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平静的江涛滚滚

　　另一件令人疑惑的事，常有道没有跟冯怡茗说，那便是———楼道口的雨衣人。他有时谨慎地认为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至少目前还没有迹象表明，神秘的雨衣人和这件案子有任何联系，也许只是个路人来看热闹的。他极力地提醒自己不要受到干扰，下一目标必须明确，便是继续查访其余楼层的住户。
　　在与冯怡茗分别的三日后，正好是周末，常有道接到冯怡茗的电话。他虽然很兴奋，但一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大唐的邀请，内心变得十分复杂。从工作的角度，他是渴望与市局的同志，特别是刑警进行接触和学习；可从私人情感的角度，他对大唐队长相邀聚会的出发点表示怀疑——很有可能是冲着冯怡茗去的。所以，他既紧张又担心，自己不过是一个片警，靠着女孩子去蹭热度，万一现场出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局面，该如何坦然以对呢？
　　他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使自己清醒起来，不停地质问自己、劝着自己把心思放在个人理想的追求中。尽管如此，他还是早早回到了宿舍，洗了个澡，挑了一套西服，系上蓝色领带，在镜子面前浓重地打扮了自己的发型。从远观、近看、侧脸几个不同的方位和姿势，来审视自己，以最佳的状态保障在聚会中不至于被人轻视，更不能让冯怡茗感到尴尬。他甚至还想着如果有机会的话，在所有人面前邀请冯怡茗跳舞，以示捍卫“领土”的决心。很快就要到时间了，临出门，他轻轻喷了一丝香水，踏着崭新的皮鞋扬长而去。
　　可当他按照指定地点到达以后，令他想不到的是大家基本上都穿着警服；除了冯怡茗介绍给自己认识的大唐队长，竟然穿着运动装。大唐队长胡子拉碴，很高也很结实，四十岁左右。常有道尴尬地与他握了握手，大唐逗了一句：“哇，好香啊！你用的什么牌子香水？”说完，转身和别人说话了，并没打算知道答案。
　　聚会地点就在大唐的家里，乱得可以看出是刚刚收拾过的。一桌子摆的基本是外卖，有炒菜、有披萨、还有水果和蔬菜沙拉，以及一些面包点心。旁边斜靠着几瓶红酒，桌下两件罐装青岛啤酒……常有道看着这一切，几乎傻了，与自己之前想像的完全不一样，预备好的计划一下子全被打乱。
　　接下来，他又与冯怡茗的支队长见面握手，紧张得手心里的汗都没来得及擦去。幸好支队长没有太介意，笑着对常有道说：“小常啊，不要拘束。你是小冯最要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公安系统的同志，今天到唐队长家里，也是缘分，随便点。”说完，也转身离去。支队长姓彭，看上去已经接近五十了，并且他十二岁的女儿也一同到场，且一直和冯怡茗保持着亲近。看到这里，常有道不禁惭愧起来，以前内心深处的那些疑虑，该是多么的小人之心哪！
　　这时，门铃响起来，进来一个人，穿着警服，从警衔可以看出这人是一级警督的级别。大唐队长将他一抱，笑着说：“老梁，你偷偷地提前从国外回来，还是被我逮住了吧？”
　　那人一笑，反饥道：“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想逮我还不是轻而易举？”说着，便从后面引出自己的妻子，以及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
　　“嫂夫人，你多原谅。你们三年没聚在一起了，老梁刚回来就被我逮到这里来了。”大唐队长冲着那女人不停地陪不是。女人很大方，撂了一句“在你这岂不更好，吃吃喝喝不用我操心了”。几个人一听，边逗着孩子，边夸奖女人的心胸宽大，令人羡慕。
　　“哦，对了。这是你们所的新同志，叫常有道，”大唐队长将常有道往前一推，介绍着说，“小常，这是你们的梁副所长，赶快向他报到吧。”
　　老梁先是打量了一下常有道，然后伸出手笑着自报姓名：“梁新。”
　　常有道也愣了愣，忙伸出手与之握手，并再次从头到尾将眼前这人观察了一遍。难怪所里的女警都那么激动，原来梁副所长是个高帅而成熟的男人，且身材挺有型，看得出经常运动健身。年纪约莫三十六七，头发细软飘逸，炯炯眼神下面高高的鼻梁，脸廓层次分明，留着淡淡的络腮胡须。他一说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白牙，声音富有磁性，且铿锵有力。
　　“小常，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干得还顺心吧？”梁新笑着问道。
　　常有道这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哦……哦……一个……一个月前，还好……还好……”
　　梁新抿嘴一笑，说：“还好就是不怎么好。刚来肯定还不太适应吧，慢慢会好起来的。”
　　常有道一听，连忙解释说：“不……不是……我感觉挺好的……挺好的……”说到这里，他不知该如何继续搭茬下去，突然想起女警在办公室宣布的消息，便怯怯地问，“听她们说，梁所长不是下周回来吗？他们都商量好了迎接方式，想给您一个惊喜呢……”
　　梁新听了，笑道：“感谢同志们了！你回去告诉他们，不用这些虚礼，在以后工作中多多支持和理解就行了。”
　　常有道点着头笑了笑。这时门铃响起，又进来一人。常有道看见这人，只觉得两腿打颤，浑身不自在起来。原来进来的是康所长。他进门一见到梁新，吃了一惊，指着大唐队长说：“你们在给我下什么迷魂阵？梁子提前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大唐队长一脸坏笑，说：“叫来聚会，不就是发布这个消息吗？”
