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
作品名称:夜风吹 作者:玄鉴 发布时间:2018-01-02 09:11:19 字数:3031
我也去了院子,小凡在认真地和老人晒着药草。老人满脸笑容,看我出来,忙去拉了一个马扎让我坐下。肖总上了二楼,歪着不灵活的脖子,站在廊台上望着远处。
听到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老人警醒地看了看天上的云彩说:“是雷阵雨,还不一定能走过来。”小凡说:“大爷,您怎么知道的?”老人笑得眯着眼:“人和老天相处得久了,也就摸得上老天的脾气了。”结果刚说完没有一会,黑云从北面滚滚而来,遮住了白日,黑了。
雷声更加近了,像在身边,老人说:“你们赶紧进屋,我抱回去这些东西。”我和小凡顾不上他的话,一起抢抱了草药放进了屋子里。刚收拾完,豆粒大的雨滴下了起来。老人玩笑地说:“有时老天爷像孩子,说翻脸就翻脸,看不透啊!”我们站在储藏室的门口,看着雨滴击打着土地,小凡紧张地问:“肖总怎么下来啊?”老人收拾着药草说:“没事,客厅东侧有个内楼梯。”
我回头细细看了这间储藏室,靠近墙壁用木棍搭建了很多的方格,有的有盒子,有的是空格子。空格子上是半干的药草,格子里,老人说是干了剪好的药草。在房子的最北头有一个炉灶,炉灶上一口大锅。炉灶东面有一个吊着的大锅,下面有一些灰烬。炉灶西面有一张铁质的架子,架子上有一块很厚的铁板,好像一张面板。再就是一些劈好的木头,看来是用来熬制膏药用的。整个房间,整齐有序,干净利索。特有的药草味道,闻起来有些甜,有些苦,有些涩。
小凡惊奇地询问着老人膏药的用途,老人津津乐道的像在说着一个好听的故事。此刻,我只想静静地,掏空身体里的一切,什么都不想。
雨下了十几分钟就停了,乌云还没有离去,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场。老人念叨着说,雨再多下会,明天兴许就不下了,那样就好。雨却没有再下,傍晚时分,西面山间,霞光满天,银灰色和橘黄色夹杂排列,看起来美极了,有些闷热的空气,也变得清爽起来。
老人又要准备晚饭,不需要我和小凡帮忙。抬头看二楼的廊台上,肖总不在那里。我拉着小凡从外面的楼梯上了二楼,站在二楼上,放眼南方,一条大河从西北方向缓缓流淌向东南方,河岸两边的田野、绿树绿油油一片片。再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包围着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东面是山,西面是村庄和农田,农田里种满了玉米。雨后的蝉鸣愈加热烈,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更为静谧。
有人从大门外进来,挑着一担东西,用白布遮着。我知道那是一些冥币和摇钱树之类的阴间所用钱粮。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朝着一楼的房间里喊着:“肖叔,货来了。”
老人从屋里应着就出来了,安排来人将物品放在了西偏房的另一个房间。听到老人说:“你小心点,别弄倒了。”那来人担了空筐子向外走,老人在后面送着,那人回头说:“你看,人没了房子再好也没有福住了。不过,多亏您在这里住了,要不晚上走这里瘆得慌,两口子死得太惨了,连个全尸都没有,唉。”
老人推着他向外走。小凡去了房间去参观了,老人关上大门,抬头看着我在,勉强地笑了下,回屋了。
小凡喊我过去,很惊讶地说:“这是你的房间吧?哇,太豪华了。这衣橱,一墙的衣橱,一墙的书橱,太壮观了。”说着她打开我的衣橱,拉着我的手说:“我就感觉你是不一样的,你什么衣服都不稀罕,原来你有这么多的衣服。这些衣服太好看了!”环顾熟悉又不想熟悉的我的房间,这里聚集满了爸妈对我所有的爱和期望。
二楼和一楼的房间格局是一样的,在装修我的房间的时候,爸爸把客厅的三分之一改加到了我的卧室。西一面是一排乳白色的壁橱,壁橱大部分是衣橱的格局,夹杂一部分是小置物台,上面有布娃娃和我去河边捡的鹅卵石,也有我上大学时在外面买的一些工艺品小玩意。北面墙上也是壁橱,全部是书架式的,南面是门,门的西面墙上一面落地镜,再靠西是我的写字桌和床。南墙上有一副我的艺术照片,一条辫子垂到胸前,一袭藕荷色连衣裙。这件裙子还是爸爸去杭州出差时给我买的。
原本客厅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房间,爸爸装修成了一个客房,前些年,姑姑、姑父来老家会住在里面。最东头的房间是爸妈的卧室。三间房子并不联通。
