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除夕耍竹马

　　春节将至，舅母是个做饭能手，在坚持母亲节俭原则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变换花样。就拿包包子来说，她想尽办法，竟然做出十几种包子：白萝卜包子、豆腐包子、糖包子、豆沙包子、南瓜包子、韭菜包子、茄子包子、酸菜包子、干白菜粉条包子、红萝卜粉条包子、油面包子、肉包子、猪肉和蔬菜搭配的各种包子......整整一天，蒸了满满两大面缸包子。孩子们到厨房看了看，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只能是蒸出一笼包子，分门别类地品尝一下。然后给厢房拿上几个，让母亲品尝。就这样一样一样地品尝，到了晚上什么也吃不下了。
　　雪停了，天气依然寒冷，街上很少行人，马路的雪也没有消，铺着白花花厚厚的一层。腊月三十，北风带着哨儿，吹得街上行人更少，连要饭的也没了影儿。德仁听同学说，腊月三十晚上县城里耍竹马的，跑旱船的，一拨接着一拨，要热闹到半夜。看今天这个冷清清的样子，恐怕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傍晚时分，刮了一天的北风累了，歇店了，街上的孩子多了起来，东一声，西一响，放起鞭炮......
　　父亲被朋友请去吃饭，母亲把舅舅、舅母、小马夫妇及孩子们凑在一起吃年夜饭，舅舅、舅母不大习惯，小马夫妇更不自然。母亲说了几句感谢大家一年辛劳的话，便开席了。小马夫妇匆匆地吃了饭，告辞出去，就是这一点接待，也使他们感动不已，觉得主人没有把他们当下人，只有老老实实地干活，才能对得起人家。
　　舅舅家里还有舅爷、舅奶，可是他的事务太忙，竟然顾不得回家。在这个除夕之夜，母亲想起渭北的父母，不免潸然泪下。好在老人家身体健康，她通过邮局给寄钱回去，也算了却了一门心思。
　　吃了年夜饭，孩子们不安稳了，出出进进的，嘴里不停地叨叨着：耍竹马的咋还不来呢？
　　舅舅说：天气再冷，他们也会来的。人家不能给你白耍竹马，要准备好礼品才行。
　　德仁发问道：要是不准备礼品呢？
　　舅舅说：耍竹马的在你家门前就不停留，谁家门前摆放着礼品，就停在谁家门前耍竹马。
　　一会儿，德孝跑了回来：舅舅，快给门口摆桌子，放礼品，东头的竹马队挑着灯笼，敲敲打打，快过来了。
　　舅舅说：别着急，竹马队一家一家地表演，要过来，还得一阵子。
　　德忠也跑进来催促，母亲说：快去摆上礼品吧，看把孩子急的。我穿暖和了，也要出去看一会。
　　于是，孩子一齐动手，帮着舅舅抬了一张方桌放在门口，桌子上摆了一包点心——水晶饼，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好的礼品了。拆开一挂鞭炮，准备迎接竹马队。孩子们在门口摆上凳子，招呼母亲、舅母出来坐下，小马夫妇也出来看热闹了。
　　说着笑着，竹马队的锣鼓声传了过来，灯笼的亮光照了过来，德仁着急地催促舅舅：舅舅，快点鞭炮，竹马队要过来了。
　　德孝说：急啥呢？现在点着鞭炮，等竹马队到咱门口，早就响完了。
　　果然，过了一会，竹马队才走了过来，舅舅立即点燃鞭炮，随着一阵劈里啪啦声音，竹马队已经在门前摆开阵势。十几杆灯笼围在四周，十几个.孩子戴着头盔，穿着战袍，背上插着四面彩旗，身上套着竹马。细细看时，马形逼真，色彩各异，白嘴大眼，圆圆的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以白布条做成围裙，随风摆动。在一阵激越昂扬的锣鼓声中，引马者指挥，孩子们手执马鞭，赶着竹马，绕场奔跑一周，彩旗晃动，铃声叮当，气势大作。接着按照引马者指挥，竹马队变换队形。或缩成小圈，挤成一堆；或转成大圈，纵横奔驰。或分成两队，激烈交战。两名技艺高超者，在场子中间，劈开双叉，跌卧于地，又腾跃而起，如此反复数次，引起观众雷动的掌声。德忠、德孝、德仁三个孩子更是欢呼跳跃，跃跃欲试。这时站在旁边的一位老者说：耍竹马的布阵表演都是有名堂的，什么三齐王乱点兵呀，蛇蜕壳呀，鸽子旋窝呀，一共有十几种花样呢。
