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西安解放了

　　德仁永远记着1949年5月20日这天，早晨西安解放，傍晚他们坐着马车来到西安西门。解放军在城门口站岗，问了问他们的情况，一挥手：快进城吧，马上要关城门了。
　　来得真巧，别提德仁有多高兴了。马车穿过黑暗的门洞进了西门，暮色苍茫中有人在瓮城的大井上打水。舅舅说：这就是有名的西门大井甜水，四个辘轳日夜不停地绞水，工人拉着板车装满水桶进城去卖。
　　德仁惊讶的：水也卖钱吗？
　　德孝说：你到底年纪小，忘掉了。城里的院子一般都有水井，可那是咸水，不好喝，做的饭也不好吃。
　　德仁不能强辩了，谁叫自己比德孝小一岁呢？
　　马车出了瓮城，驶进西大街，街市上一片漆黑，家家户户闭着大门，原来由于国民党特务的破坏，电厂停电了。西大街是碎石路，马车又是铁轮，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路面，马车一颠一簸的，差一点把人头碰在车厢上，母亲连连喊着慢一点，慢一点。原来，这正是解放前西安的特点：马路不平，电灯不明，特务横行，让德仁提前得到了验证。
　　马车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进，眼前黑糊糊的建筑物就是钟楼，舅舅牵着骡子从钟楼西门进去，在中心向南拐弯，出了钟楼南门。马车沿着南大街前行，拐到东木头市，再拐进安居巷，终于停在一家门前。多亏舅舅曾经送德忠来过这里，轻车熟路，要不的话黑咕隆咚的真不好找呢。
　　德仁、德孝下了车，急忙咚咚咚地敲着大门，一会儿里面女子的声音问道：谁呀？德仁、德孝大声喊道：我们呀。女子继续问：你们是谁？德仁、德孝着急的：姐姐，你难道连我们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大门吱扭一声打开了，德忠欢天喜地地搂住母亲：妈，你咋才来？西安今天解放，我正担心你们呢。舅舅赶着马车，真辛苦了。
　　说说话话，大家一齐动手，把行李搬进门房。舅舅知道跟前有个车马店，他把马车赶过去，说他晚上就在那边休息了。德忠关了大门，忙出忙进，又是打水，又是做饭，一会儿总算安顿下来。德忠比德孝大两岁，比德仁大三岁，正在上西安高中。前些天，父亲来信，所以她把床铺被褥都准备好了。现在，她兴奋地说起今天欢迎解放军进城的盛况：在西安解放前夕，早就有许多地下党员组织群众做各种准备工作，保护电厂、纱厂、面粉厂不受破坏，特别是今天盛大的欢迎解放军进城的仪式，更是万人空巷，敲锣打鼓，挥动彩旗，呼喊口号，把我的嗓子都喊哑了。
　　德仁不无遗憾的：咳，要是我们昨天进城就好了。
　　德忠说：......那也不行，太危险，再说，你们也未必能够进城......算了，算了，世上遗憾的事情太多了......唉，咱爸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听说，胡宗南要把关中的机关、企业搬到汉中、四川，进一步打回西安......
　　德仁说：这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呢。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德忠一脸严肃的：不过，大家可得提高警惕，国民党残留的特务大量造谣破坏，我们可不能听信谣言，他们说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组织听房队、闻香队，专门偷听老百姓的说话，偷闻谁家炒肉了，谁家生活好了。
　　德孝嗤之以鼻：编排这些谣言，真是愚蠢之极。西安这么大，这么多民房，谁能在深更半夜爬到房上去听房、闻香？
　　德仁嘘了一声：别说了，小心听房队！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这门房很大，一明一暗，大家分别睡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德忠去参加学校组织的庆祝活动，德仁悄悄地独自溜出门去看热闹。德仁信步走到东大街，那可是西安最宽阔最热闹的街道，各种文艺宣传队伍，一个接着一个。扭秧歌的，打腰鼓的，最为红火，最引人注目。扭秧歌的队伍里，拿着长烟袋，撅着白胡子，一走一颠的老头儿；顶着绒帽，擦着胭脂，缠着小脚，甩着手帕，扭扭捏捏，喜笑颜开的老婆子，最逗乐儿，惹得群众笑声不断，追着去看。
　　有一支学生队伍，边唱边跳，并且指点着队伍中间化装成的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陈果夫、陈立夫，——他们身上贴着名字。特别是那个蒋介石，穿着呢子军装，推的光头，留着小胡子，化装得惟妙惟肖，吸引得群众指着他嘻嘻哈哈，笑个不住。德仁仔细听时，学生们唱的歌词是：
　　蒋宋孔陈四大家族，
　　把我们人民害得好可怜，
　　今天我们要翻了身，
　　今天我们要打倒你们！
　　歌曲通俗流畅，易唱易记。学生们反复唱着，德仁跟着队伍，边走边唱，一会儿就会唱了。德仁虽然会唱了歌曲，还是舍不得离开队伍，他看那些男女学生，穿得红红绿绿，化妆得漂漂亮亮，手里拿着一根根花棍，边唱边舞，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德仁看得眼热，满身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他真想插进队伍，唱起来，跳起来，可是他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德仁就这么走着，看着，唱着，不觉来到文化馆前边，那里围了许多人，正在看秧歌剧。德仁挤进人群，原来正在演唱《兄妹开荒》，刚刚开始。哥哥头上扎着羊肚毛巾，扛着一把锄头上场了，放声高唱着陕北秧歌调民歌：
　　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
　　叫得太阳红又红。
　　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怎么能躺在热炕上做呀懒虫。
　　扛起锄头上呀么上山岗，
　　站在那山岗上好呀么好风光，
　　站得高来看得远那依呀嗨。
　　......
