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瓢泼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刘东强住的四栋，是太平桥最高的地方。家里地板上摆着几个塑料盆，用来接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三十几年的木梁青瓦屋面，虽然公司后勤科每年都请瓦工老彭来捡漏，但终究还是老态毕露，很容易出状况。一到下雨天，说不定那个地方就漏雨下来，弄得刘东强无可奈何，只好骂几句“这个鬼天气，真烦人”。
　　近半年来，李云军拿到下面这些业务分公司，头都是痛的。为保百货公司几个老当家品牌，他和总公司的财务科长几乎天天往银行里跑。市工商银行早已停贷，其它国有商业银行如农行、建行和中国银行，早已了解到百货公司的底子，也都纷纷对百货公司关上了信贷大门，这也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但富在深山却有远亲。
　　李云军通过朋友的朋友介绍，认识了怀鹤市农村信用社的犺主任。
　　“贷款？没问题，只要有抵押物，按抵押物的评估值我可以给你八折贷，也可以五折贷，既然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李总，我可以按社里的最高标准八折贷给你。”
　　“那就太感谢犺主任，来，我再敬你一杯，我代表百货公司感谢犺主任，所有的感激之情都在这一杯酒里。”
　　“好，我们都是讲规矩的人，人在江湖，都是要讲规矩的。我也回敬你一杯。李总，我就先干为敬，到了酒桌上，就都是朋友了，什么事都好说。来，干！”
　　“犺主任，我是最讲规矩的。朋友面前，讲的就是个义气二字。我就给我朋友说了，只要犺主任按最优惠的利率贷款给我们，我们是懂规矩的。”
　　“好，李总，只要你的资料按时做到位，你们拿来抵押的城东那个五溪百货大楼，我就可以给你贷一个三百多万。”
　　“好，为此我就再敬酒一杯，感谢犺主任对我们百货公司的大力支持。”说完，李云军站起来一口喝完，并把酒杯亮出底。
　　虽然，贷款还没有到帐，但李云军还是按照朋友的吩咐，给犺主任塞了一个五千元红包的见面礼。李云军知道，只要犺主任这个关节打通了，这三百多万的贷款就可以解决百货公司当下面临的很多问题。
　　只要能把这笔款贷出来，就按照江湖规矩，拿出个十万元感谢犺主任也是值得的，现在要贷款，不花点额外费用，是难以贷得到款的。况且李云军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钱！！钱！！！
　　百货总公司下面业务分公司为完成各自所经营的品牌销量，吃到厂家的各种返利，经常是猛压货。很多厂家为扩大市场份额，促销活动是一个接一个，使得百货公司的库存激增，进而引起总公司的现金流不畅通，财务费用大幅增加。虽然销售额有较大的增长，但业务分公司的净利润却不能同步增长，有些业务分公司还在递减，甚至踢去调账因素，实际还是亏损的。
　　对于百货公司该怎么经营下去这个问题，李云军也想了很久，从国家的政策方面和国有商业批发企业所背负的历史负担来说，面对全民经商的大坏境，怀鹤市百货公司曾经的辉煌将难以再现。考虑来考虑去，有时考虑的通宵失眠，他脑袋里终于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为百货公司这块金字招牌，为保百货公司的传统老业务等这些虚的东西，而把自己辛辛苦苦跑来的贷款又都投到百货批发业务上去，值吗？会不会连个泡沫子都不会起？甚至有人提醒他，即使给业务部门投进一个亿的资金，它们也能用得干干净净，过不了一年，还是会叫嚷着：钱不够！百货公司不能这么一路黑的走下去，为了单位两百号人的生计考虑，是到了考虑百货公司主业转型的时候了。
　　在顶层大圆形的会议室内，有关百货公司转型创新的中层以上干部会议已经是第四次，李云军在会议上分析了国有商业企业的处境，也分析了国家流通领域的政策走向，特别把下面县里一些百货公司的改制情况给大家透彻地讲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百货公司必须找出一条新路子，如果真到了发不出工资，银行又逼债的时候，再想到转型，可能政府就真的帮你转型了，政府给你的转型就是收回国有土地、国有资产，给你打发几千块钱回家，以后再也没有人管你了。
