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回故乡家破人亡 进矿山遇到知音
作品名称:善哉,玉风车 作者:诸葛智叟 发布时间:2017-12-29 19:56:21 字数:6302
51,国仇家恨
话说吴广才和李春潮告别后来到火车站前广场。看到广场上围拢了许多人,一小队青年学生吹着小号,吸引招揽人群。看看围观的人差不多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从学生队伍里出来,站到一张凳子上发表演讲,她说:“同胞们,父老乡亲们,中国就像一只睡狮,应该觉醒了。我们的祖国正在受到外来侵略,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占领东北,成立满洲国,又继续占领察哈尔,现在已经打到了绥远。我们的傅作义将军率领军人正在绥远跟日本人拼刺刀,前方的将士们用生命保卫我们,我们再不行动,日本人就会打到自己家里来!同胞们,现在有钱的出钱,开始募捐吧!”
那些老百姓一听到募捐就慢慢散开了,他们议论着:一会儿北洋军,一会儿北伐军;一会儿直系,一会儿奉系,军阀混战把老百姓的思想都打麻木了,谁上台都有自己的一套,都要找老百姓要这要那。那位女老师看到这种局面,又站到凳子上大声疾呼:“同胞们,我们千万不要麻痹,这回不是南京、北京的问题,那是内部斗争,这回是民族存亡的问题,是外国人侵略中国,大家一定要觉醒!”
看到女老师慷慨激昂的演说,吴广才站不住了,他挤进人群大声说:“同胞们,我是从东北来的,亲眼见到我们的同胞被日本鬼子蹂躏,我们的土地任由鬼子践踏,我九死一生逃回来了,我们的同胞就是要早点觉醒呀!”说完他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出5个大洋丢进募捐箱,随后许多老百姓都参加了募捐。女老师看到这一情景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跑到吴广才面前,大方地伸出手来,和吴广才握手,感谢他的热情讲话,支持募捐活动取得成功,并特别邀请他继续参加募捐活动。吴广才谢谢她的好意,告诉她自己要去枣庄,火车就要开了,我得准备上车了。女老师再三感谢吴广才的义举。
去枣庄的火车开动了。在列车上获悉从大汶口往新泰的火车是新开的路段,试运行。吴广才归心似箭,灵机一动,如果改去新泰可以节省相当多的路程。于是他找到了列车长,列车长告诉他,有趟从泰安开往新泰的慢车试运行,你可以在大汶口下车改乘那趟车,吴广才非常感谢列车长的指点。办好改乘车票,吴广才在大汶口下车,再登上了去新泰的列车。这趟列车虽然速度慢,但是路程缩短了许多,到新泰才下午3点多。他立即扒上去蒙阴的汽车,到达县城已经日落西山了。他卯足了劲,星夜也要赶回家。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急吼吼地赶回家,尽然是那样一个肝肠寸断的凄惨场景。
吴广才星夜回家,家里的大门紧闭着,叫了好多声,无人应答,气急之下,他一脚踹开大门。锈死了的锁崩开了门扣,黑灯瞎火的,只有星光闪烁。借助昏暗的月光,他从院儿里摸进了房门,幸好条台上有根蜡烛,他找到了火柴,可怎么也擦不着火星,火柴全潮了;他又摸进里屋,里屋的房门还是半掩着的,他使劲一推,房门的门框却随着门倒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顾不了那么多,这家里人都去哪儿啦?“荷花,荷花,你在哪儿呀?怎么不出来迎我?”他摸到床前,在昏暗的月光照射下,床上什么也没有,连床被子都没有;他又折回头,快步跨进女儿的房间,除了床上有床发了霉的被子外,房间里什么也没有了。他预感到问题复杂了,情况严重了,他又忙着摸进厨房,在灶台夹缝里摸到一包火柴,依然是划不出火星。这深更半夜去问谁家?她们一定是出事了!他瘫软了,心里防线崩溃了,恨自己外出赶海的鲁莽行动,恨自己丢下妻女出门闯荡,恨自己没有好好看护家庭。因为旅途辛苦加上突如其来的场景,他裹上发霉的被子晕倒在柴房里……
第二天一早,吴启明的妻子出门散步,看到荷花家的门打开了,门扣耷拉在一边。这家人家好多年没有人来。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盗贼闯进她家了,他急忙赶回家叫来吴启明看看究竟。两夫妻急忙走进荷花家。四处的房门洞开,东西乱糟糟的,没有看到人影。吴氏走进厨房,喊出来声:“啊呀,启明快来呀,这里被子裹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吴启明赶到柴房,顺手拉开了电灯开关,结果灯也不亮。再近前一看,这霉呼呼的被子里裹着的不就是吴广才嘛!
