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港（九）

　　八月中秋，在八0届毕业生翘首盼望中终于姗姗而来。
　　酒店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面红纸黄字写着：“一年一度月中秋，月亮圆了人团圆！——热烈祝贺八0届毕业三十五年相聚中秋！”看一眼，激动，再看，温暖。
　　聚会设在宾馆二楼一间宽敞的大厅里，金琳和清水港几个同学早早候在里面，只要有人出现在门口，他们就开心地大声呼喊他的名字，被喊的人同样大声呼喊他们，有几个变化大的则羞羞自报大名。大家毫无顾忌地大声嚷嚷着，相搂相拥。亲昵热情的笑声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笑声，其乐融融的欢腾是人世间最感人的场面，这次三十五年的相聚，很多人热泪盈眶，三十五前离校一个个都是青葱少年，三十五后相聚一个个全到了知命之年，人生这本书他们正好写了一半，其中的风起云涌、坎坷曲折使他们都成熟了起来，不过今天走到一起，每个人又情不自禁回到了以前的纯真，再深沉的人此刻也变单纯。同学聚会之所以快活，就是因为可以返老还童，无拘无束，凭吊青春。
　　不知是谁喊了声“程少楠！”，大家向门口看去，身穿白色体恤，亚麻浅灰长裤的程少楠气度不凡出现在大家面前。
　　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哗”地一阵鼓掌，一边鼓掌一边纷纷向他涌去。
　　“金琳。”“苏明。”“赵惠芬。”“王文祥。”刘有明。“……程少楠一个个辩认并亲热地呼唤亲热地握手。
　　李月挤到他面前，“我呢？我呢？“
　　程少楠辩认了半天，歉意地说：“这位胖婶----是这里服务员？“
　　“滚。”李月咬牙切齿在程少楠手臂上掐了一把，大家哄堂大笑。
　　程少楠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孟小麦的身影，就是和同学们握手交谈也没有停止搜寻，但视线里没有令他魂牵梦绕的清影，一颗心跌落尘埃。
　　唯一注意程少楠面部变化的是李丽，当程少楠玉树临风般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李丽的目光情不自禁就深深纠缠住了这个英俊挺拔的身影，再也无法挪开。所以他的寻找他的失望他哀婉的眼神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此时此刻她心里好希望孟小麦不要来，孟小麦的出现会让他像三十五年前一样，眼里除了孟小麦看不见任何人。
　　而她今晚的最大心愿就是想让他多看她几眼啊！
　　可是，她这一祈求才下眉头，已经有人在喊：“孟小麦！”大家又把目光投向门口，程少楠更是如同触电，身子在轻度颤栗。
　　步入中年的孟小麦虽然素面面世，依然水一样清灵柔软，家庭的变故、岁月的沧桑并没有让她变得憔悴不堪，绿色小礼裙使她玲珑优雅，欧根纱面料使她清爽灵动，一种成熟妇人特有的神韵从她生命中喷薄而出，给人的感觉比青春少女时更具风采与韵味。
　　程少楠深深凝视她，毕业时她才十七岁，从那以后三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容貌更加婉约和静美，优雅女人站在哪儿，都是风景，尤其是站在那些已经富态十足，有几位简直就像是沉重的重型坦克车的女人之中，她的身姿可真够婀娜，真够玲珑，宛如少女。
　　程少楠贪婪地凝望着她，孟小麦没有他想象中寂寥荒芜，使他感激万分。
　　“孟小麦。”金琳欢喜地伸手把玲珑的孟小麦拉到身边坐下，正好面对着程少楠。程少楠更近更清晰地深视着她，心底涌起团团柔情，这团柔情使他的心又颤抖起来，眼睛竟然有些潮湿。
　　小麦坐停后，才发现坐在对面正对她深深凝视的程少楠，瞬间，她有被一棒打昏的感觉。随后，血液一下子凝固了，多么熟悉的眼神啊，尤其是他眼中那抹深深的眷恋和温和的爱的光芒——她第一眼看见程少楠站在教室里向她凝视时，就在他眼中看到这抹光芒！今天，她竟然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这抹光芒。小麦突然一阵心酸，双眼浮上一层水雾，好久才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不敢抬头，更不敢和他对视，她有些不安，在他毫无顾忌的目光下，她的头脑开始发晕，清晰地感到了心的撞击，一下比一下急促，“我的心，不是早已水波不兴了么？怎么……”她慌乱、紧张，不安的眼神就向另外几张桌子瞟去，正好兰玉在向她招手，她跟金琳打了个招呼，就起身往兰玉那边去。