　　接着，一个老艄公，手里持桨划呀划呀，引出一艘轻飘飘浮在水面似的旱船，旱船上扎着纸花，贴着剪纸，像一个富丽堂皇的彩亭，旱船下面围着彩布。旱船上坐着一位漂亮的姑娘，穿着粉红袄儿，梳着长长的辫子，其实是她身上套着旱船在游动。一开始，艄公轻轻地划，旱船轻轻地漂浮，富于诗情画意。后来，大概是风急浪大，艄公划船的动作十分夸张，随着几声惊心动魄的锣鼓声，旱船忽而上浮，忽而下沉，忽而左右剧烈颠簸，后来旱船一圈一圈旋转起来，而驾船姑娘却一直面朝前方。这时，德忠、德孝、德仁看得呆了，跟着观众一起热烈地鼓掌。
　　这个村子的竹马、旱船刚刚表演完毕，迎面锣鼓喧天地过来一支竹马队，两支队伍怒目相视，几乎要发生冲突了，多亏了几个和事老好言相劝，于是相安无事，各走各的路了。舅舅急忙拿出一包点心，送给刚到的竹马队，于是又开始了一场新的表演，耍竹马，跑旱船......孩子们虽然没有刚才看时的那种新鲜感了，不过还是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昂扬的锣鼓，奔放的竹马，优雅的旱船，红红火火的场面，使他们心神激荡，久久难以平静，直到竹马、旱船伴随着他们进入梦乡......多年以后，德仁还时时回忆起周至精彩的耍竹马、跑旱船。
　　正月初三，县城里便有了社火，而且是几个村子的社火同时前来。德仁听大人说，以前为了争抢地盘，两家社火还发生过打架斗殴的事情，所以今年县上特别安排保安队维持秩序，提前分流，不让两家社火正面相遇。随着一阵大鼓、大钹的震响，人们说xx村的社火过来了。德忠姐弟仨站在门前看时，最前面的是一个壮汉背身擂着手推车上的一面大鼓，后面跟着十几个身穿红衣、头戴花束的女子，排成两行，手持大钹，开合震响，铜器的声音直钻耳膜，德忠连忙帮德仁、德孝捂住耳朵。
　　锣鼓开道，后面的社火队伍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一个个骡子或马的身上，骑着一位化了妆、身穿戏剧服装的人物。德仁听大人说，这个是手持青龙偃月刀的红脸关公，那个是手拿丈八长矛吹胡子瞪眼的黑脸张飞，这个是年轻漂亮活泼可爱的孙玉姣，那个是红面黑须手持金鞭的黑虎灵官......后面那个倒骑毛驴嘴被画到耳朵边的妇女，手里拿着一根长杆烟锅指指画画，喜笑颜开，她就是走东家、串西家、能说会道的媒婆。走到最后边的是头上插着一把菜刀的讨饭者，旁边的观众指指点点，小孩子却被吓得哇哇哭着......
　　走在后边的是芯子，许多彩妆的戏剧人物，被悬在三四米高的空中，德忠姐弟惊讶极了，大人告诉他们：踩芯子的大多是孩童，他们高悬空中，看不出有立脚之处，其实是靠底座中的坚固铁棍支撑的，铁棍向上向左向右，一直要通到顶上孩子的腰部。由于被服装、花束、彩带遮掩，观众什么也看不出来。大人告诉他们，走在前边的一台芯子是嫦娥奔月：一个凤冠霞帔、挥舞长袖的嫦娥高悬空中，长裙下露出两只三寸金莲，一只脚踩在一只精致的酒壶上，另一只脚则向后轻轻跷起。底座上穿着戏服的吴刚，伸出右手托着踩在酒壶上的嫦娥，看起来又惊险又巧妙又耐人寻味。
　　这台芯子的底座用彩布、花束装饰，十几个壮汉抬着。德仁饶有兴趣地数着，一共数了16个人。德忠疑惑地：这台芯子有多重，需要这么多人去抬？
　　有经验的老者告诉她：芯子这么高，上边站着人，抬的时候还要晃动，底座必须稳固才行。底座要稳固就要有一定的重量，还要放几块石头维持芯子的平衡。
　　德仁吃惊的：啊呀，还要放石头。
　　再看后边的芯子，有哪吒脚踩风火轮，有肩挑花篮的天女散花，还有白蛇、青蛇、许仙三人登台的断桥......
　　这一家社火过去，紧跟着又来一家，德忠姐弟越看越有兴致，错过了午饭时间，舅母叫了几次，哪里能喊动他们，只好由他们去了。社火终于走完了，姐弟们余兴未尽地回家吃饭。母亲说：我以为社火能当饭吃呢？你们也知道肚子饿了。
　　德忠吃着饭，笑嘻嘻的：妈，看社火能增进食欲，今天的午饭吃起来就特别香。
　　母亲说：增进食欲？妈不要你们增进食欲，妈要你们节约粮食，你们长大了不知道要浪费多少粮食？妈恐怕养活不起你们了。
　　姐弟三人一声响：妈，我们长大了挣钱养活你。
　　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