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痛心的两板

　　进入周至中学，德仁见到了杨学文、王翠花，他们正好分在一个班上，德孝、于占武、黄成刚分在其他班上。开学第一课是英文，他们用的教材是《开明英文读本》。英文白老师是一个戴眼镜白白胖胖的上海人，走上讲台，他开宗明义地说：中国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学习外国先进的东西。我们现在学习英文，就是为了以后学习英美的科学技术，所以大家一定要重视起来。我对大家的要求并不高，每一课的单词、课文必须会读会写。
　　英文第一课学习26个英文字母，以后逐渐展开，逐步深入，出现了许多单词和语句。同学们初接触英文，感觉很新鲜，学习也有兴趣。后来一看学习英文十分繁难，就没有多大劲头了。白老师是一个争胜好强的人，他今年初进周至中学，向校长夸下海口，他讲英文要让学生学得如何如何......现在，他教英文时间不长，学生竟然这样懈怠，叫他如何向校长交待？白老师憋了一肚子气，闷闷不乐，他得想法子惩治学生了。
　　这天，德仁回家感觉头昏，身体不适，大概是感冒了。他吃了两片阿司匹林，早早地睡觉了。早晨起来，还觉得有点昏昏沉沉，母亲说：德仁，头昏就休息一天，叫德孝给你请个假好了。
　　德仁说：今天有英文，我不能请假，要不的话我就跟不上了。
　　母亲只好依了他。德仁进了校门，还有点头昏，猛然想起昨天回家没有背诵英文单词和课文就睡觉了，老师要是提问怎么办？德仁在校园路上遇见了王翠花，王翠花说：不得了啦，我刚才碰见白老师，他满脸杀气，手里提着一把二尺长的板子，可能要惩罚同学了。
　　德仁惊慌失措：怎么办？我昨天感冒了，回家就睡觉了，没有背过英文单词。
　　王翠花伸手摸摸德仁的额头：哎呀，你脸色不好，还有点发烧，第一堂课就是英文，
　　要不的话，你不要上课了，我代你请假吧？
　　德仁说：算了，来都来了，请什么假呢？再说，今天不一定会提问到我。
　　说话之间，上课铃响了，他们赶快走进教室。白老师走上讲台，威严地扫视一遍课堂，翻开点名册，喊道：马三宝、张德仁、王翠花，上黑板。写出上一堂课讲的七个英文单词。
　　三个同学走上讲台，分左中右站在黑板前，用粉笔书写英文单词。王翠花迅速地写出七个英文单词和中文，德仁勉强写出两个单词，马三宝一个也写不出。白老师让王翠花读英文单词，王翠花全都读对了，白老师说声“verygood”，叫她下去。王翠花走了两步站住了，鼓起勇气说：白老师，张德仁昨天感冒了，今天他是带病上课。
　　白老师却充耳不闻，挥挥手让她下去了。白老师板起面孔，拿起板子，对着马三宝十分严厉的：马三宝，你不好好学习，只能接受惩罚，打三下手掌。
　　马三宝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只好伸出右手，白老师举起板子用力地打下去，等到板子快打到手掌的时候，马三宝迅速地缩回右手，白老师的板子打空了......白老师甩甩胳膊，恼羞成怒，恶狠狠的：马三宝，你敢闪我，闪我一次，加罚一下。快，你快伸手，一共打你四下。
　　马三宝一看，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于是鼓起劲来，当白老师举起板子的时候，他一次右手，一次左手，一次右手，一次左手，很快地挨了四下板子，回到座位上去了。轮到德仁了，白老师说：你写了两个单词，少打一板。
　　面对着严厉的白老师，德仁无话可说，便默默地神情麻木地机械地伸出右手，挨一板子，再伸出左手挨一板子，然后再伸出右手，有同学在吃吃地笑着，白老师依然板着面孔：打完了，下去吧。
　　德仁木然地走下讲台，呆呆地走向他的座位......他只觉得两个手掌钻心地疼痛，他的心也在剧烈地疼痛，抽搐......他不知道这节课是怎样度过的......下了课，他默默地走出教室，颓然地坐在倒在地下的石碑上，王翠花走过来，漂亮的面孔流露出真诚的关切：很疼吧？快把手掌放在石碑上冰一下，也许会减轻你的疼痛。
　　德仁把两只手掌贴在石碑上，果然冰冷的石碑和疼痛的手掌融合在一起，感觉到的不知是手掌的疼痛还是石碑的冰冷......王翠花看着德仁咬紧牙关忍受疼痛的扭曲的脸孔，她轻轻地安慰他：张德仁，实在忍受不住，你就哭两声吧？千万别憋在心里。
　　德仁倔强的：不，我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都怪我没有学好，不怨别人。
　　王翠花埋怨着：可是，白老师，下手也太重了，你看你手被打得肿成啥了？
　　一种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憋得德仁满脸通红：王翠花，让你看笑话了。
　　王翠花像受到侮辱似地竖起两道柳叶眉：张德仁，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人家是真心关心你，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王翠花说着眼圈也红了，德仁连声说着对不起，这时，上课铃响了......