“广才广才,赶紧醒醒,我是吴启明呀,怎么昨天深夜回来也不去我们那儿招呼一声?睡觉也不睡在床上,跑到厨房的柴堆里窝着呀。”吴启明说。
“哦,哦”梦里梦张的吴广才被吴启明叫醒了,浑身直打颤,嘴里面叫“冷,冷”。
吴启明摸了摸吴广才的头,好烫好烫。于是叫老伴赶快把他女儿的房间整理出来,把吴广才搞到房间去躺下。吴氏把霖儿房间整理好,吴启明扶着吴广才进了房间,把他放在床上躺着,然后吴氏回家煮了点姜汤加上红糖送了进来,吴广才喝下姜汤这才平静了一些。吴氏立即叫来自家孩子,赶快通知吴大柱,说吴广才回来了,顺道多叫两个人过来帮忙。
吴大柱叫来村里的土郎中,开了两副药,给吴广才喝了;又叫人把房间和院子打扫整理了一番,整修了电路,找来木匠修理好门窗。过了两天,吴广才退烧了,吴启明约好吴大柱来吴广才家,他们把吴广才走后家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吴广才更加悔恨自己的出走,惋惜荷花的轻生,感念夫妻一场没有得到呵护,痛恨那旧礼教、吃人的族规陋习;更气恼是自己的女儿居然和日本人扯上关系,而且还有了孩子,现在还不知去向。
他直喘粗气,半晌说不出话,捶胸顿足,愤怒无语。心想不知去向也好,倒也省心罢了,没有这样的孩子更好。他无比气恨,却又无处发作。吴启明、吴大柱一边讲解,一边规劝,吴广才的家恨还是难以平复。最后吴广才说:“你们让我一个人静静。”
吴启明、吴大柱知趣地离开了。吴广才送走了他们,把大门紧闭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整整关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52,走进煤矿
吴启明看看吴广才这三天家中一点动静也没有,担心他也和荷花一样寻短见,于是第四天一早吴启明就紧敲门,里面还是没人应答。吴启明急了说:“吴广才,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踹开了。”
一会儿,吴广才把门打开了,说:“叫门干嘛?别管我,死了算了。”
“就是怕你寻短见才叫门的,荷花死的那天也是我叫门的。论辈分我算是你四叔了,不是我说你,一个男子汉,应该是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经得起暴风骤雨的考验,顶得住青天霹雳的压力。家里的这点事就击倒你,你还叫吴广才吗?”吴启明从来就是个书生气息很浓的人,今儿说话铿锵有力,句句都点到吴广才的命脉上去了。吴广才泪如泉涌,他把赶海被骗日本北海道,又转至东北东宁,自己带领小队挖地道逃出狼窝,参加东北抗日斗争的事,一股脑儿地说给吴启明听。
吴启明感动不已,捶了捶吴广才,说:“大侄子,你真是好样的,没有丢我们吴家的脸,在‘国仇’面前你是好样的,可是你顶不住‘家恨’就不是好样的了。你要正确对待家中发生的一切,不要去钻牛角尖。”
吴广才说:“说真的,四叔,我就是磨不开这‘家恨’啦,我绝食三天了,就是想这样结束生命。你今儿这番话打动了我,我得把国仇家恨的事做满了,才叫真正的吴广才。”
“大侄子呀,这就对啦,快叫四婶给你做吃的去。”吴启明拉着吴广才来到自家,叫老伴赶快做点好吃的,广才三天粒米未进了。
四婶动作麻利。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碗热汤汤的“糖心蛋”。吴广才站起来说:“谢谢四婶,又来讨扰您了。”
“哪里的话。你们两夫妻也是命苦,遭此劫难真是上天不公呀。”四婶说。
“不怪天,不怪地,只怪自己没出息。”吴广才边吃边说。
“其实你是一个好把式,你有在日本北海道挖煤的经验,可不可以传授到自家村里的小煤窑,改变一下挖煤的技术,我聘请你当咱们金鸡笼煤矿的工人技师怎么样?这可不是给日本人干活,是给自己干活。你看看咱们村里的建设,家家户户的电灯,进村的道路,还有小戏台,哪一样不是小煤窑里煤换来的。”吴启明说。
“好,四叔说得对,我就来试试,不知道行不行。”吴广才说。
“没问题,一定行,说干就干,今天就去矿上看看。”吴启明说。
吴广才跟着吴启明来到了金鸡笼煤矿,他看到了矿工们干活很卖力,但是对于风钻的使用、角度、配合很不得法,阻碍了煤的产量,建议加以改进;同时坑道的走向和安全也存在隐患,需要改进和加强。吴启明高兴极了,和几个矿管会的成员商量,要求吴广才拿出改进方案,研究执行。
