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滚滚汉江水

　　月明说：这是汉江，对面是巴山。不过现在不能欣赏风景，以免分散精力。我们要乘胜追击，——
　　德仁插话：跨过鸭绿江。
　　月明生气了：放老实点，不要捣乱——思想。
　　德仁低眉顺眼：听从老师安排。
　　月明拿出演算本，指着提前出好的数理化习题：快些演算，计算完习题再吃饭。
　　德仁说声是，便拿起钢笔迅速地演算起来，大部分习题顺利地完成了，个别难题在月明的帮助下得以完成。月明高兴地：基本上完成了，给你得90分吧。
　　德仁说：谢谢老师指导。
　　月明说：以后少说客气话，多干实事。
　　于是，月明在江边草地上铺了一张报纸，取出包里的食品，原来是一只烧鸡，已经切成小块，还有一瓶葡萄酒。月明说：德仁，咱们以后直接叫名字，姓氏就省略了。
　　德仁兴奋起来：月明，我同意，不过当着同学的面怎样称呼？
　　月明说：那，那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德仁，别客气，快吃吧。
　　月明说着拿起一块鸡腿，递给德仁。德仁接过鸡腿，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月明，今天这架势，有点送荆轲渡易水，壮烈赴义的感觉：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月明笑眯眯的：吃吧，没有那么悲壮。
　　吃了一会，月明打开葡萄酒，斟了两杯，递给德仁一杯，德仁摇摇头：谢谢，我不会喝酒。
　　月明生气了：你不会喝酒，我难道就会喝酒，今天我是舍命陪君子。葡萄酒度数低，喝一点不要紧。
　　德仁只好端起酒杯，彭的一声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月明一饮而尽，德仁自然也一饮而尽，那酒很快地在身体内散发出热量，产生着激情，德仁对着汉江、巴山吟起诗来：
　　汉江滔滔兮奔向前，
　　巴山隐隐兮年复年。
　　月明惊讶地：哎呀，你做起古诗来了，最好不要用兮字。
　　德仁说：古人作诗能用兮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用？
　　月明语塞，略一停顿，继续质问：怎么只有两句？
　　德仁说：荆轲的《易水歌》流传千古，也只有两句。
　　月明固执的：不行，同是古诗，刘邦的《大风歌》还有三句呢：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你至少还得再加一句才行。
　　德仁略一思索：行，
　　江边读书兮新纪元。
　　月明摇摇头：不好，“江边读书”太实在，起点太低，场面太小，和整首诗的宏大气势不协调。
　　德仁说：好，你分析得很好。那么，我来修改一下，这三句诗连贯起来是这样的：
　　汉江滔滔兮奔向前，
　　巴山隐隐兮年复年，
　　万众欢呼兮新纪元。
　　月明兴奋起来，拍着手：好，很好。这三句诗一气呵成，很有气势，而且韵味连贯。
　　第一句确立了奔腾向前的气势，第二句展现了漫长的沧桑历史，第三句说明新中国的成立揭开了历史的新纪元。
　　德仁说：其实，这三句诗内容一般，经过你这一分析，身价倍增，这才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感谢你邀我到汉江边来复习，要不的话，这三句诗还写不出来呢。
　　月明说：你也不要太谦虚，不错，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客观事物，可是对于你来说，也是长期积累，偶尔得之，你的文学基础还是很好的。
　　两人说得兴奋，吃着鸡肉，喝着葡萄酒，月明的脸蛋红润润的，德仁抢过她的酒杯一饮而尽：月明，你不能再喝了，你是你爸你妈的乖女儿，从来不喝酒的，今天要是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里，你对他们如何交代？我不要你舍命陪君子。
　　德仁说着，拿起酒瓶，把剩下的酒倾倒在草地上。月明也不阻拦，她知道自己今天太冲动了。她不知道，在德仁面前，她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放纵，这么任性。他突然抓住德仁的手，激动地说：德仁，我......