小凡四处看着,我坐在写字桌前,用手摸了下桌子,想撵出灰尘尘封一年的样子。结果,桌子上洁净如新。白色的床单印制的是一个个梦幻般的泡泡,似乎要飞起来的感觉,也一样干净如新。我心里想着,这是老人打扫的吧!不免燃起感激。
老人在楼上喊“小秋吃饭了”。肖总没有吃晚饭,老人说我们先吃,他今晚不回来吃。老人吃完饭又去了厨房,他说要弄六样供品。我坚持要和他一起弄。他把一块豆腐割成正方形,放到碗里,再在豆腐上插了香菜,还炸了猪肉丸,炖了红烧肉,一只烧鸡,一碗苹果,水饺明日早上煮。我把东西都摆在碗里,再放到冰箱里,等明日早上好用。
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三,月亮早早就明亮着,乡村的星星比城里的大很多,深蓝色的夜空里,繁星闪烁的样子,总能洗干净疲惫或失望的心。
月色从玻璃大窗户洒了一地进来,小凡躺在床上,玩弄着手机,时不时露出笑容。我想去爸妈房间看一看,身体却懒懒地,说不出的滋味。等听到小凡的鼾声,窗外也一片寂静,我起身来到了门外。廊道里靠近爸妈房间的那张竹藤躺椅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色的小桌和两张白色的椅子。
从二楼看,院子里寂静一片,那棵大枣树,像是院子的主人,镇守着院子里的花草家什。那些在叫着的是田野里的虫儿。那扇门还是被我推开了,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原以为我会大哭起来,我却异常地安静。月光下的屋子里,还是从前的摆设,只是床单是白色的,不是妈妈喜欢的苹果绿,爸妈和我的彩色照片摆放在妈妈的梳妆台上,爸爸的衣服也挂在衣架上,有衬衣还有领带,好像我只要喊一声“爸爸,妈妈”,他们就会都出来回应我,温柔地爱抚我。我感觉喘不过气,身体也抽动起来,坐在地板上,将头趴在软软的床上,痛快地流起泪水。“爸爸、妈妈”我在心里默默地叫了无数声,也终有一声用异样颤抖的声调叫了出来。
“小秋”我在昏昏的月晕里模糊了视听,四处去寻找这声音的出处,“爸爸,爸爸”我叫得不成声却也着急,一个黑色的影子站着向我移动,那不就是爸爸吗?西服,衬衫,还有魁梧的身材。我扑倒在“爸爸”怀里,紧紧地抓着他,哭得完全失去了自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爸爸”也紧紧抱着我,不说一句话,任我怎么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都不回答一句。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感受着这份“父爱”的温暖,不愿醒来。
许久他说:“知秋,去休息好吗?明天还有事情。”或许我是真的做梦了,被他的声音惊醒,这不是肖总吗?我当成了爸爸。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哭泣和伤心也是耗费体力和精神的事情,他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说,“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这时,我并没有精力考虑难为情的事情,迷迷糊糊真的睡了过去。
早晨四点半,叫醒我的是闹钟,天蒙蒙亮。头有些沉,双眼紧绷还有些疼,肖总没有在屋里。此时房间内的样子与昨晚的样子竟又很多不同,除了干净外,窗帘是浅橘黄色纱,看起来柔和温暖。挂衣架上的衣服不是爸爸的,是肖总的。我匆忙起身去了我的房间,小凡睡得正香,我去衣橱找出孝服,抱着去了楼下。
老人房间的灯亮着,门也打开着,煮饺子的热气散出来,看我进来,招呼我先喝完饺子汤,不然山上会冷。我听话地喝了几口,两个食盒里,老人已经都打点好了东西在里面。孝服很肥大,并不是真正意义说的衣服,是用粗针脚简单连起来的,老人帮我穿好,系好带子,又帮我把头上的白布系好。
小凡慌张跑下来,喝了几口饺子汤。五点钟,老人挑着担子,走在前面。弓着背的身影,看得出年龄已经大了。小凡手里捧着那束鲜花,我提着食盒,跟在后面。一个周年祭有两个是与我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人陪着我,心里不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