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新建渭河桥

　　解放战争的炮声隐隐传来，周至——这个闭塞的后方也充满了紧张的空气，——开始抢修通往普集镇的渭河桥。国民党军队出动了汽车、马车、牛车，抓了许多壮丁，拿着锯子、斧子、绳子，走到村庄里，只要看见大树，不问青红皂白，就锯就砍。老头老婆哭哭啼啼地前去阻拦，被推搡得东倒西歪，被打得头破血流，到底阻挡不住，眼看着一搂粗的大树，被伐倒，被装上车拉走了，他们追在后边，哭着，喊着，跌拌着......
　　远处有大树的人家，听到了抢树的风声，便连夜动手伐树。可是树伐倒了，那么大的树往哪儿藏呀？到底还是被国民党军队抢走了。更可怜的是，一家父子两人，晚上偷着伐树，树倒下来把儿子塌死了......白发人葬黑发人，这是怎样的悲惨啊？
　　在成千上万根木头的堆积下，渭河桥终于修好了。消息灵通的人士，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个“八”字，窃窃私语：八路军要打过来了，国民党要逃跑了。
　　消息闭塞的周至人民，只知道八路军，还不知道解放军。周至往西不通汽车，只有往北过渭河到普集镇，才能坐火车或汽车到宝鸡，从宝鸡坐汽车到汉中，到四川。看样子，国民党逃跑的路线只能是向西、向南了。
　　社会形势这么紧张，学生们哪能安心地坐在教室里读书？过去不常关心国家大事的学生，现在也关心起时事来。不管上什么课，老师走进课堂，同学坐下以后，大家便从牙缝里发出一阵嘶嘶声，声音由小而大，萦绕在教室里，当老师注视同学一眼时，大家齐声喊道：老师，讲时事！
　　好说话的老师，也无心讲课，便合起课本，给大家讲“时事”。其实，国民党严密封锁消息，控制言论，老师讲的也是历史，哪里是时事？就这样老师讲得遮遮掩掩，同学却听得津津有味。不管怎么说，大家也知道了国共两党和谈失败，内战打得很激烈，国民党节节败退，支撑不下去了......
　　遇到胆小怕事的老师，一听见同学要求讲时事的呼声，便连连摆手：别，别惹事，我们还是上课为好。
　　历史老师索性拉开架势，一堂课讲一个春秋战国的刺客。于是荆轲刺秦的故事，渲染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歌声里。什么专诸刺僚，要离断臂，聂政刺侠累，豫让斫袍，都给学生留下了侠胆义士的英勇形象。......长大以后，德仁慢慢懂得，这些刺客的行为确实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
　　听说渭河桥建成了，德仁、德孝、翠花便偷偷地跑去参观。他们出了县城，顶着迎面刮来的呼呼北风前行，觉得衣服都要被吹透似的，只得低着头裹紧棉衣匆匆地赶路。好在路途不算很远，走了一个钟头便到了渭河边。远远望去，新修的白花花的渭河桥一直通到对岸，新崭崭的木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大概就是新桥的魅力，——其中不知道包含着多少百姓的血泪？桥上有士兵背着步枪把守，禁止行人通过。德仁他们站在旁边仔细看去，一根根粗壮的木桩竖立在湍急的河水里，木桩上架起横梁，横梁间连接圆木，圆木上铺设木板，桥的两侧还有栏杆......啊呀呀，难怪国民党军队到处乱伐乱抢树木，这座渭河桥是抢来的成千上万根木头堆积起来的啊！
　　德仁趁着士兵转悠过去的空隙，迅速地走上木桥，摸着栏杆，向渭河望去，浑浊的河水向东滚滚流去，他知道河水是奔向咸阳，奔向西安的......这时，那个士兵看见有人走上桥面，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抡起枪托朝着德仁打来。翠花急忙喊道：德仁，快跑！
　　德仁其实早有防备，就在枪托打过来的瞬间，他迅速地一侧身，枪托擦着他的大腿掠过，他三跳两蹦，冲下大桥......翠花急忙过来，查看德仁的伤情：啊呀，多么危险，你看，你的裤子被枪托擦出一道白印儿，是不是伤到你的大腿了？
　　德仁瞥了德孝一眼，悄悄地说：翠花，你丢人不？我哥在旁边站着，你就跑来查看伤情。像你这样，将来应该当一名医生。谢谢你喊了一声，我躲过了一枪托，没有伤着大腿，没事，一点事也没有。
　　翠花不再言语，三个人默默地向县城走去。今天的天气真好，空气特别纯净，远处终南山苍翠的身影清晰可辨，德仁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来周至好几年了，许多风景都看过了，就是没有去过楼观台......
