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向西安进发

　　这好像是一次旅行，甚至是一次大胆的旅行，更是一次令德仁终身难忘的旅行。马车的方向很明确，——向西安前进。周至距西安一百四五十里路程，不通公路，走的全是乡间土路。正值战争时期，今天这条路上空荡荡的，无有一人，没有鸡叫，没有狗咬，寂静得叫人心里发毛。德仁默默地想着，却没敢说出口：周至的国民党军队跑光了，县政府也跑了，看样子驻守西安的军队大概也跑光了......
　　舅舅不熟悉路径，连一个问路的人也找不到，只能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着东方前进了。四野空旷，金色的阳光照耀着碧绿的麦苗，一眼望不到边。舅舅说：人们常说金周至，银户县，你看这里土地平展展的，麦苗绿油油的，真是叫人眼红。
　　德仁说：咱们渭北，土地也平整，麦子也长得不错啊！
　　舅舅说：周至水利条件好。渭北塬上缺水，只能靠天爷吃饭了。
　　舅舅把鞭子在骡子上空一绕，打了个响鞭，并没有打在骡子身上，而三个骡子却昂起头来，奋力向前。
　　德仁说：舅舅，你并没有鞭打骡子，骡子为什么这么卖力。
　　舅舅叹了口气：骡马比君子，牲口也通人性。现在，它们没有偷懒，好好地拉着马车，我为什么要打它们，我只是打一个响鞭，给它们提个醒罢了。何况咱们这辆马车是一个老式的铁轮大车，行走在土路上车辙压得很深，牲口拉着十分费力，我更不忍心鞭打它们。
　　母亲说：昨晚没有休息好，我靠着行李睡一会。
　　德孝挨着母亲躺下：妈，我也睡一会。德仁往车厢里挪了挪：舅舅，你上来歇歇，骡子现在乖乖地拉着车嘛。
　　舅舅笑眯眯的：我不累，俗话说，铁匠的胳膊车夫的腿，小孩的屁股厨子的嘴。铁匠的胳膊粗，车夫的腿壮，小孩的屁股不怕冻，厨子的嘴不怕烫。
　　德仁坚持的：舅舅，不管咋说，你上来歇上一会。
　　舅舅说：骡子不停地拉车也很累，我上去更增加了它们的负担。
　　德仁看舅舅疼爱骡子，就慢慢地挪到车辕上，嗖地一下跳到路上，笑嘻嘻的：舅舅，咱俩换个位置。
　　舅舅埋怨着：咳，这孩子，这么高的车就往下跳，也不怕摔一下。
　　德仁高兴地在路上蹦蹦跳跳前进：没事，我们在学校经常练习跳高跳远，习惯了。
　　舅舅只好坐到车厢边，仍然用鞭子指挥着骡子前行的方向。就这么，说说笑笑的，马车走出去几十里路。正在这时，迎面走过来两个背着步枪的军人，他们态度温和地招着手：老乡，不要怕，我们是解放军。
　　马车停了下来，德仁看时，他们的胸章赫然入目：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时，母亲、德孝已经醒来，解放军问道：你们这是到哪里去？
　　母亲说：到西安去。
　　解放军顺便朝车厢里瞅了一眼：没事，你们走吧！
　　解放军匆匆地向西走去，舅舅一挥鞭子，马车继续前进。母亲沉思着：我们在周至的时候，国民党经常告诫老百姓，说八路军是青面獠牙，专吃小孩。看这两个解放军，年轻英俊，说话和气，平易近人，不像是什么妖怪啊！
　　大家都笑了。德仁疑惑地：解放军应该是集体行动，他们为啥只有两个人。
　　德孝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就不兴人家另有任务，执行完任务再赶部队。
　　德仁说：......也许他们掉队了，去赶部队。
　　母亲后悔的：你们别胡猜乱想了，紧要的事情我们刚才倒忘记问了。他们是从西安过来的，我们就应该问问西安的情况，解放军究竟占领西安没有？
　　德仁不假思索的：那还用问，周至的国民党都跑了，解放军肯定占领了西安。如果西安还归国民党占领，或者正在打仗，这两位解放军就会告诉我们，甚至于会劝我们先别去西安。
　　德孝总爱和德仁较劲：那倒不见得，这两位解放军从东边过来，不一定是从西安来的，也未必了解西安的情况，这里离西安还远得很哩。
　　母亲生气了：你们别争执了，我有点头昏。
　　舅舅说：哎呀，咱们只顾赶路，忘记吃点东西，你大概肚子饿了。
　　于是，舅舅停下马车，把边骡拴在路边的树上，搭起马车下的撑子，车辕就离开了辕骡的背部，使辕骡得到休息。舅舅爬进车厢，取出午餐，德仁、德孝一看呵呵笑了：哎呀，舅舅啥时候蒸了这么多包子？
　　母亲也感激地望着舅舅：哥，真难为你了。
　　母亲吃了两个包子，喝了点大瓶凉开水，头也不昏了。舅舅把她扶下马车，她站在路边，看看麦苗，透透空气，精神多了。这里，德仁、德孝狼吞虎咽，一人吃了三个包子。舅舅吃了两个包子就不吃了，德仁硬塞给他一个包子：舅舅，再吃一个，你还要赶车，还要跑路。
　　舅舅笑笑：这孩子。
　　大家吃喝一毕，都来了精神，德仁指指骡子：舅舅，给它们不吃东西吗？
