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爱护

　　蒋爱珍还是被1连送去了农场医院参加护士短训班，在短训班学习几个月的护理知识就算结业了，蒋爱珍被留在144团农场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医院不是1连，这里除开三哥的战友张国政，其余人全是陌生面孔。医院也不是土地，蒋爱珍要面对的不再是庄稼和羊群。
　　环境发生了变化，医院里的人都读了点书，脑壳转得厉害，和他们打交道跟和1连的人打交道比起来，大不相同。
　　那天，蒋根土把妹妹的行李和人送来医院时，特地找到张国政，三个人一起在一家小馆子里吃了一餐饭，一边吃，蒋根土就一边向张国政交代：“国政老兄，我可把我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像带自己的妹妹样带我的妹妹，你就当我们家爱珍是你亲妹妹。
　　张国政笑着说：“这是当然，咱俩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战友情是什么情，亲兄弟，胜过兄弟！”
　　“你看我妹啊，在1连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她抠泥巴了我知道她在抠泥巴，她摘棉花了我知道她在摘棉花，她哭她笑我全知道，现在她到医院了，隔我老远，我很担心，她才十八岁啊！”
　　“根土老弟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我在医院里好歹也是个干部，我罩着你妹妹，谁还能吃了她。”
　　“国政老兄呀，不是我多话。我妹妹在医院里，政治上不犯错误就行，但求无过。技术上可不是这个态度，医院是凭技术吃饭的，我妹才学了几个月的护理，懂得什么，你要手把手教会她的护理知识，使她尽快地成熟起来，不要给人绣花枕头印象。”
　　“你这说到点子上去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蒋根土又对妹妹蒋爱珍说：“妹啊，你到了新地方，一是要勤快，世上只有病死人的事，没有累死人的事，该你做的不该你做的你都要做；二是要尽快地熟悉业务，找穴位，识药性，轻扎针，要让人觉得用你使人放心；三是要做到身稳嘴稳，不该你看的不要去看，不该你问的不要去问，不该你说的不要去说，不要参合人家的是非，更不要议论医院里的人际是非。”
　　蒋爱珍说：“三哥呀，你这话都说好几遍啦，我都可以背得啦。”
　　“我知道我说几遍了，我在乎的是你要听进去。”
　　蒋爱珍调皮地说：“一定照三哥的指示办事！”
　　“另外，我还要嘱咐你，一定要虚心，无论是医师还是护士，你都要向他们学习，拜他们为师。”
　　“我这就拜国政哥为师，”说完，蒋爱珍把饭碗筷子一放，双手合在一起，朝着张国政拜了一拜。
　　张国政笑了，蒋根土也笑了。
　　第二天，蒋爱珍开始正式上岗，张国政是个外科医生，他和医院主任商量一下，就把蒋爱珍带到了外科做护士。
　　张国政说：“爱珍，你做护士第一是要懂得交接班，一般是床头交接班，要了解患者的病情、治疗和护理情况，要查看患者皮肤有无破损和压红情况，还要问及患者的睡眠。”
　　蒋爱珍看着张国政点点头，她这时候已经拿起了护士簿，准备同张国政去病室。
　　张国政把蒋爱珍带进了病室，6号床上躺着一个摔断了腿骨的青年，蒋爱珍上前说：“大哥，你昨天晚上还好吧？”
　　那个患者说：“我要是好，现在还躺在你们医院呀？”
　　“大哥，你别误会，我是问你的病情还好不好？”
　　“你这个护士妹妹不是说笑话么，病情好还叫病情吗？”
　　看样子，这个患者是一定要和蒋爱珍逗把，蒋爱珍也感觉到他在咬文嚼字，就退到了一边。
　　张国政走上前去，略略抬起他的痛腿轻轻捏了一下，看到患者在皱眉，就说：“有点疼吧？”
　　“嗯，有点。”
　　“你这腿不肿了，今天再消消炎，明天就开始静养，我估计静养的时间是半个月，你最好就住在医院里。”
　　“我还是想回到连队，那里也有卫生员。”
　　张国政又帮患者翻过身，看见他背上有一块红印，知道这是长期不翻身造成的，就对蒋爱珍说：“想点办法吧。”
　　蒋爱珍就去了护士站，拿过一只面盆倒了一点开水，过来给患者施敷，张国政用手探了水温，没说什么。
　　蒋爱珍绞了毛巾就敷上了患者的红印处，患者还是噤了一下。
　　敷了上十分钟，蒋爱珍就开始给患者轻轻地捶背，这时候，张国政已经离开了6号病床。
　　工作了一个月，蒋爱珍已经上手了，护士工作的程序，护士工作的内容已经熟悉起来了，她不感到为难了。
　　星期六的那天，张国政就问蒋爱珍：“你累吗？”
　　“好像是有点吧。”
　　“我带你去放松放松如何？”
　　“去哪里放松呀？”
　　“明天是周日，我们去打猎如何？”
　　“那好啊，我在1连的时候打过几次，都是跟的三哥，还没同你出去过，我要看看你的手法如何。”
　　“保证不在你三哥之下。”
