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黄骁勇找到怀鹤市工商局的朋友，刚把想更改平桥公司的法人代表的事情讲出来，他朋友马上摇头，说市政府早已跟他们的局领导打招呼了，任何有关市直商业企业的工商事宜，全部冻结，除了公司注销，一律不予受理。并且劝他，这么多人的事情，你又没有入股，即使要更改你为法人代表，若股东票数不过半，公司法也是不允许的，何况听人说，平桥公司的几个大股东都是百货公司的领导，他们就不会同意的，更改公司章程是要股东大会通过的，他们就不会投同意票的。
　　黄骁勇和李然然知道，在怀鹤市里哪个部门都不会接洽他们的，更不会耐心仔细地听一听他们的想法或说几句公道话。平桥公司几十个小股东联名签字授权黄骁勇和李然然、王晓东等三个人，去政府部门维权，请求政府不要解散他们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并且寄托几百个职工下半辈子安身糊口的平桥公司。但随着他们在各个政府部门得到的一个又一个同样的答复——不予受理，他们似乎感觉到这次的维权离成功越来越远了。
　　“即使只剩我一个人，我也不会去领改制组退的股金。别人株洲那边，我一个同学在株洲市蔬菜公司，资产都是单位集体的，去年改制的时候，工龄与我一样长的他都分得五十多万元。何况我们的平桥股份公司都是合法成立的公司，资产早已增值到上亿了，他牛百泰几百万就想把我们打发走，没门。我即使只一个人，也得跟他搞到底！”
　　“王晓东，我支持你，你不领，我也坚决不领。凡是牛百泰反对的，我们就支持；凡牛百泰支持的，我们就要坚决地反对！”李然然入的股跟王晓东一样多，也表示坚决不领。
　　“牛百泰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牛百泰的朋友，必然会是我们的敌人。我把毛主席说过的话再一次说给大家听一听，现在百货公司的领导，已经走到牛百泰的改制组那边去了，张惠民和刘华秋已经不是我们百货公司的领导了，从现在开始，不要听他们的。”李然然的大脑似乎更加亢奋，要求大家跟百货公司的领导切割开来，不要理睬他们。
　　“既然怀鹤市没法解决，我们就去省里告状去！我们不能让政府轻易地把我们大家的东西抢走”黄骁勇想到在怀鹤市是不会有人接访他们，只有去省政府去上访，看还有没有一丝希望保住这些房子的希望。
　　“好，我们都到省里告状去！”
　　“去省里！”
　　“到长沙找个说理的地方。他夏书记可以在怀鹤市一手遮天，我就不相信他还能遮得住长沙？”
　　为了不让改制组的人发现，黄骁勇、王晓东和李然然三个人，没有告诉任何人，用手机到网上把火车票买了，并且是晚上的火车票。
　　三个人错开时间从太平桥的大院里走出来，连洗簌用品和换洗衣服也不带，两手空空地往火车站赶去。
　　候车室的人很多，这趟过路车的时间是最合适的，在车上休息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六点钟就到长沙，不耽误办事。虽然已经晚点半个小时，但黄骁勇他们上了火车之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被改制组的人叫警察给拦下来，实在是太幸运了。
　　黄骁勇躺在卧铺上，眼睛向车窗外面望去，黑麻麻的夜空偶尔有些灯火一闪而过，似乎这一点的光明都不会停留住。车厢内的空调似乎开得很低，手臂放在外面有点冷，放到被窝里又感到热，不舒服，就在这翻来覆去中，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火车非常准时地进了长沙火车站的站台，黄骁勇等三人换票的时候，乘务员微笑着说列车长在餐车席等着他们，这时有一个乘警也走了过来，一定要请他们去见他们的列车长。
　　黄骁勇见这架势，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去就去，自己买了票的，列车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到餐车一看，除了几个列车工作人员外，没有其他乘客。只见列车长笑眯眯地跟黄骁勇他们打着招呼，并请他们坐下来，吩咐餐车厨师给他们每人下一碗面条。
　　“列车上早餐只有面条，按道理说，到终点站，餐车是不为旅客供应早餐，但你们是我们的特殊旅客，分局领导打电话来，要求我们好好招待你们。”
　　“谢谢列车长，我们今天到长沙还有事要办。谢谢你这么客气的早餐，我们要下车了。”黄骁勇转身就要下火车。
　　只见两个乘警伸出手把他们拦住，要他们等一下，列车长还有话要讲。
　　“我们有没有逃票，好像在火车上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你列车长有什么权利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难道就不怕我们告你？”