　　舅舅疼爱地摸摸骡子的头颅，骡子摇摇耳朵，舅舅说：骡子皮实，出了门两天不吃不喝，也没事。当然，咱们今天在哪里歇脚，还是要喂它们的。
　　于是，大家上了车，骡子归了位，马车继续向着东方前行。舅舅望了望太阳说：太阳已经向西偏移，现在有两点多了，不知道天黑能不能赶到西安？
　　母亲说：听孩子刚才争论，我真有点担心，万一西安正在打仗，我们去了不是很危险吗？今天别急着赶路，如果中途有合适的地方，就早早休息，也好喂喂骡子。
　　舅舅连声说好，德孝瞅瞅德仁：咋样？妈妈还是采取了我的意见。
　　德仁虽然有点不大服气，还是说：......当然，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安全。
　　母亲一句话，舅舅泄了气，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过了许久，眼看太阳已经西斜，还没有合适的歇脚地方，只好赶起骡子，加快了速度......运气还算好，傍晚时分到了一个镇上，路边正好有一家客栈，紧闭着大门。舅舅停下马车，连忙去敲门，好大一会，门才打开一条缝儿，里面的人一看是普通百姓，才放心地打开大门。老板说：兵荒马乱的，你们老老小小还敢上路，快，赶快把马车赶到院子里。
　　舅舅把马车赶进院子，老板连忙关了大门。大家下了车，进了客房，伙计帮助舅舅卸了骡子，拴在槽上，喂上草料。老板是个50多岁的老者，接待很热情，不过他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母亲说：老板，你有话直说，店钱、饭钱该算多少，我们一分不少。
　　老板说：这样就好，不过......国民党垮台了，长安县政府都跑了，法币不值钱了，所以我们不敢收纸币，我们只能要硬头货......
　　母亲说：好说，那么你算一下，我们的住宿费，两顿饭钱，骡马的店钱，一共是多少？
　　老板计算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战争时期，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不能多收你们一个铜板。计算下来，一共需要28块铜板。
　　母亲笑了：我还担心你要得太多，我拿不出来，看样子你真是个老诚人。舅舅，你拿30块铜板给他，免得他晚上担心睡不着觉。
　　老板接了铜板，呵呵地笑着：说笑了，哪会呢？
　　老板娘端上饭菜，馒头小菜，小米稀饭，大家吃了个痛快。吃了饭，母亲叫来老板说话，询问西安的情况。老板有点为难：我们这斗门镇，虽然距西安只有40里路，可是战争的形势千变万化，我真的说不清西安的现状。西安到这里，再往西不通汽车，国民党军队都是沿着陇海铁路往西逃跑的。昨天有人过来说，国民党已经炸毁了渭河大桥，毁坏了所有船只，驻守南岸，企图依靠渭河天险阻挡八路军。看样子，八路军进攻西安就是眼下的事情。......依我看，你们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不必动身太早，免得碰上打仗就麻烦了。40路程，只要半后晌赶到就行了。
　　母亲谢过老板，大家就早早地休息了......乡村的夜晚是这样的宁静，坐了一天马车，现在，众人舒展腰肢，伸展双腿，舒舒服服地进入梦乡......早晨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十点多钟才吃早饭，老板做的是捞面条，油辣子，农家醋，还有一些翠绿的荠荠菜。大家吃得很满意，德仁说：大叔，以后有机会，我还要来吃你的捞面条，荠荠菜。
　　老板说：欢迎，欢迎。
　　马车驶动了，大家频频招手向老板告别，老板看马车走了几步转身便关上大门。马车驶出斗门镇，依然是向着东方前进，骡子已经显得精神抖擞了。一路上仍然是不见行人，异常安静，大家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走了二三十里路程，终于遇见了几个从西安过来的行人，问起情况，路人兴奋地说：西安解放了。天不明解放军就打过渭河，进攻西安，守城的国民党军队没有怎么抵抗，就乖乖地缴枪投降了。......嗨，人民群众欢迎解放军进城的场面太热烈，太感人了，可惜你们看不到了......
　　德仁确实觉得非常遗憾，他只能闭起眼睛想象着解放军进城的场面：步兵精神昂扬，步履铿锵；坦克兵威武雄壮，隆隆过街。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热烈欢迎人民解放军解放西安”，“毛主席万岁”，人民群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