吓我一跳,你回来这么早我还以为你哪儿不舒服呢!你呀,你长个富贵身子,只配躺在炕头上放赖?还整个站累了,你要站着都累的话,你想想干活的岂不更累?照你这么一说咱们家志刚初次下地干活他能受得了吗?”
  王会计双臂过顶抻懒腰,拳头磕在窗台上,轻轻敲动说:“这你就是不懂了,干活累和站着累那可不一样,是两种累法。再说岁数有差异,儿子年轻力壮,我岁数偏大再加上总不干活儿身子发虚,我躺一会歇歇,你还整个我放赖。”
  长芹埋怨他:“累你活该,你们领导没啥事怎么不找个地方坐坐,省得神经累?”
  王会计朝长芹招下手:“帮我捏捏腿,我站着比干活都累,腿部肌肉发木。”
  长芹无动于衷,“哼”了声:“那你干活呀,省得站得累得慌。”
  王会计拉长声音:“我堂堂大会计能干活?净胡说八道。我宁愿站着累点也不愿干活轻巧,这是我一贯的原则。”
  “这家伙把你能的?我看这是让社员把你们惯的,怎么是累都不知道了,这上哪说理去,站都站出原则来了,这话说得真让人生气。”
  “这没办法,谁也眼气不了的。谁让我长个会计的脑袋了,别人想长也长不出来的,这才叫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想变都变不了喽!”
  “没见过你这样的,总是堂堂大会计长大会计短的,有啥了不起吗?好像是什么大官似的,不论在哪成天挂在嘴边上。”
  “官还小吗?要是过去的话我就是宰相你懂吗?”
  “不和你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官大你厉害,行了吧?”
  “我最爱听这话。”王会计收手放置胸脯上,欠头动动枕头,顺便看眼长芹,“别杵着了?今天晚饭早点做饭。”
  长芹问:“做那么早干嘛?做太早了等儿子回来都在锅里焐不好吃了。”
  “叫你早做饭自有我的道理。”
  “每天都晚,今天是啥特殊日子啊?”
  “告诉你吧,生产队活儿目前也不紧了,我就让大家伙早点住工,就这么简单。”
  “队长没反对吗?”
  “我说的话就是板上钉钉,队长无权反对嘛。”王会计自吹自擂,“队长咋了,队长也要顾及我的态度,不然我上来脾气也不会给他留丝毫余地。”
  长芹冷笑道:“别吹牛了,谁大谁小我还不清楚,谁给谁留余地你自己清楚,不要把话说反了。”
  “你清楚啥?谁大谁小分咋说,名义上队长大,其实都差不太多,你不懂,我和你说也没用。话在往回说,咱们两家马上成为一家人了,谁大谁小都无所谓了,这片天不久就会发生变化,是咱儿子儿媳妇的天下啦!确切地说,是咱王家的天下啦!哈哈……”唾液逆行,囤积哽嗓,王会计捂胸大咳不止,长芹上炕扶起王会计摩胸敲背,王会计红头涨脸,“好悬没把我咳过去。”拍拍肩头上长芹的手,“没事啦,日头也要落了,你做饭去吧。”长芹在他背后跪爬炕边,边下地边看王会计:“没事呀?”
  “没事没事。”
  “没事我做饭去啦。”长芹扶着门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问。
  “没事,你做饭我上外边等儿子回来。”王会计咳伤元气,精神萎靡下得地来,一阵眩晕,手掌压在额头,单掌撑墙,紧闭的双眼徐徐睁开,乏力地走进厨房。无心看长芹做饭,说了句:“别忘喽,给儿子做点好吃的。”推开外屋门跨出门槛。
  “不用你告诉我,赶紧出去吧,别影响我做饭。”长芹待王会计出门,脚尖踏在门槛上探出头,确信丈夫无碍才关好门。
  
  王会计被小风一吹,略有好转,拭去咳出眼窝的两滴泪。在院中站了一会,约摸时间差不多,打开大仓房门眺望。忽然有个声音招唤他:“爹,我回来了。”王志刚贴墙匍匐,头探出房山头,不忘回头回脑。
  “你可回来了。”王会计手扶仓门招手,王会刚宛如脱兔,飘至近前。王会计小声问,“今天咋样?收获大吗?”
  “嘿嘿,又是满载而归呗!”王志刚托兜说,“今天比昨天少点。”
  “为啥少了?”
