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武陵商业大厦聚集了怀鹤地区商业系统四家主要批发企业，即怀鹤地区百货、纺织、五交化和副食品批发公司。其中一、二楼是零售，三、四楼是各公司的业务分公司，五楼是行管科室，六楼是招待所，七楼是各个公司的大会议室。后面还有几十亩空地，原来规划是绿化地和大型停车场，现在还堆着挖基础时翻出来的黄土，只是部分推平了，供大家停放自行车和四家公司仅有的七台车。天晴的时候，车子开进来就会扬起一路灰尘，有时会飘落到三楼的业务办公室。最后面是一排密匝匝的工棚，只有一层，简陋，水泥瓦下面的木方和木板都看得见，被稍微改造了一下，变成各个公司的食堂。
　　虽然口头上经常说自己好累，想休息了，但禹振国的心里一直想在搪铝分公司再搞几年。李云军考虑到禹振国的年龄是下面分公司经理里面最大的，又喜欢叫苦，有时候还要摆一下老资格，似乎在百货公司里，业务就他最强，于是首先就下了他，把搪铝分公司的一个年轻的业务主管汪丽红提拔了上来，任搪铝分公司的经理。
　　武陵百货商场的开业，使得百货公司的员工由原来的一百多人，猛然增加到两百多人，几乎增加了一倍，每个月新增薪酬开支近十二万元。但也把一些老问题彻底解决了，在家待业的百货公司子弟都被招进来上班，职工夫妻一方所在单位不景气的，或者在下面县里上班的，也都调到百货公司来上班。公司领导班子成员每人有两个进人名额，当然，一些关系户诸如商业局、银行、税务、工商和劳动局等领导的亲戚想来百货公司上班的也都被照顾招了进来。在处理内外关系方面，李云军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方法，方方面面的关系都要处理好。既不要心痛钱，也不要心痛东西，只要对百货公司有利，对自己的工作有利，什么都舍得，反正是公对公。他始终相信，社会关系也能提高企业的效益。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临近年关，太平桥的百货公司食堂，冷冷清清，没有前几年的热闹气氛，大杂烩、梅菜扣肉等百货公司的招牌年菜没有了，更不用说鱼、鸡、瘦肉条、牛肉条等这些以前让一些行政单位羡慕的年货。今年过年，百货公司仅给每个职工发了五斤糖果、一袋沙湾柚子和一箱黔阳冰糖柑。雪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商业局大门口旁，那棵遮盖了门卫房的法国梧桐树，被冰雪压得七零八落，断落的树枝零乱落在门卫室的房顶上。
　　自百货公司搬到武陵商业大厦之后，太平桥这边办公楼除了一楼总公司的集体百货商场和月华彩色扩印部还在继续营业外，其它地方一直都闲置着。新进来的这一百多号人，有一部分向公司申请要住房，家属房一下就紧张起来。孙科长的职位没有变，还是后勤科长，但年龄也过了五十岁，自己也知道，干得一年是一年。这么多的人要住房，她的头都是大的。法子也想过，最后只好安排一部分职工到四楼原公司的招待所住。五楼依旧是单身职工的住房，每到晚上，这里似乎比原来还热闹一些。
　　虽然办公楼搬出去了，但百货公司的职工大部分还都住在太平桥家属大院里，食堂、老年活动室、职工之家和篮球场依然在太平桥，这里有家的味道，可以说百货公司的家还在太平桥。
　　刘东强在搪铝分公司渐渐站稳了脚跟，一些业务往来也交给他处理。汪丽红也开始培养自己的人，老业务员有些不太买她的帐，有些只想自己出去单独做生意，这不，还没一个月，就有一个停薪留职，到舞水路的副食批发城租了门面，自己做起批发生意。汪丽红知道这些原来的同事，肯定会抢百货公司的生意，她一方面安排刘东强常住长沙，专门守在湖南开水瓶厂发货，尽量要厂里不要给怀鹤市那些个体户发货，另一方面争取李总的支持，在资金上给予倾斜，并把批发价放到底，出厂价就是批发价，就吃厂家的返利，一定把这个品牌的独家代理权重新全部夺回到百货公司。
　　经过一个月的拼杀，副食批发城的个体户举手投降，全部跑到百货公司来拿货。搪铝分公司的销量同比增长了一倍，唯一不如意的是，利润仅增长两成。
　　听了汪丽红的汇报，李总马上表态，完全赞成这种模式，还要其它分公司都向搪铝分公司学习。
　　“我们百货公司现在就缺乏这种主动进攻意识。现在的生意与以前很不相同了，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做生意的跟打仗一样，两军相遇，勇者才会胜。我以前虽然没有跑过市场，但我还是知道，价格是影响市场的决定性因素，汪经理，你把这次的经验总结一下，搞个材料给我。”
　　“要的，我马上搞，这次刘东强是出了很大的力。一个人一直待在长沙，他还联系到一个新品牌，苏泊尔压力锅，准备在电视上打广告，经过与厂里的人初步接洽，他说能争取拿到怀鹤地区的总代理权。过几天，长沙办事处的经理就会过来谈，我想把总代理给签下来。”