　　“我们去哪里，是去天山还是去戈壁？”
　　“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张国政就带着蒋爱珍一人骑了一匹马去天山打猎，天山上到处是沟壑深涧，到处是崇山，山上长着杉松。
　　来到山地草甸草原，两个人下马了，将马丢在草原上让它们吃草。张国政在给猎枪装填子弹，蒋爱珍看着马儿吃草。
　　“你到天山来打过猎吗？”张国政一边装子弹一边问蒋爱珍。
　　“来过两三次吧。”
　　“收获如何？”
　　“还算可以吧，一次打两只雪鸡。”
　　“还打别的动物吗？”
　　“我们只打雪鸡。”
　　“我也是。”
　　二人正说话的时候，他们医院里的尚可平和黎基雨两个人也骑着马来了，看见张国政和蒋爱珍坐在草地上装填子弹，黎基雨就说：“原来是你们二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张国政头也不抬说：“你没看见吗？”
　　“我现在当然是看见了，还有我没看见的时候，比如刚才你们做什么了，等一下你们还做什么？”
　　“刚才骑马赶路，等一下打猎。”
　　“就这么简单呀？”
　　尚可平这时候催黎基雨说：“走吧，走吧，大路朝天，各人半边。”
　　黎基雨望了张国政一眼就跟着尚可平走了。
　　他们是从东边上山的，马也丢在草甸草原上，张国政带着蒋爱珍从西边山上，走上一条山岗，张国政就说：“扫兴！”
　　蒋爱珍没听见张国政说什么，提了猎枪只顾走，山上没有路，登山时不敢大意，一双眼睛不光要看猎物，更要看脚下的路。
　　爬了一个多小时，已经到了雪线，张国政说：“好吧，我们就在这里打雪鸡吧，地方应该差不多了。”
　　蒋爱珍说：“我们今天能打几只呀？”
　　张国政说：“不要贪多，一人打两只就够了。”
　　“我三哥也是这么说的。”
　　“我们就在这里等吧，雪鸡是群居动物，等它们走过来了我们就射击，到时候比比枪法。”
　　“国政哥，牛皮不是吹的，比枪法你不一定比得过我，我在1连就是有名的神枪手。”
　　“是真的吗，你在学校读书时是不是摸过枪？”
　　“没有，没有，我是到了1连才摸过枪的，1连有打靶活动，每人每次可以打20发子弹，每个月训练一次，你想想，我该打出了多少颗子弹？”
　　“要说多也算不上多，你大概是有射击天赋。”
　　正说着，就见一群雪鸡摇摇摆摆朝他们走过来，大概有二三十只的样子，张国政用手指在嘴巴上打了个忽哨，蒋爱珍也发现了这群雪鸡，两个人就分散躲到了树丛里。
　　这群雪鸡走得不快，一边走一边觅食，看见了掉在地上的松球也要去啄食一下，看见了暴露在外的树根也要去啄食，看见了爬虫更是要追着跑。
　　多么惹人喜爱的雪鸡啊，灰褐色的头，带有白斑的翅膀，棕色的上体，白色的下体，前额和胸脯上一条条的环带，它们越是走近张国政他们，张国政他们也就越把这群雪鸡看得清清楚楚。
　　张国政已经端起了枪，在做瞄准。
　　蒋爱珍扒下张国政的枪，示意他再等一会儿，她想再看一会儿活着的雪鸡。
　　一只只的雪鸡从他们面前走过，雪鸡“咕咕咕”地叫着，等到最后一只雪鸡走过去，张国政又把枪举了起来，蒋爱珍这时候也举起了枪，两个人差不多同时射出了子弹。
　　有两只雪鸡扑通了几下就栽倒在地。
　　张国政他们又举起了枪，又打倒了两只雪鸡。
　　雪鸡们夺路而逃，有的在山崖上振翅起飞，有的翻了几个滚就滚下山去了，然后再弯着路从别的地方爬上雪线。
　　原本还可以打到几只雪鸡的，但是，他们收枪了，把猎枪背在肩上，就去捡被打倒在地的雪鸡，捡到雪鸡一看就看出了他们枪法的高下，蒋爱珍打的雪鸡都是腿受了伤，走不得了，鸡还是活的。张国政打的雪鸡都已经死了，它们是被射中了心脏。
　　蒋爱珍提着雪鸡的翅膀，张国政提着雪鸡的两只脚，两个人就说说笑笑下山了。
　　蒋爱珍说：“我们的结果是一样的，我手里有两只鸡，你手里也有两只鸡，可我的两只鸡是活的。”
　　“你的枪法好嘛。”
　　“是要略胜一筹啊。”
　　“别骄傲。”
　　“不是我骄傲啊，你这样子提了鸡回家去，嫂子看见了我的鸡，会不会批评你哦？”
　　“那我们换过来不就得了。”
　　“不换，不换，你们人多，吃的来，我一个人吃不来，还是养着它们慢慢地吃。”
　　“你们绍兴有人打猎吗？”
　　“也有吧，只不过没有雪鸡打。”
　　“那打什么野兽呢？”
　　“也就是黄鼠狼呀，獾猪呀，兔子呀。其实我们那里也是有野鸡的，那野鸡和这雪鸡应该就是一个家族，只是它们生活的环境不同。”
　　蒋爱珍的业务越来越好，患者都喜欢要她打针，她打针不痛，打过针后，她总是要用药棉在针眼处揉几下，就是打点滴，她也是手脚最轻的，别的护士一不小心就把病人的手打肿了，蒋爱珍手下从没这种情况，她读过《纪念白求恩》，知道白求恩同志对技术精益求精，她认为这是一个医务工作者最本质的东西，你做到了精益求精，患者就可以减少痛苦。
　　由于业绩突出，医院党支部考虑发展蒋爱珍为党员了，这个动议是由张国政提出来的，张国政是医院党支部副书记，他有权利这样做。
　　支部委员兼副院长裴银建说：“张副书记，你为何提蒋爱珍啊？”
　　张国政说：“裴委员，那你说说，蒋爱珍的业务能力怎样？”