  “我怕别人看出来,今天不是回来的早吗,快搁起来别让我妈发现。”
  王会计跨栏入仓房里。王志刚膝胯顶在仓门坯砌的半截墙,上半身探进去。他从来没进过自家仓房内,也没正眼瞧上一瞧。以前家里有啥他都不放心上,供自己钱花就行。自从回家干活倒学会过日子了,家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想上上眼。昨晚太黑瞅不见仓子里的东西,趁着朦胧夜色纵目,他见过粮囤,茓子,袋子拥挤不堪。粮食不必说,就仓库里的破铧子、新铧子、成盘的铁条、端锹、锄头、没打捆的剡刀等等,欣赏父亲的杰作同时,他困惑,父亲没有开仓库钥匙,他用什么计策运回家的?他心中涌入嗜血地饥渴,发誓要把爹爹的一身本领悉数学到手,这样才能富甲一方、称雄一方!眼前的宝藏他心中泛起忧患地涟漪,麦子放入口袋说:“这仓子堆的太多了,赶明儿个尽快卖了吧,倘若被生产队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王会计传授儿子经验:“没事的,谁也发现不了,你不用担心,咱家的仓房经常这样,谁敢上咱家仓房里来?那他是自讨苦吃。你刚回来几天,你还学会害怕了,习惯就好了。就拿东西来说,头几次都害怕,越干胆越大。记得我头一次拿两块铧子时,怀里像揣只小兔子,破胆地拿到家,又不知道藏到哪儿好,搁这怕人瞅见放那怕人翻到的,最后藏到那旮旯,用口袋压在上面还觉不安全,索性在草垛旁挖坑埋上,晚上愣没眨眼,就是一个‘怕’字。两天过去队里也没说丢,仓库东西多老孙也没发现铧子少,我也就放心了,这样胆子也就锻炼大了。”
  “其实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就像您老说的谁敢来翻咱家是吧?爹。”
  “这些是我日后总结出来的,其实人心里有鬼就怕鬼出来抓你,无法控制的,思想不想都不行。只有把胆子练出来才会驱逐心魔。”王会计嘴上轻松,心里填充忧虑不安。这并不是小事。他又像老张家院看了看,东西两院是主要防范对象。迈出仓门,边上锁边压低声音:“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咋说也作贼,心虚嘛!现在虽说不那么胆小了,这满仓子的东西真得找个时机拉出去卖了,有些事做好了是好事,做不好那可就是坏事了,真得该出手时就出手,我一直寻找机会脱手,可要车没借口啊?”
  “爹,你说得不错,真得找机会出手。”王志刚思索说,“爹,听说生产队还要拉点过石肥,就车顺便拉走卖呗?”
  “我的傻儿子呀,你说得我都考虑过,就着那车等于自己卖自己,行不通的。”
  “那用什么法子?”
  “容我考虑周全不迟。”
  “那只好等等了。爹,这些东西顺利卖掉咱们家可有一笔不小的收入哇!”王志刚脸上浮出一丝笑。爷俩走到屋门前,王志刚嘴贴到王会计耳朵上说,“爹,这两兜也装不多少,待会儿你偷摸给我缝一个小小的布口袋,每天我夹在胳肢窝下,在衣服里面不显山不露水的多好,这兜装多了支楞八翘的还显眼。”
  “儿子,不用麻烦缝了,我多大的布袋都有,这些都是你爹我经常用的,忘给你拿了。好,一会我进屋,把我多年的宝物统统传给你。”
  “嗯哪,爹,你说我妈成天净管一些没用的事,咱俩做什么还得背着她,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咱不也为了这个家好啊?”
  “哎,你妈也是怕露马脚嘛,所以总横扒竖挡着,她也怕出事儿!也别怪你妈,她也是为咱们好。人家说过,小心驶得万年船,特别是你,岁数尚小,若有个失手的话对你影响很大,你找对象可要费劲了,那韩玲你根本都不用寻思了,是不是?”
  “啊……”王志刚愕然道,“爹,你听,有人吵吵?”父子愕视冲进张家院中的几个人。王志刚拔腿被王会计拉住说,“人家吵吵人家的,别去,你给我赶紧进屋吃饭。”
  王志刚落足说:“我看这动静好像要干起来,我看看热闹去。”
  “热闹也不许看,打起来你拉谁是?快点进屋。”
  “啊。”爷俩先后走进屋。长芹右手拉开抢刀子和锅的缠打,侧头问:“我听那院好像吵吵呢,咋了?”
  王志刚一脚踩在里屋门槛上:“我看好像是老杨家一家子在老张家院里。”
  长芹不解地问:“老杨家人平白无故地去那院吵啥?”