　　一些业务部门的中层领导，刚开始都不赞成李云军的转型方案，他们认为辛辛苦苦做起来的品牌，虽然利润很薄，但是市场上的销量大，行销不愁销，放弃了真的好可惜。
　　“当然我们这次转型的目的是盘活我们怀鹤百货公司的资产，我们有武陵批发市场，有十多栋仓库，有五个零售商场。我们的武陵百货商场，已经有几个老板找过我，要租柜台。我想我们很有必要考虑一下，现在的武陵百货商场每个月只能保本，而占用的资金达一百多万，虽然解决几十个员工的上班问题，但对于百货公司来说，没有带来一点效益。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把它租出去，每年还能收几十万租金。我的同志哥，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业务科这么多职工，不搞业务了，没有班上了，单位也打算怎么安排咯，不会把大家都下岗回家吧，李总。”汪丽红早就预料到百货公司会走到这一步，只是不知道来得这么快，她也做了这方面的准备，如果单位放弃批发业务，她就自己邀几个人出来搞个体户，自己的进货、销货渠道有现成的，每个人集点钱出来，不相信就搞不起来。只是单位到底怎么转型，对出去搞个体户的人有什么优惠政策，她还是想问个明白。
　　“这个公司会有考虑的，公司转型不是简单地减人，公司鼓励职工出去创业，搞个体户，有关扶持政策马上会出来。也会安排上了一定年龄的职工内退，拿内退工资回家休息。我们更要抽调精干力量，首先把武陵商场开发起来，建一个武陵家电城。我今天在这个会上先宣布一下，无论谁，只要引进一家商户进来，当然是必须经营家电产品的，公司就奖励两千元。我们决定，两个月内把商场改造好，三个月后武陵家电城必须开业。”
　　李总虽然说不减人，但是批发业务不做了，公司新的岗位肯定消化不了这么多富余人员的。很多人都开始找自己的后路了，有利用自己跟厂家销售员关系好，而准备去搞个体户批发的，把百货公司经营的一些好牌子顺势就带了出去，说不定比在百货公司的收入还多一些。也有一些有关系的，或家里有当官的，就想法设法往外单位调。但大部分的职工还是想呆在百货公司，期盼单位安排新的工作岗位。
　　不到一个月，就有六个职工通过各种关系调出了百货公司。各业务分公司的业务也基本上停止了，其库存也在加大力度的处理。按照单位的鼓励职工出去创业的政策，汪丽红和刘东强、刘姝妹三个人，每人都得到单位两万元的货物，供他们无偿周转使用三年，到第四年再退给公司两万元现金。当然这些货物都是按进价或者九五折给他们的，并且是行销可以马上变现的。会计罗燕萍要求回公司上班，因为他丈夫黄骁勇在听闻百货公司要放弃主营业务的小道消息之后，就离开单位跟他怀鹤市外贸公司的一个朋友成立一家做边贸生意的公司，听说很赚钱的，按照公司转型人员分流规定，夫妻双方都在单位的，可以安排一个在单位上班。
　　李惿岩这个清欠办主任肩上的担子更加重了，除掉公司鼓励职工出去创业拿走的货物后，竟然还有三千五百万元的库存商品，并且全部转给清欠办来管理，处理变现的价格由总公司的业务副总林经理审批，李云军要求李惿岩在一年之内全部处理完毕。
　　张惠民是负责总公司财务的副老总，他要求各分公司所有厂家的应付账款都停止拨付，所有应收账款要落实到人，限期收回。各个业务分公司的留守人员，负责自己分公司的账务和库存商品的移交工作，哪个分公司出乱子就追究哪个分公司的留守人员的责任。
　　怀鹤市百货公司有处理商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邵东工业品市场，那些专门收集处理商品的老板很快就找上门来。李惿岩一天都要接待十几伙人，上报给林副总经理的审批单子每天都是很厚的一沓。这些邵东人，只要价格便宜，你有多少货他们就要多少货。有些甚至就是要那个包装瓶，回去灌上他们自己生产的东西，再稍微加一下工，就跟真的一样。李惿岩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市面上有那么便宜的货以及自己的批发部被市场淘汰的原因了。
　　谈了两个多小时，到了中午黄老板还是没有把价格谈下来，他就直接把一个装着三千元的信封丢到李惿岩的抽屉里。
　　“李主任，你看我的大货车都带来了，你就把这批处理化妆品全部给我，我全部拿干净，即使是个破瓶子，我也都要，你仓库里的其它百货东西，我也可以帮你销很多。只要你的价格放的下来。这是点小意思，你就按照我出的价格把货给我算了，下次我们再谈其它的。我们邵东人是最讲义气的，有钱大家赚，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拿到你黄老板真的是没有办法，你出的这个价格，我们百货公司不知道要亏多少。你们邵东老板拿货确实都拿得多，有些货也只有你们才会要。要不下午我把处理审批单递上去，看我们林总会不会同意你出的这个价，我只能说尽力，好不？”
