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刘东强躲得快，没有伤着，但被吓得讲话都有点颤抖。汪丽红和刘姝妹倒还表现得镇定些，她们看了看，估计暂时不会再掉下来东西，就快速地把门口的货搬进店子里，同时喊着：“刘东强，还发什么呆，拉卷闸门下班回家，保安把市场大门都关了，没有人进来买东西，正好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牛百泰和张惠民等改制领导小组主要成员自改制以来，已经在华光酒楼的二楼包厢请了七次酒，几乎什么手段都用了，什么好话都说了，甚至有些职工代表的社会关系和家庭亲戚的情况都被他们摸得一清二楚。有亲戚在行政单位上班的职工代表，牛百泰就动用组织关系，要他的亲戚过来做工作。什么时候把工作做通了，他的亲戚才能够回单位去上班。
　　今天这一桌酒席是单独为黄骁勇而办的，也是第三次请他出来。第一次请，黄骁勇屌都不屌起他们，卖了他们的桃子。第二次，通过刘秋华的三请四拉，硬是把他请了过来。结果却是，牛百泰等人没有说服他，反倒被黄骁勇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甚至喊出：“这种方案，补偿标准太低了。我们这些职工在百货公司是献了青春献终生，献了终生又献子孙，百货公司几个亿的资产是我们这些职工用几代人的心血换来的，你们想千多万就把我们打发走，没门！若要我同意，除非我出门被车子撞死。”
　　在办这桌酒席的时候，牛百泰把前期工作做得更详细，更有针对性。牛百泰通过调查，了解到黄骁勇有一个亲戚在怀鹤市下面的志东县当副书记。他首先向市委副秘书长仇云贵汇报，请求市委领导出面，要黄骁勇的那个副书记的亲戚做一下思想工作，只要把黄骁勇的工作做通了，职工安置方案在职代会就不会有什么阻力了。其次，牛百泰也向仇云贵请示了，通过市委领导协调，准备安排黄骁勇的老婆罗艳萍到怀鹤市政务中心去上班，带编制，相当于把罗艳萍安排到行政单位上班去了。通过这两手准备，牛百泰不相信他黄骁勇还会这么死硬下去。
　　桌上每人一包软装芙蓉王，摆的酒是茅台酒，张惠民和刘华秋，以及商业局的颜局长、朱武迅副局长，政府派来的改制组成员牛百泰等五个人也都来了，黄骁勇被牛百泰安排在彦局长的旁边，十个人正好满满的一桌。
　　黄骁勇来以前，他的那个副书记的表弟已经给他打个电话，要他不要再做出头鸟了，不然的话，会影响他的，甚至他给黄骁勇介绍的那些工程的款子拨付都会被压下，真要到了这一步，你黄骁勇又是何苦呢？
　　“黄总，今天又耽误你时间，今天我们在这里先不讲改制的事情，只喝酒，喝一个痛快，喝一个感情出来，那就什么都好说了。彦局长，今天是你做东，茅台酒一定要管够，黄总的酒量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大家都要陪黄总喝好。”牛百泰首先缓和一下气氛，要大家都轻松一点。
　　“来，我们先一起干一杯，为黄总的生意越来越兴隆，干一杯。”张惠民首先端起酒杯，跟桌上的每一个人碰了一下。
　　“今天这么多领导在这里，好烟好酒地款待，让我受宠若惊啊。我也并不是反对你们政府来改制，而是因为，我家里包括一些亲戚，都是在市直商业系统企业上班，全部面临下岗的命运，惨啊。领导们，你们要是碰到这些情况，就不急吗？”黄骁勇一边端着杯子喝着酒，另一边还是说着自己的内心话。
　　“我们也都知道，你们百纺五户系统，很多都是沾亲带故的，甚至有一大家子人都在这个系统里上班。你说得都是真的，全家人下岗买断，换成是我，想起来是急。来，先把第二杯喝了，喝了三圈，我们就可以喝单个的交心酒了。”彦局长也端起酒杯，吆喝着大家喝酒。
　　喝完三圈酒后，大家就开始单个的互相敬酒，桌上气氛渐渐放开。黄骁勇酒量虽大，但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的劝酒，人虽然清楚，但是脸已经红了，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顺着脸颊，汇成一条汗流，往下滑落而去。黄骁勇不时用手抹一下，手再往后甩一甩，说话的声音也比原先大多了。酒杯始终端在手里，也把以前百货公司兴旺的时候那股豪气喝了出来。
　　牛百泰始终掌控着这桌酒席，看到黄骁勇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附在黄骁勇的耳边，轻轻地说：“黄总，我今天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考虑到你家里的实际情况，我特意向市里打了个报告，经过市里分管领导的同意，批准了我的报告。下个星期，罗艳萍就可以到市政务中心去上班了。暂时放到有线电视那个窗口，并且准备在一个月之内给她把档案人事关系正式转到市有线电视公司去，黄总你看这么安排可不可以？”