接着吴启明把电气工程师齐全叫来,把吴广才介绍给他说:“这位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吴广才,他曾在日本北海道煤矿干过,受尽了欺凌。”他又把齐全介绍给吴广才说,“这位就是我们矿里的电气工程师,小有名气的小诸葛齐全,你有什么烦心的事找他,他都会帮你解开。”吴广才和齐全四只手交织地握在一起,眼睛里闪耀着想把对方吸进来的光芒,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两天后,吴广才把改进方案拿出来,矿管会讨论后立即执行。吴广才带人去采购一些采煤的机械,途径下王村,去了王贵家。向他的父母也通报了王贵的凶讯,把遗书交给了他父母。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吴广才答应三天后参加王贵的立碑葬礼。
三天后吴广才向吴启明告假,出席王贵立碑葬礼,吴启明也陪同前往。吴广才在葬礼上说出了这番话:“父老乡亲们,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葬礼,没有遗体,没有骨灰,没有坟墓,只有一封遗书和一座墓碑,但是这下面埋的是真实的山东老乡。他和我在东北修筑东宁要塞时,受到日本鬼子非人的欺压和蹂躏,我们决定挖地道逃离,他在重病期间,决定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拖延时间,掩护同伴们逃离狼窝。这种舍生取义的行为是英雄行为,我们将永远纪念他。安息吧,王贵兄弟!”在场的人无不敬佩之至,肃然起敬。吴广才把身边仅有的五个大洋送给了王贵的父母,答应每年都来下王村祭奠王贵。吴启明代表金鸡笼煤矿拿出二十个大洋慰问金赠送给王贵父母。
第二天,吴广才在吴启明、吴大柱、齐全的陪同下来到了荷花的墓地,他给荷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深刻地检讨了自己鲁莽决定赶海、抛弃妻女的错误决定;深深惋惜荷花轻生,深刻地反省自己作为男人没有担负起家庭的责任,酿成如此大祸。现在好了,我会把一切怨气都抛开,陪伴在你身边。吴启明等扶起一直跪在荷花面前的吴广才,叫他节哀顺变,好好做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用斗汉奸、打鬼子的精神为荷花争气。
53,解开心结
吴广才处理好王贵和荷花的善后,感觉自己轻松多了。这一年的春节是在吴启明家过的,吴启明为了奖励吴广才在挖煤的产量和质量上的特殊贡献,年底给吴广才发了个红包,吴广才掂了掂这红包,足足有50个大洋。他没有忘记四叔的知遇之恩,他给了四叔的小儿子吴石川五个大洋。吴启明知道后狠狠批了孩子一顿,让他退回去,并诚邀吴广才在他家过春节。
村里的小戏台春节好热闹,戏班子从初五唱到初八。齐全在老家呆不住,初八就来到煤矿,正好和吴广才撞上,吴广才邀请齐全到他家小酌,想和他谈心,自己有好些问题至今找不到答案。这是齐全求之不得的事,自从吴广才到矿上,一直是齐全注意的目标和争取对象。第一次来到吴广才家,齐全显得有些局促,经不住吴广才的软磨硬蹭,两人三杯酒下肚笑开了,齐全说:“到老弟家小酌还是第一次。”
“好啊,有一就有十,有十就有百。常来常往才是兄弟。”吴广才说。
齐全说:“谢谢老弟抬举我,自你来矿上,我一直都在观察你,有时候觉得你闷闷不乐,总以为是丧妻之痛絮绕着你。后来仔细想想,还是有其他原因?”他故意把球递给吴广才,他却低头不语。于是齐全索性把话挑明说,“一定是因为女儿爱上日本人,有了外孙,却现在下落不明,让你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怎么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哪儿有食就往那里钻?好家伙。来来来,喝酒、喝酒。”吴广才说完要和齐全干杯。
齐全说:“老弟呀,我可不善酒量,干完这杯,我想听听你说心事。”
“没事的,干、干!今儿咱俩就豁出去了,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归。我什么都告诉你,都说你是个小诸葛,就看看你有什么招儿,能解我的心结。”吴广才说。
“老弟,你先别急,一件一件地说给我听。”齐全说。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吴广才酒壮英雄胆,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吐出来。他首先谈到自己的家事,对于女儿和渡边弘一的爱情提出质询。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女儿怎么和日本人扯上关系。