　　“还等他们过来干什么？今天晚上就坐火车过去，不要让别人抢了。搞批发，没有几个好品牌，就不要搞。你好好培养一下刘东强，他年轻，做事踏实，又肯干，吃得起苦，工作上给他多加点压力，人才是压出来的。”
　　“好，那我晚上就赶去，李总，就等我的好消息。”
　　汪丽红赶到火车站售票厅窗口一问，去长沙只有站票。站就站吧，只要明天能赶到就行，运气好，上了车还能补到卧铺票，李总发了话，自己明天无论如何要赶到长沙。
　　汪丽红急匆匆赶到候车室，里面的人怎么有这么多？过道里也站满了旅客。她无法往前挤，就站到一个窗户边，一边等火车，一边仔细欣赏一下火车站广场的夜景。经过去年的大改造，怀鹤火车站漂比以前亮多了。站前广场新修的音乐喷泉，此时喷得婀娜多姿，五颜六色，音乐气势雄伟。一座四十米高的灯塔，一排排路灯和一溜溜的彩色地灯，照得广场绚丽璀璨。伸向城市深处的灯火，灿若星河，好一座不夜城。
　　汪丽红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上了火车，火车的过道上，盥洗台旁，车厢连接处都挤满了人，闹哄哄的，车厢里弥漫着汗臭、方便面和熏烟的气味，让她有点受不了。跑业务五六年，晚上站着乘火车，还是第一次。以前出差都是有计划的，最起码要有座位票，才会出来。现在不同了，不抢时间，机会稍纵即逝，生意就会被别人抢去。
　　花了半个小时，汪丽红才挤到餐车，里面还空着几个位子。乘务员问她要不要个座位，每个五十元，可以坐到明天早上。汪丽红打开手提包准备取钱，发现手提包被人划开一个口子，心里一惊，一摸里面，钱包被偷了。检票的时候，还从钱包里拿了火车票，一定是在火车上被偷的，里面有预借的差率费一千多元，还有银行卡、身份证等。看见餐车上坐着乘警，她就走上前去报案。
　　乘警听了她反映的情况之后，就说：“今晚这趟车，旅客这么多，我们乘警就这么几个，很难管。你这种情况，我们以前经常碰到过，小偷只要钱，不会要你的证件。你去前面几个车厢去找一找，也许小偷会把空钱包丢在哪个旮旯里。”
　　“你看这么多人，怎么挤得过去啊。那我报个案，你能登记一下吗？”汪丽红想着报了案，也许乘警破案之后还可以追回自己被偷的东西。
　　“你这个我也不好登记，不知道你是在车上还是在站台上被偷的。站台不属于我们管，不好登记。等一下，我要乘务员也给你找一找，看能不能把证件找回来。你今晚就坐到这里，我们给你免费，听口音我们都是怀鹤老乡。”也许乘警怕登记后会影响他们的绩效考核，就一直微笑着劝汪丽红不要登记。
　　汪丽红知道，钱包是找不回来的，既然乘警这么说了，乘警又让自己坐在这里休息，也就不再坚持登记。唉！想开一点，就当失财免灾吧！
　　汪丽红也懒得去找，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喝了几口，背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睛，养起神来，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脑海里如天马行空般地驰骋着。
　　迷迷糊糊中，汪丽红感觉旁边有人轻轻地拍了她一下，睁开惺忪的双眼，原来是那个老乡乘警。
　　“老乡，刚才有个乘务员打扫卫生的时候，扫到这么一个空钱包，看是不是你的？”
　　王丽红一看就是自己的钱包，连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有银行卡和身份证还在，钱全部被偷走。
　　“你这次算最幸运的，要是小偷把你的钱包丢到车外面，这些证卡就很难找回来了。”
　　“那就谢谢你们，钱掉了都不要紧，还挣得回来，这些银行卡和身份证掉了，补办起来很麻烦的，这次搭帮碰到你这个老乡。”
　　能把卡证找回来，确实让王丽红松了一口气，明天到长沙就不愁了。
　　刘东强提前半个小时赶到火车站，天还没有亮，飘着毛毛细雨，灯光照得车站广场亮堂堂的。车站大楼响起了雄厚的《东方红》乐曲，时间已是早晨四点钟，站在出站口，感觉有点冷麻麻的。
　　直到五点钟，刘东强才接到脸色有点疲倦的汪丽红。听说她在火车上被偷了钱包，就边走边安慰着她。两个人撑着一把雨伞，排了十几分钟的队，才打上的士，直奔刘东强住的省政府第四招待所。
　　四所的周围没有银行，取不出钱，刘东强身上的也没有现金，开不成客房。汪丽红就暂时到刘东强住的客房休息一下，放下行李，洗了个脸，就躺倒床上睡着了。刘东强转身把灯熄掉，轻轻拉上门，到四所的一楼大堂里找了一个沙发坐下，拿过报夹，浏览一下最近的新闻，等汪经理休息一会儿，再陪她一起去苏泊尔长沙办洽谈代理事宜。
　　“宋主任，你都是老办公室主任了，这么把这个事情办成这样？你看，法院现在判我们公司承担连带责任，要赔偿伤者九十万元。把抵债的车子卖了，你怎么不及时把户过出去呢？我们百货公司这一年就算白做了，你说该这么办？我的宋大主任！”李总拿着法院的判决书拍着桌子，对着一言不发低着头的宋兆芳发着火。