　　“牛主任，我对你一直没有任何成见，也知道你们是工作职责所在，上面压下来的任务，你们不完成就要挨处分的，对你们今后的提拔也有影响。唉，既然你牛主任都做到这里了，那么我就是一块石头，也已经被你们焐热了。牛主任，你也知道，现在的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做，竞争好激烈，每到发工资的时候，我就急的乱跳。我原先不得不考虑我家里吃饭的问题。现在好了，牛主任帮我解决这么个大问题，感谢，感谢！我敬你这一杯，深表感谢！”黄骁勇得这么一个好台阶，再不下来，就没有机会了。
　　“黄总，不要那么客气！以前只怪我们工作没有做细，没有充分考虑到你们的合理诉求，没有考虑到你们的实际难处。我们现在有多种安置方案供大家选择，你看，像你这样，自己开公司，要扩大规模，就必须要投钱。你现在急需的是钱，我们就以货币安置方式为主。象罗艳萍这一类的员工，我们就安排一些公益性岗位。还有一些年轻职工，他们很多都想出去重新创业，我们给他们办下岗证，有了这个证，工商和税务部门可以给他们免三年的税费。最后，我们又增加一条，可以办病退，特种工种也可以办理退休。所以，现在反对的人是很少了。黄总，你考虑考虑一下。我们也计划最近就把职代会开一下，大家表决表决。希望你投赞成票，当然，最后你投什么票，我们都接受，因为你是职工代表，投什么票是你的权利，但是我相信你是明白人。”牛百泰趁热打铁，把这顿晚宴隐藏的主题说了出来。
　　“牛主任，我刚才也说了，这大半年来，我即使是一块石头，也被你们焐热了。我今晚可以很明白地向牛主任表个态，我黄骁勇一定不会投反对票！”
　　“不是保证不投反对票，而是一定要投赞成票，勇勇。”张惠民接过黄骁勇的话，要黄骁勇的表态更加明朗一点。
　　“好，我就按张总说的意思办，牛主任，我这里你就放一万个心，我这张票归你了。并且我还会帮你去做王晓东和李然然他们的工作。大势所趋，小型国有商业企业迟早都会走这条路的。”怀鹤市百货公司改制中最大的阻梗——黄骁勇终于被牛百泰给摆平。
　　天变得阴沉沉的，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下得比较大，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太平桥这座老宅院显得更加凄凉和寂寥，一些防盗窗上的雨棚已经被雪压得变了形，似乎要坠落一样。房前屋后的香樟树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雪。压断了的树枝，凌乱的散落在厚厚的雪地里。这么恶劣的天气，按照老一辈的人说，是老天要收人上去了。果不其然，傍晚的时候，住在太平桥九栋刘照清死在家里。刘照清还只有五十二岁，内退以前是在百货公司的办公室上班。半年以前，也就是改制小组进驻百货公司以后一个月后，有一天突感身体不适，去第一人民医院检查，发现已患肺癌。通过各种治疗，但还是阻止不了癌细胞的扩散。他以及他的老婆本想拖到改制完后，把二十几万元的买断工龄的钱领了再死，那他也就瞑目安心地走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刘照清终究还是睁着眼睛遗憾地离开了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太平桥。
　　刘照清死的第三天，怀鹤市百货公司的企业改制职工安置方案在最后一次职工代表大会上以高票获得通过。刘清照也是那天早晨出的殡，由于改制已成定居，人心涣散，以及天气寒冷的原因，参加送殡的人不多，张惠民、刘华秋和张筱菲他们三个公司领导，还是一起送了刘清照最后一程。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改制方案在职代会上通过之后，第二天就有人找改制组要领钱。牛百泰笑着答复他们：大家不要急，我们已经联系了中国银行怀鹤市支行，你们现在把身份证复印件交到这里，只要一个星期大家就可以到这里领银行卡。上面说了，怀鹤市百货公司的改制工作是成功的，这与公司的广大干部职工支持分不开的，经过我们改制组向上级领导报告请示，同意这个月还给你们继续发一个月的工资和生活费。
　　怀鹤市五交化公司的职代会也是市直商业企业中最后一个召开的，但是同样的职工安置方案却没有获得通过，离法定票数差三票。负责市五交化公司改制的罗组长似乎感到很是意外，按照会前的预计，以及做这些职工代表的工作时一些代表的承诺，事情应该不是这个结果啊。
　　罗组长强打着笑容：“投什么票，是你们的权利，但是其它单位都通过了，我们一家单位不通过，各位代表你们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后果吗？政府不管我们五交化的改制，那么税务、国土等部门来把税费一算，我们五交化公司那点招商收入还不够他们收，到时候，我们五交化公司只有破产这一条路。你们想一想，以前一些破产企业的职工，都是怎么安置的吗？大家能不能再全面的考虑一下。”