齐全对这件事有独到的见解。他认为男人和女人恋爱和结合,是人性使然,也是两情相悦的事,是不应该用国界、民族、宗教信仰加以限制的。有首名诗,叫作“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的就是人的生命、爱情、自由之间的关系。他津津乐道其中的奥妙,只说得吴广才拍手叫好。
然后齐全把话又收回来说:“中国长期的封建统治和陈规陋习束缚了人性的自由发展,限制了人们自由恋爱的向往,酿成了许多婚姻的悲剧。就你说的问题,从我了解的情况看,渡边弘一和霖儿的爱情是真实的、自愿的,符合人性的自然法则。但是家族通不过,现在都民国了,那些陈旧陋习本来就该废除,但是就是不肯放弃;尤其更不应该的是运用沉崖的极刑,真是草菅人命。我当时为了挽救这对年轻人的宝贵生命,避免一场外交纠纷,根据现实情况提出将渡边弘一驱逐出境。后来吴启明接受了我的意见去向族长求情,结果给他们两人改判了‘双双逐出吴良村’。其实说到底,这也只是个缓兵之计呀。谁知道令妻荷花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轻生自杀了,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对此我也深表遗憾。”
“哎,这也怪不得你呀,那是她命中注定有此劫难。你说说这孩子和谁好不行,干嘛要和日本人好?连自己的母亲也葬送了。我在日本北海道、东北的东宁受够了日本人的欺压和蹂躏,我恨透了日本人,当然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日本人在一起。我真的都把她视为汉奸了,不想见到她。”吴广才说。
“你的心情当然可以理解。其实照我看,渡边弘一这个日本青年当时在本村的表现是不错的。我们看一个人要做具体分析,也就是说是要把日本统治者和普通的日本国民区分开来,把日本军国主义和日本民族区别开来。一个人的家庭出身、自己父母、所在国度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但是他所走的道路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我们不能因为记恨日本侵略者就和整个日本民族对立,我们都在一个地球,你总不能开除他们的球籍吧?那也是不科学的。”齐全说。
“老兄真是高见,你这么说,我的心里平静多了,也让我更清醒地认识我和女儿的关系。原以为女儿和日本人搞在一起,不是汉奸也是汉奸。”吴广才说。
“那就大错特错,简直是胡说八道。老弟千万不要有这种思想,你一定要设法找到自己的女儿,父女团聚是天经地义的事,骨肉亲情是割不断的血脉,你千万不要犯糊涂。”齐全说。
吴广才听了齐全的一席话,茅塞顿开。他激动起来,说:“说得好,老弟呀,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把酒斟起来,咱俩再干一杯!”
酒毕,吴广才接着谈起国事,他说,现在日本人穷凶极恶,都打进中国来了,东北被占领,察哈尔也已经被他们控制,眼下已经打到绥远。中国人为什么不一致抗日,难道非要等亡国才起来对抗吗?他说到这次回来从济南火车站看到的那一幕,自己参加了募捐,觉得就该那么做。
齐全听后大加赞扬。他说:“中国人民的觉醒是有个过程的,现在中国共产党提出团结抗日一致对外,很得人心。但是现在主持国政的国民党内部有两派势力,一派是亲日派以汪精卫、何应钦为首的;一派是以蒋介石为首的主张消极抗日,他们把大部分兵力用在围剿红军上,而对亡国的形势估计不足,这就是非常悲哀的事。‘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导思想,正是中国军队节节败退的根源。”
谈到这里吴广才把东北共产党领导抗联的事说给齐全听,他本人非常赞成团结抗日的主张。齐全心中暗喜,认为吴广才已完全经接受了共产党的理念和主张,正是他需要争取的对象。
吴广才见齐全说得头头是道,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是共产党员吗?”
齐全点点头,但是他告诉吴广才,现在他是一名地下党,目前是非常时期,自己是不能暴露的,希望吴广才理解,并以友情为重,不能出卖自己的弟兄。吴广才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表示愿意拿脑袋当保,绝不走漏消息。
这场酒席直喝到天黑还不肯收场。和齐全的谈话,逐步解开了吴广才的心结,他庆幸自己找到了知音。他想起了东北的段五爷,他要暗暗下决心,跟着齐全,跟定共产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