　　程少楠望着小麦离去的背影，恨不得伸手将她拉住，坐都坐下了，你为什么要走？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把嘴角的笑容展开，没来得及跟你打一声招呼，没来得及喊一声在心里呼唤了三十五年的两个字，没来得及问你一声好，没来得及握一握你的手------为了这个机会，我期盼了整整三十五年，那仿佛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啊！既然爱选择了你，爱你，就成了我生命的主题，在我眼里，难道你读不出什么是一生一世？
　　我的这些守望、这些等待、这些企盼在今天却是一闪即逝，你仅仅只是看我一眼，眼神又相当冷淡，像看一个陌生人。
　　程少楠突然黯淡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种哀伤，一种优雅的绝望之情。
　　他垂下怕泄密的眼帘，极力用平静的表情掩饰着内心狂乱的忧伤，然而，盘却在心头的酸痛却热热地升至喉咙口，直抵眼眶的闸门……他咬住牙床，在疼痛的心跳里咀嚼着失望。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随后他的眼睛又开始失去控制地纠缠住她的身影不放，虽然她无视他的存在，聚会因为有了她，让他的心里盈盈地充满了阳光和渴望。
　　小麦还是这么秀美，这么干净！他听到很多女同学都在赞美她，很多男同学都在欣赏她，程少楠满心欢喜。
　　待大家第一波相互问候激情稍稍平缓，沈晓光走向主席台。
　　“同学们，筹委会推荐我当今天的主持人，本人虽然开过大大小小很多会议，做主持人还是第一次，大家将就着听将就着看，实在将就不了就鼓鼓掌，我好有个数。”
　　大家笑着热烈鼓掌。
　　“这就将就不了了？”
　　这下掌声更热烈，还响起几声口哨声。
　　“说实话，为了今天，我在家苦练整一个月，令我头晕的是，本人没练成朱军，倒把某人练成了董卿，下面隆重推出我的搭档——李月。”
　　李月从坐位上优雅站起来，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向主持台。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亲爱的同学们，下午好！”俩人异口同声的亲切问候全场立即寂静无声。
　　沈晓光：此时此刻，我想大家的心情和我一样难以平静，1978年初秋，我们怀着共同的理想，相聚在市第一中学，从此开始了两年的同窗生活，度过了人生最美好最纯洁的浪漫时光。
　　李月：这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更是一种值得回味的精神财富，足以让我们用一生去珍惜。
　　沈晓光：时光可以带走青春年少，却带不走深厚的同窗情谊。
　　李月：无论身份如何改变，角色如何改变，让我们最难以忘怀和割舍不掉的依然是那段青年时代的同窗友情。
　　沈晓光：是的，是教室里的欢笑。
　　李月：是操场上的追逐。
　　沈晓光：是留言本上的美好祝福。
　　李月：是分手时的诺言。
　　沈晓光：今天，就让我们打开珍藏35年的记忆，敞开密封35年的心扉，来畅谈35年来的友情，诉说35年来的离情。
　　情不自禁，又是一阵掌声雷动，大家个个眼圈发红，有几个女生已经开始抹眼泪。
　　李月：让我们的倾心长谈使青春时光倒流35年，使我们每个人的心也能再年轻35年，去重温我们那美好的高中时代。
　　沈晓光：首先，请出我们的老班长金琳为大家带来一首感人的诗朗诵《三十五年同学会》，掌声——
　　金琳穿一条明黄色连衣裙，明媚活泼的的模样以及她深情的诗把大家带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年，带回到那所角角落落流动着青春与才华的中学……朗朗的书声和操场的呐喊依稀在昨天……
　　金琳最后说：“‘你好吗？’为了这声问候，我们走了35年的路程，这份友情，的确太老，不过我们才是真朋友，就是35年不联系，仍在心中惦记，今天一下子，年轮褪去了35圈，那是被记忆与思念省略的。”