　　事情是这样的，下面县里的一个客户欠了百货公司货款十一万元，经多次催讨无果，后上诉至人民法院，判决该客户用其九成新的一台小客车抵偿百货公司的债务，并从判决书下达之日起，该车的所有权就转至百货公司。车子抵回来不久，宋兆芳就联系好了买家。这个买家说起来还是他的远方亲戚。宋兆芳向李总请示汇报后，李总也同意这笔买卖，并要他尽快变现，把资金回笼来。在李总看来，只要能给百货公司回笼现金，把资产流动起来，亏一点都行。
　　宋兆芳把小客车卖出去后，忘记把车子的户及时过给买家。还没到半个月，小客车就发生交通事故，翻落到十几米深的山沟里。当场死亡五人，送到医院后又死亡一人，伤九人，开车的司机就是买家的儿子，把一只脚摔断，只好截掉，他的后半生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面对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就是把车主全家卖了，也解决不了巨额的赔偿金。更倒霉的是，事发时车子的保险期刚过几天，车主没有及时去续保，赔偿金就全部由车主承担。
　　车主俩口子，都五十多岁了，在买这台小客车以前，家境不错，在当地是一个有名的富裕户。这次车祸发生之后，一下就把他俩送回到解放前。钱！钱！需要钱！处理事故的交警天天来催要费用。最后，俩口子只好胸前挂一个纸牌子，走到县城的闹市中眼泪婆娑地乞讨，一来是给交警看，二来也是打一下悲情牌，争取事故家属的同情。
　　怀鹤地区百货公司由于没有把车子的户头过给买主，虽然买卖合同合法有效，但也被交警队依法判定承担连带责任，并被人民法院判决承担九十万元的赔偿费用，而百货公司一年的利润还不到一百万元。
　　宋兆芳被这件事情搞得头昏脑胀，自己仅收亲戚一万元的信息费，喝了两餐酒，哪知道现在出一个这么大的麻烦事，要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卖给自己的亲戚。在他的一再说服下，且承诺尽量由百货公司多承担一些费用后，亲戚也没有说出他收信息费的事，不然，宋兆芳就会被抓起来，到牢房里去待几年，那他就什么都被毁了。
　　通过熟人，找关系疏通，没有用。上诉，二审还是维持原判！眼睁睁地看着法院从百货公司的账上划走九十万元，李云军也只能长叹一口气，法院的判决书谁也不敢不执行啊。在处理宋兆芳这个问题上，经过公司领导集体开会研究，决定取消他的全年奖金，就地免去办公室主任职务，降为科员，办公室主任暂由汪梅兰代。
　　同事的笑话，公司领导的冷落，让住在太平桥的宋兆芳感到压力挺大，遇到有人还叫他宋主任，觉得都是在讽刺他，奚落他。来太平桥百货公司十几年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现在是没有什么前途，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宋兆芳的妻子贺莉是纺织品公司的会计，看到他整天闷着不讲什么话，在安慰他的同时，也想着怎么才能使他振作起来。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何不想办法把他调出去，换个地方，反正百货公司也在走下坡路，宋兆芳去年一年才给她拿回来三千元奖金，也只有这么多搞头。
　　一次回娘家的时候，贺莉就给在怀鹤地区行署驻省城办事处当主任的大哥贺敏讲了，要他想办法把宋兆芳调到省城办事处，贺莉的大哥最疼这个妹妹，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行署驻省城办事处，一个处级单位，是怀鹤地区行署专门联系省里各部门的驻外办事机构。办事处主任贺敏的位置很重要，省上面的关系全靠他去接洽打理，可以说，怀鹤地区官员的升迁，大的工业项目落户到怀鹤，都与贺敏平常的工作有关。贺敏的官职不大，但他的能量很大，什么为难的事情，在他的运作下，最后都会被轻松搞定。
　　“是你贺主任要增加人，编制马上给你签发，现在就可以拿走。”怀鹤地区人事局的张局长见是贺敏来要编制，什么都不说，就给他签发了。
　　“那就谢谢张局长了，下次到长沙，我请做东。”贺敏一边接过单子，一边谢着张局长。
　　常言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半个月不到，宋兆芳的调动手续就被他舅子给办好了。宋兆芳的移交简单，只要把钥匙交给汪梅兰就可以了。其它工作在被撤掉主任的时候，就已经打给了汪梅兰。
　　回到太平桥的家里，躺在沙发上，宋兆方自己回想起来，到太平桥十多年，如果不出这趟事情，也许就会一辈子待在太平桥这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说句心里话，自己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曾经给他遮风挡雨的太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