　　中午，德仁回到家里，委屈得吃不下饭。母亲奇怪了，问起原因，德仁什么也不说。母亲问德孝，德孝瞅瞅德仁：德仁，我不能隐瞒了。妈，上午英文课，德仁没有背熟英文单词，挨了白老师两个板子。
　　母亲听了这话，头脑嗡的一下，发起脾气：这还了的，什么年代了，还对学生进行法西斯惩罚？
　　母亲拉过德仁的手看了看，两只手掌都肿得像起面一样，她心头一酸，那热辣辣的眼泪便一点一滴落在德仁的手心。德仁也哭了：妈，这不能怪老师，只能怪我没学好英文。
　　母亲伤心的：妈知道，三儿不是懒惰的孩子，昨天你感冒了，头昏，发烧，晚上没有复习英文。早晨，我让你请假，你却不愿意耽误英文，结果挨了两下板子。......唉，过去我用麻绳打肿你的屁股，让我后悔了几年，今天我一定要找白老师，讨个说法。
　　德仁恳求的：妈，你不能去找白老师，我不怨白老师。
　　母亲说：好，我不去。但是你要吃饭，要吃药，下午躺下休息，让德孝给你请半天假。
　　德仁说：妈，我吃饭，但是不请假，一个大小伙子还挨不起两板子，哪能躺倒不上课呢？
　　德仁终于吃了午饭，和德孝一块上学去了。在教室旁边，王翠花悄悄地塞给德仁一包药：熬了，敷敷手掌，能消肿止痛。
　　德仁说：我不要。
　　王翠花埋怨的：犟牛，人家费心费意地给你买的药，你不要了，扔了算了。
　　德仁乖乖地收下药包，塞在口袋里，迈步就进了教室。王翠花面带笑容，心里说：看谁犟过谁。
　　德仁的母亲到底在家里呆不住了，她梳妆打扮一下，愤愤不平地直奔周至中学。她很快地就找到了白老师，白老师一看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来找自己，先是一惊，后来一喜，接着便茫然无措了。见过世面的德仁母便掌握了主动权，她侃侃而谈：白老师，听说你是上海人，你也曾对学生说过，学习英文是为了学习英美先进的科学技术。请问白老师，用木板子打学生的手掌也是向英美学习来的先进经验吗？
　　白老师无法回答，脸上已经渗出汗珠。德仁母继续说下去：请问白老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日本帝国主义早已经投降了，而你还使用法西斯的教育方式，来惩罚学生，这只能说明你教育的失败，说明你的无能，你就不配做一个中学的英文老师。
　　白老师被质问得结结巴巴，理屈词穷，说不出一句话，脸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正在这时，梁校长推门进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德仁母，连忙赔笑说：张太太，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德仁母一脸严肃的：不是东风，也不是西风，是白老师打板子的法西斯风把我吹来了。
　　梁校长连忙检讨：打板子惩罚学生确实是法西斯作风，学校决定全面废除对学生的体罚。
　　德仁母态度缓和的：梁校长，你说得对。学生不是敌人，哪能对他们进行体罚？我们必须尊重学生，对他们进行耐心的说服教育，我想学生是可以教育好的。张德仁是我的儿子，我不是包庇他，也不是纵容他，只是有一点事实，我应该讲清楚。德仁平日喜欢学习，学习成绩也不错。昨天回家，他发烧、头昏，感冒了，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就睡觉了，没有复习英文。今天早晨起来，还有些头昏，我劝他请假一天，在家休息。他说今天有英文课，他不想耽误，他带病上课去了，却挨了两大板子，两个手掌都被打肿了，看了真让人心疼......
　　德仁母眼圈红了，说不下去了。白老师被感动了，才知道王翠花说的是实话：唉，我看学生不好好学习英文，就想通过打板子的方式促进一下，没想到还有这样曲折的事情，都怪我一点也不了解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