　　“你好吗？”不知是谁问出了第一句，于是，“你好吗？”的问候语传遍每张桌子，传递着同学之间一种特有的情感……
　　“你好吗？”李月走向程少楠，“虽然梭角不再，但岁月沉淀了你儒雅的气质，大气的秉性，信马由缰的心性。同学们，想不想听听这位美男子的美嗓门儿？”
　　“想。”同学们在李月的鼓动下热烈起哄。
　　程少楠的目光在小麦身上停留片刻，有一首歌蓦然从心头掠过，于是说道：“‘你好吗？’等这一声问候，我真的等了很久很久，我把‘等你我等了那么久‘这首歌送给亲爱的你们。“
　　程少楠的嗓音情深意深，摇人心魂，动人情思，且又儒雅高贵，清淡从容，很多女生再度陷入痴迷，如果自己是他等的人，如果自己是他想的人，如果自己是他守候的人，那么，今世无憾。
　　李丽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这首歌他在唱给孟小麦听，可这首歌也是她的心声啊！就这样默默想着你，就这样把你记心头------她深深凝望着程少楠，多么希望他唱着这首歌能够看她一眼啊，那么，不管未来的路有多久，她宁愿这样为他守候。
　　孟小麦听着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她感觉到了程少楠向她凝视的目光，所有人都在仰慕他，她却不敢抬头，程少楠郁郁寡欢的音质落于心底，此生恐怕再难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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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程少楠开头，几个能唱歌的都积极主动去抢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气氛融洽、热烈，唱的又是一些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音符——“我爱你中国”、“红星照我去战斗”、“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谁不说我家乡好”、“红梅赞”、“一剪梅”、“橄榄树”、“泉水叮咚响”、“边疆的泉水清又纯”、“在那遥远的地方”、“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歌曲不同，但每个人第一声问候是相同的，“你好吗？“这句话，一下子成了八0届最火流行语。
　　大家问着好唱着歌，喝着茶聊着天，友情像陈年老酒，醇厚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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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安静，接下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沈晓光待大家第二波娱乐激情稍稍平缓，又投出一枚重磅炸弹。
　　接着，李月，兰玉，李丽等几位女生，把一叠红色宣传单分发给大家。
　　原来，是关于成立八0届同学基金会的倡议书！
　　亲爱的同学们：
　　时光如水，生命如歌，转眼间，我们毕业已经三十五周年，大家分散各处，聚少离多，然而，时间并不能磨泯我们的同窗之情，反而会让我们之间的友谊烙印越来越深。每每回首往事，大家的欢笑声历历在目，想之甚，念之切，无以言表。
　　为了进一步加深同学之间的感情，增强团结与凝聚力，使同学聚会成为经常性活动，成为同学们沟通、交流并进一步加强同学之间感情的平台，并能有能力维持之，特此提议成立同学基金会，希望大家踊跃参与。
　　附基金实施方案：
　　成立同学基金会的目的：
　　用于支出开展大型同学聚会所举办活动的相关费用。
　　对本班同学家庭因特殊原因造成的困难提供力所能及的资助。
　　其他需要以班级名义列支的经费（如看望我们年迈的老师等）
　　用于基金会里的慰问金（如看望生病的同学）
　　基金管理员负责基金的支出、收入，如需动用基金，须两名管理员同时证明。
　　对于每年的收入会费，另行通知。
　　基金的筹集：
　　参加对象：全体同学，采取自原原则，不参加募集基金不影响参与同学聚会。