　　翠花淡淡地笑笑：这有什么可惜的，等到春暖花开，咱们去楼观台玩一次。
　　德仁皱着眉头：30里路，去一趟谈何容易。
　　翠花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早晨早早地起来，带上干粮，直奔楼观台，九十点钟保准到达，玩上两三个钟头，下午三四点钟就能回到家里......
　　听翠花啰啰嗦嗦谈着计划，不知怎么，德仁也高兴不起来，说说话话，就到了县城。
　　人们常说春雨贵似油，今年的春雨却淅沥淅沥地下个不停。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县上要求周至中学按照规定坚持上晚自习。这天，下了晚自习，德仁戴上草帽，提着镜儿灯，淋着点点春雨，踩着泥泞，独自一人向家里走去。街道两旁的商店和住户早就关上大门，偶尔从门缝里漏出一点灯光，街上还是一片昏暗。他走得很慢，静夜里听见后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仗着自己胆大，暂时还没有扭头去看。走着，走着，后边的人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嘻嘻，德仁，你真够胆大的了，咋不回头看看？
　　德仁仍然没有扭头，淡淡地：你个女孩子都不害怕，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有怕的啥呢？
　　后边的女孩可怜巴巴的：可是，我还是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德仁，你真的不想扭头看一看吗？
　　德仁扭头一看，自然是翠花还能是谁呀？这时，翠花却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德仁，战战兢兢地说：我怕，我冷，我担心，我们会分离的，我们以后再也见不上面了，呜呜......
　　在这样的黑夜里，一个女孩子搂住自己，让别人看见是不得了的，德仁也是战战兢兢，却感到翠花淋湿了的衣服冷冰冰的，身子在不停地发抖着，他便没法推开她......德仁说：啊呀，下这么大的雨，你连个草帽也不戴，要淋出病的。
　　德仁说着便取下草帽给翠花戴上，安慰的：翠花，晚上时间大了，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
　　翠花说：我担心我们会分离的，我们再没有时间了。
　　德仁哄着她：不会的，那么，明天下午，我们在操场见面。
　　翠花放心了，在离开的时候，她取下草帽给德仁戴上，冷不防吻了德仁一口，转身走了。德仁摸着发烫的脸蛋：咳，这个俏皮的翠花......
　　第二天，雨住了，太阳红亮红亮。下午，上完课，德仁信步走向操场，穿过城墙的隧洞，来到护城河桥上，倚着栏杆，望着青幽幽的河水缓缓向前流淌，心里也泛起了阵阵涟漪。护城河两岸的柳丝格外翠绿，远远望去，在袅袅春风中，摇曳着一片柔柔的烟云。咳，这个翠花，怎么还不见人影？......德仁举目四望，远处操场边柳荫下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一闪，哦，她今天穿了一件鲜亮的新衣裳。德仁迅速地走下河桥，沿着河边的垂柳向前走去。德仁慢慢地向前走着，时时拨开眼前摇摆的柳丝。粉红色的身影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跳一跳地向前运动着......德仁嘿嘿地笑着，继续向前走去。操场虽大，也有个边；护城河虽长，却被围墙挡住，翠花站在围墙下灿烂地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德仁慢慢地走近翠花，轻轻地说：走这么远？
　　翠花举起开明英文课本：复习功课嘛，这里没有干扰。
　　德仁也举起开明英文课本：英雄所见略同，呵呵......翠花，我斗胆问一句，你想和我说什么？
　　翠花的脸蛋红润润的：咱们是同学嘛，还能说啥话？......我就是觉得有千言万语，一时也无从说起。德仁，我们同学已经好几年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德仁凝望着翠花：温柔美丽，活泼可爱，真诚待人，学习优秀。
　　翠花笑眯眯地：嗨，你给我做鉴定吗？
　　德仁说：我这是实话实说么。
　　翠花突然深情的：《诗经》里有这样的诗句：昔你来思，杨柳依依。今你往矣，雨雪霏霏。你说，叫人伤情不伤情？
　　德仁说：错了，《诗经》里的诗句是这样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翠花惨然一笑：唉，我说的是你。我有一种预感，你终究是要走的。我改动一下诗句，算是对你送别吧。
　　德仁安慰的：别担心，我是不会走的，我要继续在这儿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