　　“我可以说，这些货只有我们才会要，要是摆到明年，就变臭狗屎一堆，更加不值钱。林总还不是听你的，肯定会批的，我下午带现金来，六万块钱，一次付清，大家都痛快。”
　　“都晓得你们邵东老板会做生意，也都有钱，你这六万块钱可以装满一大卡车，回去加一下工，起码会赚个十多万块钱吧。”
　　“李主任，哪么有那么多赚的，我们也是薄利多销，快进快出。也到吃中饭的时间了，我们一起外面去吃个饭，可以不？”
　　“饭就不吃了，这个时候，被别人看见不好。我回家吃过中饭就来，中午加一下班把单子填好，你下午把钱准备好。正如你说的，这些化妆品不早点处理，越到后面，就越不值钱，我会好好跟林总说一下，争取把它批下来，好不好？”
　　李惿岩把信封放进自己的西装内口袋里，并拍着黄老板的肩，开着玩笑，一同走出位于太平桥老办公楼的清欠办。
　　还不到半年时间，百货公司的三千五百万元库存商品就被处理掉一大半，单位职工消化了六百多万元，当然都是行销的正常商品，武陵商城的商户拿去两百多万元，邵东老板拖走的七百多万元，公司都是给的处理价格，七百多万元的东西只处理得五十多万元。但那些东西也只有邵东老板才会要，否则，百货公司留着，到后面也只有丢掉，连抵债别人都不会要，何况欠厂家的钱，公司早就封了，不打算还了。现在全国三角债那么多，估计厂方也都会做呆账处理掉。
　　武陵家电城的开业又轰动了整个怀鹤市，长虹电视机竟然比商店便宜三百多元，洗衣机、冰箱、风扇、空调都比外面的便宜。李云军对招商部的刘主任一再打招呼，家电城开业这一炮，一定要放响，尤其是价格，一定要是真真的批发价，甚至是特价，只有这样，才会一炮打响。
　　刘主任，是李云军通过朋友介绍，特意从外单位挖过来的。刘主任在他的原单位，就是负责招商的，有一定的经验，脑壳反应快，点子多，口才也不错，性格外向，沟通能力强，是一个做事有原则但又能灵活处理的人。
　　“各位老板，这是我从整个怀鹤市家电零售店里调查来的价格，你们拿去做一个比较，在开业的这段时间，你们的价格必须比它们便宜，这样才能吸引顾客，我到时会派人来监督的，这也是为武陵家电城打牌子，更是为你们这些老板好，各位老板你们说要不要的？”
　　“我同意！”
　　“我也同意！只要市场做起来了，以后有的是钱赚。”
　　“我双手赞同！到这里来，我是准备跟着刘主任发点财。”
　　正因为有了刘主任这么细致的准备工作，武陵家电城的开业才会这么红火，威力洗衣机三天就买断了货，新飞冰箱几天之内就卖出五百多台，消息很快传到一些厂家那里，纷纷派人过来考察，找的找代理，谈的谈合作，都想在武陵家电城里找一个位置。
　　百货公司的转型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目前来说，还没有出什么乱子，大部分职工都得到妥善安置，五十几个年龄在四零、五零以上的职工都被安排内退，每个月领着原工资的百分之六十的内退金。怀鹤商城里，原业务分公司有七个门面，总公司不收任何转让费，就直接让给愿意自己出去做个体生意的职工，门面的货可以接，不好卖的可以退回百货公司，品牌也可以接过去。条件是蛮好的，生意也是原来的，熟门熟路，业务员就基本上都出来搞个体开店了，很少要求单位安排上班的。
　　刘东强、汪丽红和刘姝妹他们的生意也没受什么影响，三个人的股份一样，工资就参考原先单位的标准而制定，只是三个人都拿一样的工资，没有经理不经理的了。门店的牌子还是打着怀鹤市百货公司的牌子，只是另外取了个自己个体营业执照的名字——百星搪铝经营部。
　　年底，盘底一算，店子里的纯利润竟然有十八万，留一部分周转，每人分得五万元过年，这么一算，可以当百货公司上三年班。当晚，三个人喊来各自的家属到华光食府聚餐庆祝一番，对于他们来说，还得感谢百货公司，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发财的机会。
　　百货总公司也基本上是稳定了下来，每年的收入足够开销职工的工资。欠怀鹤市工商银行的三千万元的债务，在工商银行的改制中，李云军通过一些关系和打点疏通，被银行挂到坏账准备里。这是一件大好事，怀鹤市百货总公司终于躲脱了那把随时时会落下的破产清算还债的利剑，按理说，以后将是一马平川，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