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怀鹤市政府办公楼的一楼大厅陆陆续续地来了一百多个市直商业系统的职工，而其中大部分都是百货公司的，哄哄闹闹的，几乎把两个上楼的楼梯口都堵了。
　　张惠民和牛百泰等几个单位的改制小组的成员和市商业局的彦局长、朱武迅副局长等领导，几乎全部都守在这里，只不过是他们都站在外面的大树底下，看着大门这边的上访职工。他们知道，怎么劝都不能劝阻这些职工到市政府来。他们只好来现场陪着，并且及时向副秘书长仇云贵反映现场情况。
　　彦局长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以后，终于接到仇云贵的电话：“你现在要他们选出五个代表到市信访大厅去，分管财贸口的唐副市长今天在那里接访他们，半个小时后，唐副市长就到，你去组织一下这些代表，另外，市国资委的尤主任也会赶过来。”
　　彦局长接完电话之后，立即把张惠民喊过来，要他马上通知这些上访职工选出五位代表，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唐副市长将亲自来接访他们。
　　“唐副市长接访我们不去，他没用，做不了主，拍不了板。我们要见夏书记，见不到他，我们哪个都不去见。”王晓东站到彦局长前面，并用手把张惠民拔到一边。
　　“是的，我的股金都还没有领的，这些房产还有我的一份，你们凭什么不问我同意不同意就把它拿去拍卖。土匪，强盗，怀鹤市政府什么时候也变成强盗了？”李然然大声地诘问着牛百泰。
　　“刚才我也跟市委办的请示了，夏书记确实在省里开会，不在家，你们要他来接访你们，他怎么也赶不来啊。你们就听我一句劝，唐副市长是常务副市长，是做得了主的，你们赶快把代表选出来。”彦局长说得格外诚恳。
　　“我们百货公司就是被你彦局长害的，改制改成这个样子，今天我要搞你两下子才出得了我心里那口恶气。”五十多岁的董凯，扬起拳头就扑上彦局长。
　　“你有点二五，这种场合，你是想进笼子去待几天？退到一边去。”黄骁勇马上用手挡着董凯。
　　“今天，我们要把百货公司的素质搞出来，谁也不能动手动脚，我们是依法上访，违法的事情我们不做。依规上访，维护我们的正当权益，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是谁也不能剥夺的。但我们也不能让别人抓着把柄，可能有人巴不得我们搞事出来，大家千万要注意。”
　　彦局长和牛百泰把黄骁勇喊到一边，要他出面选五个代表。并且一再说，夏书记确实是去省里了，绝不是搪塞你们的。
　　黄骁勇知道这么闹，是达不到自己的目标的，最后面还得谈判。他也知道，一开始就想要夏书记出来接访是不可能的，仇云贵也不会允许，这样的话，可能会适得其反，也阻止不了市政府把百货公司的资产先处理掉，再逼着职工接受政府制定的安置方案。
　　“来，来，我们今天就听他彦局长一句劝，选出五个人去跟唐副市长谈。谈了，才知道有没有用，才知道这次政府为什么要先拍卖我们百货公司的资产，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先要把我们职工安置好，政府才能处理资产。另外一个，还有一部分没有拿股金的职工，他们的权益，我们也得要维护，这次处理的资产，还有他们的一份。”王晓东把大家喊了拢来，决定还是去跟唐副市长谈。
　　最后，大家也不选，一致要黄骁勇、王晓东、李然然、刘东强和罗丽园等五个人作为代表，去信访办跟政府谈，其他人则不要散去，都站在信访办外面，以示咱们团结，为几百号市直指商业系统员工的切身利益而团结一心，团结就是力量。
　　“今天，唐副市长亲自来接访你们，市国资委的尤主任也来了，请你们几个代表说一说你们的诉求。”彦局长一边介绍着来接访的唐副市长等领导，一边就看门见山地要黄骁勇他们发言。
　　“那我就先说几句，首先，我们感谢唐市长能在百忙之中抽取时间来接访我们。说老实话，自从五月份，改制组进驻我们单位之后，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市里的领导来倾听我们职工的意见。”黄骁勇是第一个发言。
　　“首先，为什么我们自己从怀鹤市工行赎回来的资产，你们政府要拿过去？第二，我们员工都还没有安置好，怎么就处置单位的资产？拍卖公告为什么没有拍卖地点？”黄骁勇问得也干脆。
　　“按照国家有关政策，牵涉到职工重大利益的事情，是不是要通过职工大会表决通过才能算合法？还有，这次的安置方案还有很多应该给职工的补偿，比如说，以前按政策应该发给我们的，百货公司就有一部没有发到位，这一部分是不是也应该补偿给我们？政府难道就不要执行国家的政策？”
　　“我们的每年工龄的补偿标准定低了，我也是职工代表，我是坚决不同意你们这个安置方案。最起码一年工龄要补三个月的工资，而不是区区一个月的工资。”
