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太平桥 作者:谷雨坡 发布时间:2017-12-30 15:53:32 字数:4959
刚走进办公室,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朱武迅感觉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这么早来电话,很少见。他疾步向前,抓起话筒,只听对方急促地说:“是商业局办公室吗,我是行署办,紧急通知你局抽调二十个人马上赶到五眼桥,有紧急情况,二十分钟必须到达,否则就处分你们杨局长。”
“我马上向杨局长汇报,就…”朱武迅一听口音,就知道是行署办的张副主任。
“紧急通知,还汇报什么?要他亲自带队赶来。”
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了,自调到商业局上班以来,朱武迅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么紧急的电话,他不敢怠慢,急忙跑到二楼杨局长的办公室,把行署办的紧急电话通知上报给他。
“朱主任,你马上通知局里各科室,留一个值班的,其他人三分钟之内到楼下集合,不得迟到,要局里三台车子的司机都准备好,马上赶去五眼桥。”杨局长一边吩咐着,一边往楼下走去。
“好,杨局长,我马上去通知。”朱武迅转身就往五楼跑去,七八个科室,分散在五层楼内。当他气吁吁地下到一楼司机休息室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司机早被先下来的杨局长叫出去了。
朱武迅看了一下手表,三分钟还不到,就下来了二十多个人,大家纷纷打听,到底事什么事情了,这么急?并且还要这么多人。
“不要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行署办下的紧急电话通知。大家赶快上车,不要迟到了。”杨局长要大家快上车,不要乱猜测。
朱武迅坐着的丰田面包车内挤得满满的,每一排三人座位上都挤着四五个人。车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路旁的树叶上打满了一层白色的寒霜,寒冷的霜风从闭不严实的车窗中钻进来,让车内的人感到冷飕飕的,嘴里哈一口气,就像吐出一串串白烟。大家都对坐在车头的朱武迅说:“我们局里早该换一台好车子,朱主任,我们坐在车上,都变成冰柱子了。你也跟杨局长提个建议,把这台老爷车退休算了。”
“今天什么事情,把我们都喊出来,朱主任你就给我们透露一点。”
“杨局长刚来上任,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提一提。至于今天发生什么事情让大家都出来,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接到行署办的紧急电话,但我估计应该是发生了比较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叫我们这些清水衙门的人出来集合。”
前面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几台警车停在路旁。一个佩着队长臂章的交警走向前来,示意朱武迅的车子靠边停,并说:“前面五眼桥附近,聚集了织布厂上千工人,听说是为改制下岗的事情,准备堵迎丰路。今天市里面所有的局机关单位都过来了,协助公安局稳定局势。你们自己派个人去前面问一下谌秘书长,看分配给你们到那一段路,他和唐副专员在前面现场劝说工人。”
怀鹤织布厂是一个老厂,民国三十三年为躲避战乱,从省城长沙搬迁至江安镇。解放以后,一直是怀鹤地区的规模最大的企业。在改革开放前,该厂上缴的利税在怀鹤地区内每年都是排在前两位。但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它的效益也日渐走下坡路,由一个香饽饽变成谁拿着都有一点烫手的企业。红火的时候由国务院纺织部管,是大门顶顶的部属企业。效益开始下滑的时候被下放到湖南省管,算省属企业,还不错。开始亏损的时候,被省里下放到怀鹤地区管,变成地方企业。纺织厂好像包袱一样,被上级部门慢慢地摔到怀鹤地区。最近,由于有一个美国老板,看中了它,准备花五千万元买下,条件是织布厂的债务要剥离,由政府承担它的债务处理;美方挑选后剩余人员安置由政府解决,美方只管交钱接受厂房来生产,厂房以外的地方他不要,如厂里的子弟学校、家属区和织布厂的工人俱乐部等。
为了尽快地把织布厂这个老国有企业的制改好,引进怀鹤地区改革开放以来最大一笔外资,怀鹤地委和行署成立了一个由唐副专员任组长,地区经委、计委、财委和财政局、公安局等单位领导为组员的高规格的改制领导小组,多次召集织布厂的领导和职工代表大开会,征集大家对织布厂改制方案的意见,争取获得职工的支持。
怀鹤地区行署根据国家国营企业改制有关政策,结合省内其它改制企业的经验,制定出一套织布厂改制方案。改制方案中所有国有职工的身份被置换成自由职业者,所有的债务由政府承担,并重组,厂房及设备收归政府所有,厂里的土地属划拨地,收归国有,之后所有厂里的资产作价再卖给外资方经营。政府从处置织布厂国有资产所获得的资金,用于补偿职工的国有工龄,一年工龄补偿一个月工资。名义上是补偿,实际上就是要职工买断走人,一次清,自谋生路。