　　但是，她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她知道，他们的交往刚刚开始，她诚心诚意地帮助德仁学习，纯粹是一种义务，是一种友情的付出，是同学间的互相支持，是不掺和任何私心和杂念的帮助。如果现在，她要急于表达什么不应该表达的东西，那么他们的友谊也就快要结束了。
　　德仁看见月明突然之间迅速地冷静下来，就知道狂风暴雨已经过去，他们可以正常交往了。德仁把酒瓶、鸡骨头用报纸包起来，放在旁边的垃圾箱里。两人蹲在江边，洗了手，洗了脸，用的自然是月明的手绢。现在，月明清醒多了，其实她也没有敢多喝葡萄酒，她知道她在家里乖女儿的形象是不能倒下的，否则的话，父母怎么会相信她呢？
　　经过了这一番冲动，一下子很难恢复正常的学习状态，他们索性站起来在江边散步。瞅着眼前滚滚涛涛奔流不息的汉江水，望着远处隐隐约约苍翠绵延的大巴山，月明的诗意油然而生，可是她一下子拿不出新的创作，只能是豪情满怀地朗诵德仁的诗作了：
　　汉江滔滔兮奔向前，
　　巴山隐隐兮年复年，
　　万众欢呼兮新纪元。
　　激动之余，意犹未尽，月明又分析开了：德仁，不好意思，我只能借着你的诗歌来抒发我的感情了，谁让咱两的感情有相通的地方呢！——不，感情不是相通，是共同，反正咱们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本来不用解释，月明这一解释，反倒把她的脸孔憋得通红。她只能干咳嗽两声，继续说下去：这首诗虽然只有三句，却有深刻的含义，而且表达方式也很有特色。第一句写动态，第二句写静态，第三句写动态。特别是第二句这个“巴山隐隐年复年”写得很巧妙，简直是神来之笔。时间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这一句一年复一年，使得它仿佛流动起来，直到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进入新纪元。这样，这首诗便一气呵成，十分连贯了。
　　德仁叹了口气：这正应了一句老话，看景不如听景，写诗不如论诗。
　　月明撅着嘴：照你这样说，我可以海阔天空，不负责任，随便论诗了。
　　德仁连忙辩解：不是的，不是的，我是说我写诗时候没想到的，你在论诗的时候都想到了，这就是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看家更比写家精，我还是应该多听听你的分析指导才是。
　　月明高兴起来：嗨，这还差不多。
　　他们正打算往回走的时候，一阵阵北风吹过江面，虽然是11月了，阳光却格外灿烂，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江边的柳树叶儿并没有落完，德仁站在柳丛中笑着：这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也。
　　月明说：你咋不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呢？,
　　德仁故作疑惑地：杏花？哪里有杏花？
　　德仁一扭头，忽然看见江边的棕榈树抖动着长长的叶子，他急忙喊道：月明，快看，棕榈树叶子在跳舞哩。
　　月明看时，德仁给她指指点点地解说着：你看，那株棕榈树顶端的一柄长长的叶子是不是在慢慢地抖动着，先是蒲扇似的半面叶子抖动着，后来另外半扇叶子也抖动起来。你看，长长的叶柄也在旋转了，带动了整扇叶子像水波似的一齐粼粼抖动着，这真是一种绝妙的舞蹈哇！
　　月明看得兴高采烈：棕榈树叶子跳舞十分美妙，我从来没有见过。而且你这个解说员绘形绘声的解说，更叫人赞叹。唉，这是我出生以来，看到的最精彩的舞蹈了。
　　他们正在说话，北风吹得大起来，一树一树棕榈树的叶子全在颤抖，不过这个舞蹈乱糟糟的，不像刚才看到一柄叶子跳舞那么精彩了。
　　回家的路上，月明的情绪渐渐地恢复正常，于是考问公式定理照样进行，看看，到了南关，进了南门，走在南大街上，到了钟楼。月明说：德仁，今天的学习到此为止。......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今后我们的称呼一律要带上姓氏，张德仁，你记下没有？
　　德仁大声回答：胡月明，我记下了！
　　往前的日子，汉中的土地改革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中学的教师、职工，免不了要下乡蹲点，协助工作。这时，一个饮马池事件被传说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原来一个农民到城里来抓地主，地主好酒好肉招待他，晚上趁他熟睡把他杀害了，把尸体扔进饮马池里。后来，这地主被枪毙了，可是德仁很长时间都不敢到饮马池去游玩。
　　教职工回到学校以后，自然要对学生进行一番阶级斗争的教育。音乐老师热情高涨，把他在农村采风搜集的民歌拿来给同学教唱，有几首民歌倒还可以，只是最后教的一首民歌，有点难以出口：
　　汗如油点满身流，
　　脚踢土疙瘩口骂牛，
　　老子不收，老子不收，
　　呸，你吃个球！
　　学生哄堂大笑，女生满脸通红。过后，德仁悄悄地告诉月明：给学生教唱这样的歌曲，倒有点自然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