　　“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绝对不是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你们既没有逃票，也没有在我火车上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但是你们怀鹤市政府维稳办，已经半夜就通过我们分局领导打来电话，要我们劝阻你们下火车，要我们把你们留到车上。兄弟，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们市政府驻长沙办事处的人马上就过来了，你们有什么疑问，到时问他们就清楚了。”列车长始终是面带笑容，在谈话中保持轻松的氛围。
　　黄骁勇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看来太平桥院子里，有改制组收买的奸细随时监视着里面。表面似乎平淡但里面已经出现了一股涌动的暗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吞噬着曾经像家一样温馨的太平桥。
　　不一会儿，上来五个人，打过招呼自我介绍之后，就请黄骁勇几个跟他们到驻长沙办事去，有什么事情，跟他们的主任讲，什么事情都好解决。
　　看来不跟他们去，是无法离开这列火车了。反正办不成，不如把列车长送的面条吃了。若是被他们带走，只怕要饿肚子，说不定像网上说得那样，把自己关到一个黑屋子里，再用一辆面包车连夜送回怀鹤市去。
　　黄骁勇他们三个人面条吃得非常慢，哪知道办事处的人也一人端着一碗面，坐在餐桌上吃起来，他们好像跟列车长都很熟的一样，谈笑风生，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自己身后的两个乘警，时刻不离地站着，眼睛也很少离开过黄骁勇他们，生怕把他们丢失掉。
　　到了金坪岭的怀鹤市政府驻长沙办事处，办事处的易主任马上就过来跟他们谈，好言相劝黄骁勇他们不要去省政府上访，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坐下来谈，什么都可以好好地谈，何必到省城里出怀鹤市的丑呢？
　　“易主任，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怀鹤市没有任何单位来解决我们的问题。我们天天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要懂法、守法，我们八年以前合法成立的公司，改制组说不合法就不合法了。企业上亿的资产，竟然几百万元就被收了回去，你们政府到底还讲不讲理？怀鹤市还是不是一个讲法律的地方？”黄骁勇似乎来火气了。
　　“就是，上访是法律赋予我们公民的基本权利！过去皇帝，都还鼓励老百姓上京城告御状，你们怎么就把我们截访到你们办事处来？限制和剥夺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李然然气愤地问易主任。
　　“老黄，你们三个人也不要发火。市政府已经通知我，要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回去，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讲出来，政府一定会在法律和政策的范围内，最大化地照顾你们百货公司职工的利益，好不好？我们派专车送你们回去，你们就放一万个心，政府也是讲法律的，依法执政，依法行政，老黄，你们就听我一句劝。”易主任还是好好地劝着。
　　“今天不到省政府信访办，我们坚决不回去！”
　　“我们是代表百货站两百多号职工地来的，就这么回去，怎么向他们交代，我一定要到省信访办递交了材料才会回去，百货站的职工，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呢！你们谁也别想拦着我们。”
　　“大家现在都不容易，市政府法制办的主任也给我打电话过来，说你们自己成立的公司，通过他们审核，确实有法律瑕疵，不是很合法合规。但鉴于你们当初的出发点是好的，并且也确实不让国有资产发生外流，所以市政府已经按法律规定的最高利息给你们算了。再多给，市政府就是知法犯法了。今天大家先休息一下，在火车上待了一个晚上，都累了，先休息，好不好？”
　　无论黄骁勇他们怎么说，易主任就是不让他们去省信访办。因为这是上面下的一个死命令，坚决不能让他们到省信访办去，如果拦不住，就撤掉易主任的职。
　　易主任把黄骁勇三人安排在办事处的招待所住下，楼下的唯一出口——总台也被易主任派了四个男的守着。近年来，由于国企改制和城市房屋拆迁等引起的上访越来越多，怀鹤市政府为此专门在长沙办事处成立了一个维稳机构，由办事处易主任负责，配备专门的人员和公车，劝阻上访人员，接到省信访办或省政府其它机构的电话之后，还得去把上访人员接回到办事处，并负责他们的饮食和用专车把他们送回怀鹤市。
　　虽然黄骁勇他们被安排在招待所的标准房间里，但他们哪里还睡得着呢？想不到，改制组这么厉害，似乎没有什么事情他们办不下来的，一切都是按照改制组的计划进行着，谁也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制定的改制方案。