　　募集标准：最低于100元，不设置上限，按年支付，注：每年1月1号至3月1日。
　　资金的使用：
　　由基金会制定同学聚会，具体日期，另行通知。
　　非基金会组织的同学聚会不得动用同学基金。
　　帮助困难同学：由基金会同学提议，并得到参加或者曾经参加过基金募集的同学过半数同意，基金管理委员会通过扶济方案，给予需帮扶同学以支持。
　　帐务管理：
　　1、通过建立信息同学基金会，基金的每一笔募集明细和每一次使用明细必须以短信形式予以公示。
　　2、每一位参加募集的同学均可以查询开支明细。
　　3、每一季度以短信形式公布一次基金情况。
　　六、其他：
　　每一位同学均有监督使用基金的义务。
　　基金管理委员会：
　　会长：程少楠、李丽
　　副会长：刘有明
　　管理委员会：金琳、沈晓光、曹兰玉、苏明、杨树、袁大龙、王惠。
　　秘书长：李月
　　资金管理员：（同学会上大家推荐并举手表决。）
　　亲爱的同学们，人生在世同学一场，1978年至1980年，是我们难以忘怀的年代，如今，虽然岁月苍老了我们的面容，可是心依旧是最初的心，情依旧是最初的情，你没有变，我没有变，他（她）也没有变。仿佛就在昨天，仿佛我们才刚刚分开……今天我们成立这个同学基金会，标志着同学之间的友情再一次得到升华，让我们的爱散满每一个角落！
　　同学们看着倡议书，热血澎湃，纷纷响应，觉得掏出的不是钱，而是一颗心，一颗浸透同学之情的心。
　　考虑到金琳、沈晓光、苏明在政府部门工作，只在基金会当个小小管委会。会长付会长全部于私营企业家担任。
　　对于资金管理员，大家一致推荐当会计的孟小麦担任。
　　沈晓光沉痛地说：“同学们，今天是重逢的一天，愉快的一天，遗憾的是，有两位同学没有来，在刚才，大家可能都已知道了这两位同学缺席的原因，一位卧病在床已没多少日子，一位受糖尿病折磨双目失明，明天，我们基金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他们，把大家的温暖带给他们，我们没有办法医好他们的病，但我们能温暖他们的心。”
　　“好！”一阵掌声，掌声里沉积了太多太多友爱、关怀、思念、不舍和对生命脆弱的无奈。
　　接下来的主题是拍集体照，沈晓光夫妻俩来了一段精彩的结束语。
　　李月：35年一聚实属不易，如果说35年前的我们是娇艳的花，那么，现在的我们是坚实的果。
　　沈晓光：如果说35年前的我们叫幼稚，那么，现在的我们叫成熟。
　　李月：记住今天吧，这是个团圆的日子，我们有什么理由不为这期盼了35年的相聚而激动而流泪。让同学会这根纽带紧紧地把我们连在一起，让我们的同学情地久天长！让我们的生活之旅充满阳光。
　　沈晓光：祝愿同学们家庭幸福，事事如意，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心中就充满微笑！接下来让我们在十月的阳光里留一张永不褪色的照片。请记住你身边的脸吧，他们是你真正的朋友！请记住这段时光吧，这是值得你珍藏的记忆！
　　听了这段令人感慨万端的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感慨和感动。镜头里的一张张笑脸是对35年同学情最好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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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高采烈拍好集体照，大家又相约着要好的同学合影，住一条村的，喝一河水的，住一个宿舍的，同桌的，到后来局面乱了，不时会有人在镜头里冲进冲出……
　　当清水港几位同学拍照时，兰玉把程少楠拉了进来，李月调侃道：“你又不是清水港人，哦，想做清水港女婿？”
　　李月能绕梁三日的一声“哦”，把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程少楠脸上，程少楠呵呵一声，“美丽的清水港，谁不想做它的上门女婿？你们不想？“
　　程少楠话音一落，“呼啦啦“一群男生往镜头里冲，本来一张五人小照又成了集体照。
　　李丽心中满是失望，不过也有令她兴奋的事，她和程少楠一同担任基金会会长，这么说，她以后有比别人多的机会和程少楠接触，这是件多么令人激动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