　　“我们这么大年纪，以后到外面找事做，会非常困难的。你们的安置方案里，就根本没有考虑我们今后再就业的问题。还有一个，我们还有一部分员工没有享受过福利分房的，政府派来的改制组也没有把它考虑进去，到现在，他们连一套安身的房子都还没有啊！”
　　“我不要安置费，我要工作，要把我们下了岗的改制组领导给我们安排工作，工资低一点都无所谓，只要能有一碗饭吃就行。”罗丽园说得霸蛮些。
　　“大家的诉求都说完了没有？都说完了，我就说一说。有关你们百纺五户这次改制遵循的政策和制定职工安置方案的原则，还有就你们今天提出的这些诉求，我们再对照国家有关国有企业改制的政策探讨一下，我首先可以肯定一点，只要合乎国家政策，对于你们的补偿，我们都按政策的最高部分来执行。”唐副市长听完黄骁勇等五个人的发言之后就开始答复他们。
　　“你们也知道，市政府的财政资金也很紧张，怀鹤市的财政是一个吃饭的财政，下面有一部分县市还入不敷出，还要靠中央和省政府拨款才能过正常运转。所以要安置你们这几家单位的职工，钱从哪里来？市政府没有钱，那就必须处置国有资产，才能够有钱安置你们。至于怎么处置，市政府有统筹安排，绝对是依法拍卖，不会暗箱操作的。但由于大家有意见，我会让这次拍卖暂时停止，在条件成熟之后，再处置拍卖资产。”
　　“按照公司法，平桥公司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股东都已领了钱，证明改制组的回购方案以及平桥公司的解散方案获得公司半数以上股东同意的，完全合符公司法的。至于没有领的，我们可以等，等到他们想通了，再来领，钱我们是放在这里，不会挪到其它地方去，没有领的人可以随时来领。”
　　“你们提的职工大会的事情，据我所了解的，企业重大事项，尤其是牵涉到广大职工利益的事项，公司法规定，是要在职工代表大会上半数以上代表同意才能实施，否则，就是违法的。改制组正在完善方案，方案成熟了，就会交给职工代表去表决，而不是职工大会，这一点，我要求个单位的改制组成员必须坚持这一原则。”
　　“工龄的补偿标准，是国家政策规定了的，我们也不能违背，我们都要守法，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再一个，现在是市场经济，企业的人事权在企业自己，政府无权干涉。而行政事业单位现在是逢进必考，谁也不能安排谁进去，所以大家要理解。”
　　“市直百纺五户企业，过去计划经济时代为国家做过很大的贡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在市场经济下，国有商业企业的经营模式，已经越来越不适应。你们也知道，现在这几家企业完全是靠收租金来维持，这还是免了你们税金的情况下。如果按照国家税收政策收取你们的税，你们的工资还能发出来吗？你们这些单位的主要资产是国有土地，是属政府的。而原先被你们赎回来的那些房产，都是十几年以上的房子，根本不值多少钱，并且现在也是国有资产。所以我认为，我们这次拍卖土地，处置企业的资产，是行使国有资产管理者的职责，是法律赋予我们政府的权利。”
　　“我认为，我们的改制组的成员，对你们的合理诉求还是要充分考虑的，譬如刚才有人提出今后的就业问题、没有享受到福利分房职工的住房问题，是得拿出个方案来，我支持这个职工的诉求。”唐副市长也不绕圈子，把代表们提出的诉求，全部给予明确的答复。
　　“你们还有什么要反映的吗？时间也到下班了，如果没有，今天就到这里。唐副市长说的，我们要坚决贯彻执行，你们几个代表也放心，拍卖已经暂停，不要有什么担心的了！”主持人彦局长看唐副市长一讲完，就匆匆忙忙地宣布这次接访结束。
　　“今天我们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就看唐市长的讲的话算不算数。时间也不早了，搞了这么一天，都辛苦了，回家，都回家，想一想怎么怎么提高我们这次的安置标准。这是最后一次拿公家的钱了，买断以后，就完全靠自己了！大家要加油啊！”黄骁勇虽然说不牵头，但百货公司似乎总有那么一部分人蛮信任黑道白道都能走的他。他说的，大家都听，有什么要办的，都推举他当头。但也有一些人一点也不相信他，因为他在业务科浸淫那么久，心里面的名堂经念得很麻利。
　　结合唐副市长的讲话精神，牛百泰在以前制定的方案里，又重新加入一些新的内容。四〇、五〇以上的人，可以选择一次性买断，也可以办内退拿生活费，由职工自己选择。四〇、五〇以内的人原则上全部买断，结合国家有关政策，增加了特殊工种的职工工作年限达到国家规定的标准，这一次可以办理提前退休。以前按政策应该发给职工的，而没有发的，并且又在财务账上体现的，改制组则全部认账，予以补发。而财务上没有体现的，职工提出的诉求超出政策范围的，牛百泰说，一律不予考虑。
　　这一段时间，百货公司改制组的成员，几乎每人包干两个职工代表，做思想工作，征求他们的意见，说服他们在计划召开的职代会上能举一举手，让职工安置方案得以顺利通过。只有职工安置方案通过了，才能说百货公司的企业改制工作全部完成，至于怀鹤市百货公司的注销，只需给市工商局长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