　　“没说的，那是一流。”
　　“她政治思想怎么样，是不是个上进的青年？”
　　“也是没说的，她很团结群众。”
　　“这就符合党员条件了，发展她入党有什么不对吗？”
　　“张副书记，我不是说蒋爱珍不符合入党条件，我是说为什么是你提啊，你们是不是一线的？”
　　“裴委员，那你说说，谁提蒋爱珍入党才是对的？”
　　“谁提都对，就是你提不对，你和她哥是战友，你提她，别人一看就知道你这是在拉帮结派，或者是在准备拉帮结派。”
　　“裴委员，你也太上纲上线了吧，蒋爱珍符合入党条件，我提出这个问题就成为了我拉帮结派的罪证，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啊！”
　　裴银建说：“那你问问其他人吧，看他们怎么说。”
　　张国政望着其他几个人，大家都不说话，最后，支部书记徐金逸说：“这样吧，对于蒋爱珍同志这个人，大家的意见应该是一致的，就是说，她符合加入我党组织的条件。还是由我来提出吧，我去找蒋爱珍同志谈话。”
　　支书这样一说，大家就不作声了，张国政没有反对，裴银建也没反对，算是同意了。
　　徐金逸就把蒋爱珍叫到他的办公室，蒋爱珍走进来，随手就把门关上了，徐金逸又去打开了门，两个人隔一张桌子坐着。
　　徐金逸说：“小蒋同志，我代表医院党支部找你谈话，我们一致认为你工作积极，业务好，人缘也好，我们党组织要吐故纳新，吸收新鲜血液，想发展你成为我党党员，想听听你的意见，看你对党有什么认识。”
　　蒋爱珍说：“我们党太伟大了，现在已经解放全中国，还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同胞们，我想加入这个伟大的党。”
　　“小蒋同志，我要纠正你的话，我们伟大的党还只解放了中国大陆，而不是解放了全中国，我们中国还有香港澳门台湾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有责任去解救他们。”
　　“徐书记，我也有这个理想，我也想去解救他们，我是个医务工作者，就想去为他们做护理工作。”
　　“小蒋同志你不能乱想的，我们党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任务，比如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边疆，军垦战士在这里戍边保卫边疆，他们生病了，需要我们，我们的岗位就在这里。”
　　“那好吧，我就把我的岗位建在这里，护理我们患病的军垦战士，将来，如果党需要我去解放港澳台同胞，我会毫不犹豫冲上前的。”
　　“小蒋同志你有这个认识太好了，我就做你的入党介绍人吧，你写一份入党申请书交给我。”
　　一个月后，也就是一九七六年七月一日，蒋爱珍在医院礼堂的舞台上举起了右手，她宣誓说：“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承认党的章程，参加党的一个组织并在其中积极工作，执行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交纳党费。我决心做到共产党员必须做到的五条，认真读马列和毛主席著作，为中国和世界大多数人谋利益，要能够团结大多数人，有事同群众商量，勇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我要以阶级斗争为纲，牢记党的基本路线，坚决同党内的资产阶级做斗争，自觉限制资产阶级法权，作反修防修的坚强战士。我要坚持三要三不要的基本原则，发扬反潮流的革命精神。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誓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蒋爱珍一边跟着人读誓词宣誓，一边感觉到很累人，这是一篇很长的文章啊，还要读两遍，主持人读一遍，她也跟着读一遍，她在电影里看过举右手的人，他们一般只举几十秒钟啊。
　　宣誓一个月后，蒋爱珍就成为了医院党支部委员。
　　护士小姚就笑她说：“蒋爱珍同志，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快要赶上王副主席了，你是不是王副主席派来的徒弟啊？”
　　“小姚你别开玩笑啊，政治话题无小事。”
　　“我开的是速度玩笑，不是政治玩笑。”
　　“政治人物的升迁速度就是政治玩笑，别说了。”
　　小姚就闭紧了嘴巴。
　　没过几天，毛主席他老人家就仙逝了，蒋爱珍嘤嘤地哭着说：“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急呢，我加入您老人家的组织才几十天，原说要同您老人家去打天下的，现在我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