　　接着是穿着红袄，留着长辫子，挑着担子的妹妹上场，她嗓音甜美，唱得婉转动听：
　　太阳太阳当呀么当头照，
　　送饭送饭走呀走一遭。
　　哥哥刨地多辛苦，
　　怎么能饿着肚子来呀劳动。
　　挑起担儿上呀么上山岗，
　　一头是米面馍，一头是热米汤。
　　哥哥本是庄稼汉那个依呀嗨，
　　送给他吃了要更加劲来更多开荒，
　　那哈依哟嗨嗨哎嗨那哈依哟嗨......
　　德仁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热情洋溢、生活气息浓厚、婉转好听的秧歌剧，一下子迷了进去。他边看边唱，一会儿学会了几句，边走边唱，一路唱着，唱回家去。德忠已经回来了，埋怨的：德仁，你个大小伙子，不上学了，一天瞎跑个啥？吃饭也不回家。
　　德仁瞅了瞅德忠，张口就唱：
　　雄鸡雄鸡高呀么高声叫，
　　叫得太阳红又红。
　　德忠笑笑：哎呀，你行啊，唱起《兄妹开荒》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回唱几句吧：
　　挑起担儿上呀么上山岗，
　　一头是米面馍，一头是热米汤。
　　德仁、德孝也跟着唱起来：
　　挑起担儿上呀么上山岗，
　　一头是米面馍，一头是热米汤。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屋里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舅舅来了，说他在车马店吃过了。母亲说：孩子他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周至是回不去了，磨坊也开不成了，这三头骡子和马车，你赶回老家去吧，在农村是能派上用场的。
　　舅舅说：我正是来和你商量马车的事情。听人家说，胡宗南队伍在渭北大量集结，马鸿逵、马步芳队伍从青海、甘肃赶来支援，在咱家乡一带要打大仗了，我一时三刻回不了家。可是，骡子是张口货，要吃草料，住在车马店，每天都有开销。车马店老板是个热心人，他说现在正需要马车运输货物，他可以给我联系生意，不过......
　　母亲说：周至回不去，老家回不去，跑运输是件好事情，有啥困难，你只管说。
　　舅舅说：老板说，跑运输有的是活儿，不过要把铁轮改装成胶轮才行。
　　母亲说：嗨，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困难，你就是需要一笔钱嘛。德忠，咱院子住着几家房客，到月底了，你把下个月房租收了，看舅舅改装胶轮车需要多少钱，你给付了。
　　德忠说：有一家已经交了房租，我这就给舅舅取钱。
　　舅舅说：你们人多，生活也不容易，这笔钱算我借的，马车跑开运输会挣钱的。
　　母亲笑了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钱你先拿去用。
　　舅舅拿着钱走了。母亲高兴地：还算好，我发愁这车马店住不起呢，没想到马车还能挣钱。孩子，你爸爸辛辛苦苦置备点家业很不容易，这马车，这三头骡子，值钱多了。唉，也不知道，你爸爸现在跑到哪儿去了？
　　母亲说着伤心起来，掉下几滴眼泪，孩子们连忙安慰她......
　　西安刚刚解放，街上每天都充满新鲜的事物，德仁哪里在家里呆得住？他又悄悄地溜出家门，撒腿就往大街上跑去，不知不觉来到文化馆。这宣传工作看样子早些时候就在进行着，橱窗里展览着解放战争的图片和说明，让人们大开眼界。在周至中学，同学们再三要求老师讲时事而终于没有得到的消息，现在全部公开在橱窗里了，德仁兴奋地津津有味地观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