  “好像是白天的事儿吧。”
  “好像越吵声越大了,我去看看拉拉架去。”长芹放下手中抢刀子,解去围裙扔到锅台上。推开门,王会计从里屋蹿出来:“站住,做你饭得了,哪有事哪到?你属穆桂英的?还阵阵落不下了呢?”长芹转头神情焦急:“你这人也倒是的,我去看看能咋的?不行的话我还能劝劝,要不打坏谁儿也不好。”
  “愿意谁打坏谁也与你没半分钱关系?你的饭做好了吗?我都饿了,我告诉你别显欠儿,不然别说我急眼。”
  “鸡眼还有牛眼大呀?”长芹执扭地出屋,王会计厉声喝道:“我看咋去的,去试试?”长芹未理会,她了解老张家更了解淑云,一家人老实厚道从不惹事生非,面对杨占山一家人凌厉的攻势,怕事的淑云会无法招架,她要充当獬豸来平息这场纷争。
  “妈,你就别去了。”王志刚捕捉到父亲瞪圆的眼睛喷发怒火,他跳出屋抓住妈妈衣襟劝说,“你一去我爹他就生气,别因为人家的事害得你俩打起来,多不值得呀?”
  “行了,不去就不去,你爹这人谁也交不透哇,儿子你可别学你爹呀!哎……”长芹无奈地摇摇头。儿子的话不无道理,她只好回转身伺机再去。
  
  原来杨六子回家摘下麻殃上刮到衣襟上的苍耳,一个个扔到地墙。乔凤贤正站在炕上踮脚点保险灯,突突跳跃的火苗随吸气咬向她,赶忙放下灯罩,带入口腔的一点油烟开始作祟,令她捧胸大咳。扭身脚踏炕沿要跳下地时,地中间冒出个人来,她恇然失色:“你是谁?”
  “我呀,大惊小怪的。”杨六子仰视,“妈,咋还没做饭呢?”
  “哎妈呀!你是咋了?”乔凤贤见儿子翻唇下巴翘,吃惊非小,不知哪来一股急劲跃到儿子面前,伸向杨六子的手被拨开:“没咋的。”
  “你个败家孩子快说呀,你想急死你妈呀?”
  “我自己不小心磕的,你急什么?”杨六子抖出实情等于自己打自己脸,妈妈具有杀伤力的嘴,除了痛骂他还会怂恿他不要听从王志刚,如果被王志刚孤立,他彻底成孤家寡人了,后果罄竹难书……但他的解释妈妈就是不相信。
  “你把我当傻子,你又不是瞎子,磕哪能磕这样?你说、你给我说?”门一响,伸进个小脑袋,乔凤贤扯过杨占山,指着杨六子,“小兔崽子不知让谁打的,咋问他也不肯说,你问他。”
  杨占山显得冷静:“这还用问吗,一定是六子惹怒王志刚,让他打的,别人谁敢哪?”说完朝门外走,“我找王志刚去,咱家六子咋不对,巴掌撇子打两下就打两下了,这家伙下手太狠,好悬没把下巴端下来。”
  “爹,你别去,告诉你不是王志刚打的。”
  “那是谁?”
  杨六子面对父母喋喋地问难,他想到了招蜂引蝶的张大维,打压一下张家也未尝不可。诳言说:“打绳子时张二偷摸把我腿绑上了,所以被上劲的绳子拉个前趴子,卡成这样。”
  杨台山闻言暴跳如雷日,破口大骂:“一个小兔崽子越来越不像样了,咱们找他家去问问,他们还能不能管教啦?管不了咱替他管、管这个没教养的兔羔子。”迈腿过急甩出去不合脚的鞋,右脚正踩在苍耳(俗称老菖子,椭圆体上布满带勾的刺)上,身体软软地瘫下去,坐地薅下脚心上的老菖子,不顾脚心上扎着倒勾的刺,趿鞋一瘸一拐的跑出去。
  
  “我们也跟你找他家去。”乔凤贤在屯里是有名的戳事精,纯是个泼妇,拉着儿子到淑云家院,破口大骂,“你家这有娘养没娘教的小兔崽子净敢骑在老娘头上拉屎,快出来,我非把你撕成八瓣不可。”乔凤贤松开儿子手叉起腰,叫嚣道,“周淑云你赶紧给我滚来,你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的话,我非把你家房子扒了不可,让你们住狗窝。我真他妈的不信这个邪了,看我说话算不算话?别装聋作哑,沙愣给老娘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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