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音乐牛老师

　　通过这次体罚后的振作，德仁好像重新变了一个人，他感觉生活充满着乐趣，充满了阳光和温暖，他在前进的道路上焕发着无穷的力量。开学几个星期，来了一位音乐老师，他就是年轻潇洒的牛老师。根据学校的安排，他要教会全校学生唱“国歌”，也就是《三民主义歌》，来庆祝大礼堂的落成典礼。可是这位牛老师一唱起《三民主义歌》，就觉得十分晦气。先不说这猫儿念藏经有气无力乏味的调子，再说哪里像歌词里所唱的“三民主义，吾党所宗”，哪里见过一点民族、民权、民生的具体体现？不过他还是按照学校要求，给全校师生教会了这首“国歌”，并在大礼堂落成典礼上成功地演唱。
　　牛老师多才多艺，自己作词作曲创作了一首周至中学校歌。多年以后，德仁还记得这首校歌的开头：“盩山厔水，钟灵我盩中”，原来过去周至叫盩厔，就是山曲水曲的地方，因为“盩厔”这两个字太难认，有人把它念成了“盤屋”，闹了笑话。
　　牛老师思想激进，给同学们教唱了许多进步歌曲。后来，牛老师听取了一些同事的建议，收敛了芒锋，开始给同学教唱西北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达坂城的姑娘》、《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等。同学们特别喜爱这些歌曲，于是校园里充满了新疆民歌。一天，德仁见了王翠花，随意唱着：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塞地玛丽亚，
　　那天我在山上打猎骑着马，
　　正当你在山下唱歌婉转入云霞，
　　歌声使我迷了路，
　　我从山坡滚下哎呀呀，
　　你的歌声婉转入云霞......
　　王翠花把脸一黑：张德仁，别耍贱，以后见了我不许唱这种歌曲。
　　德仁受到这样的指责，脸孔一直红到了脖根，他稍一停顿，转身就离开了。以后好几天，德仁见了王翠花不再理睬，扭头就走......王翠花也觉得自己当时的指责有点过分，德仁不过是唱着老师教过的一段歌词罢了，可是一个女孩子，你要让她主动地承认过错，也有点勉为其难。何况因为他们的关系很熟，王翠花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也未必算什么过错，倒是德仁小心眼儿了。以后几天两人见了面，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这天，父亲告诉德仁：你们学校教音乐的牛老师，可能有点激进，引起了县党部的注意。你去告诉牛老师，要小心点，实在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过，你要避开所有的人，秘密地告诉他，不要提说我的名字。你还要对他说说出走的路线，东西北三个方向逃不出他们的视线，最好是出东门，雇个骡子往南走，从楼观台进入秦岭躲一躲。
　　早晨，德仁好像接受了一项重大任务似的，惴惴不安地走进学校，急急地向牛老师的宿舍走去。偏偏王翠花想和他说什么，紧紧地跟着他，德仁焦急地绕了个圈子，还是甩不掉王翠花。眼看快上课了，德仁只好黑着脸朝王翠花吼着：走开，别跟我！
　　王翠花一愣，停了下来，德仁绕个弯儿，钻进牛老师房子。牛老师吃了一惊，训斥他：你这个学生，不懂一点礼貌，不喊一声报告就闯了进来。
　　德仁气喘吁吁地：牛老师，大事不好......
　　德仁急急地把父亲吩咐的话讲完，说了声“牛老师，你多保重”，转身就走了出去。牛老师惊愕了一会，在屋里转了一圈，便急急地收拾东西。东西装了一大包，不行，这样太显眼，又把东西一样一样取了出来，放归原位。只在小包里装了随身穿的两件衣服、两本音乐书及所有的钱币。他背上小包，隔着窗子望望校园，似乎有几个陌生的人在转悠。牛老师吃了一惊：迟了，他们已经在行动了，现在不能出走。冷静，一定要保持冷静。
　　牛老师把包儿塞在床底下，冷静地想道：别慌，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第三节有音乐课，等上完音乐课，再做打算。
　　牛老师坐在屋里，想着对策，翻动着音乐讲义半天，哪里看得进去。下了第二节课，他拿着讲义夹子走出房间，锁了房门，到教员休息室拿了点名册及粉笔盒，走向音乐教室。上课铃声响了，牛老师冷静一下情绪，像往常一样稳稳当当地走进音乐教室，等同学起立、坐下以后，他举目扫视一下教室，发现后边坐着一个不速之客，窗外有两个陌生的身影，由于早有思想准备，他便正常地上课了。他在黑板上写下“在那遥远的地方”几个大字，便给同学一句一句教唱。德仁想这首歌不是已经教唱过了，但马上猜出了其中的用意，反正同学们喜欢唱这首歌，大家
　　便声音洪亮兴致勃勃地唱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蓬，
　　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
　　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牛老师扫了一眼，发现后边的陌生人也饶有兴趣地跟唱着，窗外的两个人索性站在那里哼唱着，于是他又卖劲地教唱了几遍，然后指挥同学齐唱了几遍，下课铃就响了。下了课，后边的陌生人并没有走，他还沉浸在歌声动人的旋律中。牛老师装着不经意地笑容满面地走近那人，招呼道：先生，听课来了。
　　那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啊啊，呵呵，......是呀，这首歌真好听......