改制方案一公布,就引起织布厂所有职工的愤怒和反对,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一下就全部下岗了,没单位了,要到社会上去混了,很多老职工都流出了伤心的泪水。甚至有十多个女职工爬到厂办公大楼,抗议怀鹤行署改制领导小组,用几千元钱就打发她们走,今后怎么生存下去,不如跳楼,一了百了。还有部分工人,聚集在厂门口五眼桥,准备上路抗议,把怀鹤市的交通要道迎丰路给堵死。
朱武迅他们被安排在防暴警察队伍的后面,迎丰路已经被情绪激动的工人和看热闹的群众堵了,被众多便衣围护着的唐副专员拿着扩音器,在现场与工人对话,并且保证向美方要求,把大部分工人留下来,你们还是在原来的厂子做事,收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家属区的管理,前五年,政府会出资管理,不要工人额外交费用,以后所有单位的家属区,包括行署里面的,都会实行社会化管理。最后还会有工会来维护工人的利益,厂工会不会撤销的,并且美国也有工会,这个方面,工人兄弟姐妹们只管放心。
无论唐副专员怎么说,还是怎么承诺,到天黑,工人们也不肯散去。从怀鹤市去省城的路被堵了一整天,上面打来的电话,已经对怀鹤行署产生很大的压力。
“改革必须强力推进,工人的利益要维护,交通大动脉也必须畅通。在今晚十点以前迎丰路不通的话,就采取必要措施。”接到地委书记的电话,唐副专员马上召集有关人员制定方案,要公安局长把怀鹤市内所有的警察都调过来,自己再去劝说工人一次,到十点钟,就强制把路疏通。
没有实质性的东西实在难以说服工人,工人的国营工的观念也是根深蒂固的,双方想在情绪这么激烈的场合下达成妥协,是不可能的。
看热闹的人少了,远远望去,堵路的人还有几百个。唐副专员的嗓子也喊嘶哑了,这一天,就中午吃了一盒盒饭。朱武迅还好,晚饭是局里食堂的大师傅送来的,味道比盒饭好吃些。上面的人讲怎么说,怎么做,他也就怎么说,怎么做。
随着公安局长的一声令下,防暴警察拿着盾牌,排着队伍往坐在马路上的工人挤去,一些普通民警和朱武迅他们这些干部则跟在后边。有工人实在不肯走得,就驾着往警车里面送,上面一再要求,不能打骂工人。不到半个小时,路竟然就通了。
朱武迅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钟,他把一天的见闻跟老婆余弋萍说了,感叹这种改革,有点私有化的味道,两个亿的资产,竟然五千万元就卖了。自己要是有钱的话,还真想把织布厂买下来,但是拿工资的人,谁又会有这么多余钱呢?
唐先棣感觉自己原先抽的烟,越来越淡,只有小毛给他的烟才有味。烟瘾一来,心烦气躁,只想找小毛和柯娃他们讨要烟抽。给了几次之后,柯娃就说没有啦,要唐先棣自己去买,卖这种烟的人是柯娃的朋友,可以介绍他认识一下。
唐先棣的工资折子上还有二万多元,在百货公司上了六年班,吃住在太平桥父母家里,工资收入基本上是自己用,虽然也打打牌,跳跳舞,有时跟朋友进华光酒楼喝喝酒,但一年下来还可以存下几千元钱。
当柯娃的朋友说,一包烟要一百元时,唐先棣感到大吃一惊,“外面烟摊子只卖十五元,你这里这么这么贵呢?”
“这个我还是看在你是柯娃的朋友,按最低价格给你的,这种烟是经过特殊加工的,是云南那边的朋友从缅甸进过来的烟,蛮紧俏的,只有最后两条,要不是柯娃说你要,留着,早就被别人拿去了。”
“我现在的烟瘾,还只有你的烟才能解,抽其它的烟,没劲,都不过瘾。下次你就给我多留几条,现在我一天不抽你这种烟,心里都是挠挠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我这烟,有时候神仙都抽不到,只要你想抽,过来就是,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你要的抽,我是一定会给你留着的。要不下次你跟我到云南去一趟?一起去见见世面,顺便捎点货回来。”
“去,只要你喊我,一定去。反正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就当去云南玩一趟,看这种烟生意好不好做?也找点收入。”
过了几天,柯娃和他的的朋友果然来邀唐先棣去云南。一行四人上了去昆明的火车,坐的是卧铺,全部是柯娃的朋友买的。四个人拿着一副跑胡子,在火车上打,输赢不大,全为消磨时间,第二天早晨才赶到昆明。
下了火车,昆明的朋友在出站口接他们,一起上了一辆白色丰田面包车,行到一个名叫春城之家的宾馆里,房间早已开好。房间不是很大,里面设施不错,干干净净,倒也舒服。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们的老板还在缅甸那边办事情。他说了,你们先吃好,休息好,费用你们不要操心。你们要的货,还要等几天才有,现在到处都催货,这边也抓得好紧的。不过,我们的老板说了,你们都是老朋友了,首先满足你们。你们不要出去,就安心在宾馆里等我的信。”
“要的,那就有劳你了,只要有货,等几天没关系。”
在宾馆里,四个人天天就靠打跑胡子来度日,到了云南,就只有听别人的安排,免得误事,怀鹤那边可是有很多人等着柯娃他们的货。
唐先棣也是无聊,就问柯娃:“这种烟,怎么这么俏,到这里来拿货还要等,不就是云南产的土烟吗?”