　　“罗组长，我们是不是先休息一下？大家都冷静考虑一下，这终究是决定我们五交化一百多号职工命运的事情，有意见大家现在还可以提的。”市五交化公司的莫总站出来，此时只有安排代表休息一下，趁空再做一下大家的思想工作，无论如何，今天这个方案必须要通过才好啊。
　　二十一个职工代表被改制组的人分割成几伙，东扯西拉地围着这个安置方案说着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罗组长安排人给每位代表送上一包芙蓉王烟，眼见又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要莫总到本次会议的地点——鸿运酒家的前台安排三桌酒席。既然一下没有把握痛得过，那就多花点时间，直到做通大部分人的工作，把这个安置方案通过才能放这些代表走。
　　有代表要求上茅台酒，也有代表要求上十八个大盘菜，莫总都是笑脸答应着，罗组长也只是催着服务员赶快上。这个时候，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为了啃下五交化公司这块市直商业批发企业改制工作的最后一块硬骨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划算的。
　　酒也喝了，饭也吃饱了，该说的话也基本上都说出来了，事情终于也出了一条清晰的眉目，有一个职工代表被大家推举出来，向罗主任提出了一个要求，只要罗主任答应他们这个要求，他们马上都举双手赞同罗主任的这个安置方案。这个要求就是：给每个五交化的职工增加一万元的补偿费。
　　罗主任听到这个要求，不敢擅自做主，马上打电话向市领导仇云贵请示怎么办？过了不过五分钟，仇云贵就回来电话，市政府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无论怎么样，五交化的改制今天必须完成。第二，无论怎么样，五交化的改制不能影响到其它已经通过改制方案的单位稳定工作。具体怎么做，全部由罗主任为首的五交化改制小组决定。
　　罗主任获得如此尚方宝剑，马上要莫总召集代表们开会举行第二次投票。酒醉饭饱的职工代表围坐在小型会议室里，有些还在比划着谁喝得多，谁又少喝了几杯，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有些人拉着罗主任的手，伸出大拇指，比划着自己会投赞成票，又附到罗主任的耳旁，哼哼地讲着哪个要投反对票。
　　罗主任首先站起来，双手往下压了几下，要大家安静下来。
　　“刚才大家提出的这个要求，我当即向负责我们市直商业企业改制工作的市领导汇报。由于其它几家已经通过了改制方案的单位都没有，刚开始市领导是不同意，如果五交化的改制确实通不过，那么就破产解决。我为了五交化广大职工的利益，几乎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手机现在都还是热的，最后市领导终于同意了我们的要求。但是有一条，就是这个一万元的补偿金不能透露出去。如果谁透露出去了，不但这个一万元钱会取消，并且五交化就得破产，大家的利益就会大受损失。我说的这一点，你们大家能不能做得到？”罗主任边说，便用手比划着。
　　“做得到！”
　　“是哈卵才会说出去！”
　　“蠢宝才说啦！”
　　得到大部分职工代表的口头承诺之后，罗主任就喊其他工作人员把原先已经准备好的备用选票发给代表，马上举行第二轮投票。
　　“请各位职工代表投出自己神圣的一票，时间也不早了，只要把票投好，大家就都可以早一点回家休息了！”
　　没有任何悬念，五交化的改制方案以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在第二轮投票中获得通过，罗主任带头拍着手掌，彦局长以及其它人也都拍掌附和着，“啪”“啪”的掌声响彻着整层楼。
　　连续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太平桥上的天空变得蔚蓝而又洁净，太阳照得太平桥十几栋的瓦屋面刺晃晃的。五交化的改制方案经过两次投票才获得通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太平桥。都知道改制组肯定给了五交化额外的承诺，有猜几千元的，有猜一万多元的，甚至有人说，五交化的每个人多得三万多元钱。然而谁也拿不出证据，只好乱猜一通，也许谁也拿不出一点证据，只是百货公司的职工彼此碰面之际，埋怨着百货公司的职工代表那么蠢，那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