　　牛老师随手翻开讲义，取出一张《在那遥远的地方》歌页，双手递给那人：先生，欢迎常来指导。
　　那人接了歌页，支支吾吾的：......指导？谈不到，......听听歌嘛，倒也可以，不知道你欢迎不欢迎？
　　牛老师连声说着“欢迎，欢迎”，牛老师有意伸出手和对方握握手，说道：回见。
　　牛老师表现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随和，对方似乎放松了警惕，走出教室，向外面的两人一招手，三个人便大大咧咧地走出了校门。牛老师走近校门，他和看大门的老王很熟悉，招招手，老王走过来，牛老师让他看看刚才出去的三个人朝哪个方向走了，老王看了看说：他们向县政府那边去了，已经走远了。
　　牛老师慢慢地离开门房，转身便迅速地走回宿舍，从床下取出小包背了，锁了房门，快步走到校门口，对老王说：我到火神庙看望一个蓬莱中学的老师，一会就回来。
　　牛老师朝西边县政府方向看了看，没有可疑的发现，便转身向东门快步走去。出了东门，他很快地找到了几个脚夫，脚夫围拢过来，问他去哪儿？他谎称去西安，结果几个脚夫不感兴趣地散去。他这才拉住一个牵着一匹大青骡子的40多岁的汉子，向东走了一段路进入树林。牛老师悄悄地告诉汉子：我看你是个老实人，这笔钱就让你挣了吧。我是去楼观台的，怕他们和你抢生意，故意说是去西安的。
　　那汉子高兴得很，很快就讲好了价钱，牛老师说：关键要快。现在去楼观台，晚上能赶回来吗？......要不的话你也骑上骡子，还能快一些。
　　汉子笑了笑：客官，你放心，咱是脚夫，俗话说，铁匠的胳膊脚夫的腿，骡子跑多快，我能走多快，骡子驮上两个人反而慢了。
　　汉子扶着牛老师骑上备有鞍子的骡子，汉子一声“得气”，骡子便向前奔去，汉子捉住缰绳，在旁边紧紧地跟着，果然速度很快。
　　再说，上午来听牛老师音乐课的几个人，回去给上司汇报说“一切正常，并未发现异常情况”，上司训斥道：你们三个人，为什么不留下一个人暗中监视？
　　于是三个人互相埋怨着奔向周至中学，他们走到牛老师宿舍门前，见门上挂着锁子，感觉事情不妙，他们几脚踹开房门，却见室内摆设整整齐齐，不像逃走的样子，反而后悔自己破门而入，也许人家只是到其他老师屋里串门去了。正是午休时间，他们忽然想到，牛老师是不是出了校门，可以到门房问一问嘛。他们急匆匆跑到门房打问，老王说：牛老师背着一个小包，说是到蓬莱中学去找朋友。
　　这三个人心存一丝希望，立刻奔往蓬莱中学。蓬莱中学的大门还关闭着，他们用脚哐当哐当地踹着大门，看门的见来者不善，急忙打开大门，他们气喘吁吁地打问：周至中学教音乐的牛老师来过没有？
　　看大门的耳朵有点背，支支吾吾地发问：牛？学校哪来的牛呀？
　　他们冲着看门的大声吼道：刚才，有没有背包包的人进来？
　　这一下，看门的听清楚了，连忙回答：没有，别说进来一个人，就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
　　他们粗野地骂了声混蛋，转身就走，走到前面，看见三个脚夫围拢着说话：唉，今天真背，连一个钱也挣不到......
　　他们好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急急地打问：你们见到一个背背包的人没有？
　　这几个脚夫本来就对自己的同行不满，便异口同声地回答：见到了，他骑着一匹大青骡子奔西安去了。
　　县党部的三个人互相挤挤眼睛，夺过脚夫的鞭子，一人骑上一匹骡子，大声吼道：我们是县政府的，正要去抓这名要犯，这三匹骡子我们征用了，过后你们到县政府来领骡子。
　　三个脚夫哪里阻拦得住，眼睁睁望着他们打着骡子飞奔而去，身后扬起一阵阵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