　　当他们被送回太平桥时，早有人知道这次的上访失败了。面对如此强势的改制组，百货公司很多人都动摇了，每天都有人从改制组领回自己的股金。不到一个月，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平桥公司股东领走了自己的股金。牛百泰心里一下就踏实了，百货公司的改制任务很顺利地完成一半，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做了，看来按时完成夏书记交给的任务是没有问题的。
　　怀鹤市百货公司职工安置方案在修订了五次之后，终于象放榜一样张贴在大门口的墙上，每个人补偿金额都被详细地列了出来。刘东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二十一年的工龄，就被十五万元人民币打发了。
　　牛百泰坐在办公室，对进来提问的职工解释着，改制安置补偿款按每个职工的工龄长短不同而不同，年补偿标准则是高出以前任何企业改制的标准，可以说是特例的特例，是怀鹤市国企改制历史上所没有的标准。为此市政府还召开过专门的会议研究过，在不违背国家有关企业改制职工安置政策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照顾了职工的利益。
　　“我都五十岁了，但又是干部身份，按照你们这个方案内退又不行，到外面找工作谁还会要我们？你这个方案我不同意。”
　　“现在还分什么干部职工，都是合同制员工，你们这么搞，我们都不会同意的。我撕了你们这狗马屁的方案。”
　　“职代会都不开，就这么定了？我们要告你们去！”
　　面对大家的疑问，牛百泰还是耐心地听着，不时的记在笔记本上，并解释着。
　　“大家不要急，这只是个初步方案，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跟我，跟改制组其它成员提都可以。大家不要撕，别人还要看。”
　　“你们现在提的意见我们都会综合考虑的，我不是正在记着你们的意见吗？大家放心，最后的方案是必须在职代会通过才能实行，这是下一步的事情。”
　　百货公司的职工代表，大部分都是上班的职工，下岗分流的代表少。牛百泰和张惠民、刘华秋等早已分析过，职代会通过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因为怎么使方案在职代会上通过，上面早已制定了详细的应对方案。
　　“对于职工代表的工作，我们改制组成员要包干到人去做，把工作做到位，可以私下给些承诺，可以灵活地执行有关政策。大家记着，只要大多数代表投票，不要奢望全票通过。碰到确实难以做工作的，我们也可以放弃，只要大多数职工代表工作做通了，就马上召开职工代表大会投票解决。”
　　“这里有职工提的几十条意见，我会逐一向上反映。按有关政策，合理的就争取上面的同意，一些不合政策的意见，可以直接答复职工不可以，不然以前改完制的企业职工会闹事的。”
　　牛百泰在改制组全体成员大会上，说着以后的工作安排，既然资产回购都能顺顺利利地解决好，那么百货公司改制的职工安置方案就不算什么难事情。
　　在市委一招待所的一件包厢里，市委副秘书长仇贵云正逐一给百纺五户的各位组长碰着杯。
　　“资产回购任务能够及时完成，你们五个组长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今天本来夏书记要亲自来的，由于省里来了人，没有时间过来看望大家。夏书记说了，只要你们把这些企业的改制工作按时完成，到时他会亲自来犒劳你们，茅台酒管够。来，市政府感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我们这些工作成绩是在市委的领导下，特别是仇秘书长你的指导下取得的，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工作，我敬你一杯。”牛百泰站起来，双手端着满满的一杯茅台酒，碰了一下副秘书长仇贵云的杯子，仰头一罐，先干为敬。
　　“大家都坐着，今晚我们是工作餐，不要讲客气。我来的时候，夏书记给我吐露了一个消息，他从省城引来一个很有实力的开发商，计划高标准地开发百纺五户所在的武陵商城那块地。计划建一个现代化的商贸批零市场，要保证五十年内不被超越。现在的武陵商城简直就是一个棚户区，又在怀鹤市的窗口——火车站附近，真的是有损怀鹤市的形象。夏书记说，你们还要加快进度，加强力度，要提前把百纺五户企业的制改完。市政府这边，将把武陵商城的提质改造作为怀鹤市的重点项目，对外招商，我就拜托大家了！”
　　武陵商城这块地的拍卖公告很快就在怀鹤日报一个不怎么显眼的版面刊登出来了，并且还是在周末休息的时候登出的。拍卖的时间有，可是拍卖地点却没有说。然而几家改制企业的职工安置方案都还没有通过，就要拍卖资产，这引起百货职工的很大不满，纷纷说要到市政府去上访静坐。这次黄骁勇没有牵头搞，大家都是接到短信群发消息后，在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去的市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