“不要问那么多,这些烟的原材料有些是从边境那边弄过来,我们拿回去再加一下工,你不要看烟跟外面的包装一模一样的,其实很不一样,你抽过应该知道啊。”
“是不是加了毒品?那我就被你们害死了。”
“你个乌鸦嘴,我们这当然不是加毒品,是毒品我们自己还会抽?只不过是加了点鸦片壳碾碎的粉末,只是味道浓一点,抽过后,精神要好一点。我告诉你,怀鹤市很多人都喜欢抽我们这种烟。”
“唐先棣,你放心,我小毛不会害你的。在怀鹤市,很多粉店在汤里都加了鸦片壳,他们的生意好得很,也没有听说谁被抓过。”
唐先棣似乎听懂了,只要不是贩毒,也就不拍。自己要赔单位这么多钱,其它没有什么办法,看能不能做几笔这样的生意,赚点钱,把帐还掉,就可以回去上班。
等到第三天,昆明的朋友才过来说,货准备好了,不多,只有四十条,因为烟草是专卖,每个人上火车只能带十条,超过就会被没收。
至于柯娃他们付了多少钱,唐先棣是不知道,小毛偷偷地告诉他,这次带了十多万元过来,全部是用来进这种烟的,这些烟回去还得换品牌包装,可以制成四百条新烟,他们在怀鹤有一条专门的生产线,这里的一包烟,回去就可变成一条烟,价钱还可以翻几番。
唐先棣一路胆战心惊地坐在火车上,只怕有人来查他。而柯娃他们好像没事一样,继续打牌,吃饭,睡觉,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直到在怀鹤火车站下车之后,唐先棣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带过来的烟都交给柯娃,他和小毛就直接回太平桥,等把烟重新加工好之后,再叫他们去。
回家后,分公司经理段军找过唐先棣一次,以为他这次去广州了,询问广州那边人找到没有?收到钱没有?公司领导都追问过几次了。
唐先棣的脾气比原来躁多了,听段军还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一股火就冲上脑门子,大吼一声:“钱,钱,我现在要命有一条,要钱没有,你要的,把我脑壳拿去,你再来烦老子,我就剁死你们几个看看。”说完,把门一甩,就冲下楼去,吓得段军再也不敢说什么。
唐先棣的烟瘾又来了,心里更加狂躁,只想找小毛他们要烟抽。到小毛家的时候,房门开着,只见他打着赤膊,仰面躺在客厅的竹凉椅上。
“小毛,你这里还有烟吗?妈的,烦躁,这个段经理今天又来问我要钱,现在我恨死他了,你能帮我喊人去教训他一下吗?”
“下次他再来,我喊几个兄弟把他的脚筋砍了,还让他不知道是这么回事。”小毛爬起来,一边安慰,一边丢一包烟给唐先棣,并给他点上烟。
“这是这次去云南,柯娃给你的辛苦费。还给他上什么鬼班咯?你看,这么一趟,就有八千多,以后,有的是钱挣。”小毛给他递过一个装满一百元面值的钞票和一条烟。
唐先棣想不到,自己只是陪他们去了一趟,竟然还有钱挣,这也太容易了。一边大口地吸着烟,一边连声说着:“谢谢,谢谢,下次你们喊我,随喊随到。”
“都是弟兄,大家有酒同喝,有肉一起吃。你那个屌班,就不必要去上,钱不多,还受气。”
“不上了,以后就跟你们做生意了,既轻松又挣钱多。”
“你在百货公司是业务员,外面跑起来熟路,我们想让你专门跑云南这条线,应该没问题吧。”
“没事,我第一次去广州,没有哪个带我,我照样把业务完成了,这个你们就尽管放心。”
“那就要得,走,外面喝酒去。”小毛把门一关,与唐先棣一起向太平桥的吉大村酒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