　　牛百泰首先从在职的职工代表入手，书记、经理是不要做工作的，工会主席和一个副总经理，牛百泰答应在百纺五户改制后所成立的留守办中，给他们安排位子，仅两个回合，就把他们摆平。中层干部有三个职工代表，倒经历了一番周折。
　　“牛主任，我一参加工作，就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对你们改制组现在修正之后的职工安置方案，我是完全赞成的，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我们的年纪是要大不大，要小不小，我拿到十几万的钱又有用得了几年？我又不象刘东强他们那样，出去的早，生意做得好。我们这些上班的，早不知道生意是怎么做的，你说我怎么会举手同意呢？”陈李浩是原来是仓库现在为井坪工业园的物管科长，他今年才四十七岁，属必须买断的那一部分人，他是坚决不同意的，除非给他安排岗位上班。
　　“国企改制是大势所趋，整个怀鹤市的国有商业企业就你们这几家了，并且这一次的职工安置方案，是怀鹤市企业改制以来标准最高的。几年前，整个怀鹤市内安置费最高都不会超过五万元。而这一次，你们公司最高的可以拿到二十多万元，我看了一下你的，也有十九万元。至于安排工作，国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政策，我们改制组也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你们权利大得很，我们这活得好好的企业，被你们一来就搞得要打狗散场了。我不管，反正你们不想办法安排我们一部分人，我是不会同意的。”陈利浩的思想工作就是做不通。
　　“几个在职的代表，都是要求安排岗位上班，这根本是做不到的，我们大家都想一想，看有其它什么办法不？不然这工作实在是做不进去啊。”牛百泰为这个事情，这是第五次召集百货公司改制领导小组全体成员的会议，一直想不出一个办法。
　　“单独请他们几个吃一顿饭，有些问题饭桌上好解决。”
　　“已试过，没用。”
　　“我有一个办法，就看他们能接受不？只是…只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批？”
　　“别吞吞吐吐，小刘，你年轻人脑筋转得快，点子多，快说！”牛百泰望着从市商业局借调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小刘，大声地催他快说。他现在急着要的，就是怎么想办法做通陈利浩他们这些在职代表的工作。
　　“陈利浩他们不是管着井坪工业园的物业吗？我们何不帮他们成立一个物业公司，让他们想上班的，都还有一个地方上班。武陵商城和武陵家电城是市里急着拆迁和开发的，百货公司还有井坪和太平桥家属院，近几年是不会改造的，况且太平桥大院住着四家单位的职工，那么一个大院子，这些企业改制以后，也需要人去管理。”
　　“没有谁给他们发工资，他们会同意吗？”
　　“现在的百货公司也是靠自己经营弄到钱才发工资，我看这个方案行，可以试一试。”牛百泰当机立断，马上肯定并要求立即实施。
　　牛百泰特意在华光酒楼安排一桌酒席，把陈利浩等三个在职的代表喊来，加上改制组的人，恰好坐了一桌好的。
　　“首先我代表改制组，对你们一直以来对我们工作组的支持表示感谢！百货公司的改制工作也进入到关键的时候，陈利浩提出的要求，我们研究了很多次，感觉到他提得非常合理，也对我们的工作是一个很大的督促。”
　　“只要你们在职代会上，举手同意我们这个已经修改了多次而定稿的改制方案，我们就全部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把物业公司成立以后，井坪仓库给你们管理五年，以后如果开发了，前期的物业管理也交给你们去管。太平桥的家属院住着三百多户，都交给你们去管理，并且我们从改制费用里，预留五年的物业管理费给你们。”
　　“还有，好象陈利浩的父亲，没有参加过百货公司的福利分房。市政府准备在市区专门给一块地皮，为没有参加过福利分房的人修住房，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我可以保证，你陈利浩可以优先帮你的父亲选房。今天张总，刘书记都在这里，可以做个证明，我说的话是绝对算数的。来，利浩、小牛、小张，我敬你们一杯，也预祝你们的物业公司开张就大吉。”
　　陈利浩他们三人听牛百泰这么说，也就不再坚持他们的反对意见，在与这些领导们一杯又一杯的劝酒之中，酩酊得飘飘欲仙，好象看见自己坐在物业公司老总办公室的老板椅上，像张总一样，对着下属，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