　　老康拍了一下梁新的肩膀，说：“梁子，终于回来了。你回来，我就可以轻松轻松了，回来得好啊！”梁新伸出手想要握手，却被这一拍肩膀给拍散了。他只好将手插入口袋，笑着说：“康所开玩笑了。您尽管布置任务，我按您指示办就是了。”老康大大地摆了摆手，咧起嘴一笑。当他斜瞟见一旁的常有道，立即收起笑容，双臂一抱问：“咦？你怎么也跑来了？”常有道朝他敬了一个礼，低下头没有说话。
　　大唐队长站在桌子旁边，说：“我请的，小冯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你的新兵。今天也算是来见识见识他领导们的酒量啦！”
　　老康问：“小冯是谁？”
　　冯怡茗听见康所长问自己，忙笑嘻嘻地在一旁回答道：“领导，我就是支队行政科的冯怡茗，请多指教。”
　　老康“哼哼”一笑，看了一眼大唐队长，又看了一眼常有道，说：“嗯，好。不错，刚来一个月，会攀高枝了！”说完，便朝着彭支队长走去，大肆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老康突然冲着大唐问：“还要等谁？”
　　大唐队长招了招手，邀请大家入席，特地在主座边上留了一个空位。同时，安排了冯怡茗几个女的坐在一起，然后对大家说：“老张还在开会，要迟一会，我们先开始吧。”老康眉头皱了一下，假装责怪说：“你也叫他来了？我们聚会叫个当纪检的来，还能不能胡吃海喝了？”众人一笑，说：“嗨，纪检管你贪赃枉法，还管你吃喝拉撒不成。”大唐没有搭理他，正给每个人倒着酒，冯怡茗示意不会喝酒，大唐说：“喝不喝跟前都要放着一杯酒，别推辞，不然扫兴了。”
　　一直坐在拐角处的常有道，见状连忙起身，要帮着倒酒，却被大唐队长拒绝了。当每个人前斟满酒时，大唐队长站起来敬道：“各位老朋友，以及新朋友，”说到这里，他特地朝冯怡茗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说，“能够光临寒舍，一是为了迎接老梁海归，二是为了感谢近日连克多起大案，诸位给予兄弟我的大力支持。没啥说的，全在酒中。”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众位也都站了起来，各自将酒饮下，只有冯怡茗端着酒杯无所适从，常有道立即将自己的空杯递了过去，低声说“倒给我”。就在刚才大唐朝冯怡茗眨眼的情景，全被常有道看见，因此对其顿无好感，便借替酒故意在其面前炫耀。冯怡茗如逢救兵，慌忙将酒倒入常有道的空杯里。这时，大唐的脸一沉，说道：“这样犯规了，两个人都要罚。”众人跟着起哄，只有梁新无关痛痒地劝了两句“别欺负他们”，在无济于事之后，大唐拿着酒瓶走到两个人跟前，分别又都倒满了酒，并对冯怡茗说：“我说了，喝不喝跟前都要放着一杯酒。你抿一口也好，你端一下也好，没人会强迫你，但你的酒不能给别人，否则就是破坏规矩。坐在这里的可都是领导，他们最不喜欢破坏规矩的人，不然问问你支队长？”
　　“哦，这下我明白了。真抱歉，下杯我不会了。”冯怡茗恍然大悟，连忙到处陪不是。
　　大唐“呵呵”一笑，又说：“下杯不会了，可以。但这杯罚酒必须喝完，让你长长记性。”众人也都说是。
　　冯怡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望了望常有道，发现常有道端着酒杯也不知所措，只得憋着气一口将酒饮下，着实“痛苦”了一下。
　　常有道眼看着冯怡茗着道，却无力施援，气也泄了一半，哪里管他敬酒罚酒，一口一口地将酒吞下。老康“哼”了一声，对常有道说：“记住唐队长的话，坏规矩害人害己。你呀，要学的东西多着呢！”
　　常有道知道他一语双关，闷着头不说话，心里却记恨着惯用害酒套路伎俩的大唐队长。梁新朝他投去了关心的目光，劝道：“小常，慢慢喝，这样喝容易醉。工作上听领导的，酒桌上听不听不重要。”
　　彭支队长一听，“呵呵”一笑：“刚回来就要护犊子了。大唐，你看咋办？”
　　大唐队长站起来，把酒杯往梁新的酒杯上一碰，说：“酒桌上不能服从命令的，工作上也不会服从的。老梁，你这犊子护得有点不地道，缺乏原则性。该罚，我陪你。”两个人二话没说，一饮而尽，桌上的人都起哄着拍手叫好。
　　这时，老康端起酒杯敬向了大唐，问道：“今天怎么没喊政委啊？”
　　大唐队长给自己斟满了酒，望了老康一眼，说：“老人家身体不好，怎么喊？都快退休了，就不要折腾他老人家了吧？”
　　老康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也是。”两个人又都干了。
　　常有道几杯酒下肚，头开始晕晕沉沉起来，看着几位领导不停地推杯换盏，再加上刚才所受的憋闷，酒劲一上来，便不知深浅的一个一个敬起酒来，心里想着“宁愿自己趴下，也一定要放倒一两个”。
　　冯怡茗看在眼里，认为他肯定是醉了，不然怎么总是找大唐队长敬酒。虽然大唐队长大度地来者不拒，可是这喝的毕竟是酒，这样喝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特别是常有道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另外，可以明显看出，大唐队长从开始的若无其事，到目前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分明心中有所不快。于是，她端起酒杯拦住了常有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常有道，这杯酒我代唐队长同你喝，但有言在先，喝完这一杯就不许再喝了。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此时，桌上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见彭支队长“呵呵”一笑，冲着大唐队长使了个眼神，起哄着说：“自古只有‘护花使者’，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巾帼护须眉’。好，我们支队就没怂的！大唐，我支队的人不错吧？”
　　大唐听这么一说，掩饰不了心里的喜悦，连连点头称是，同时凝神望了一眼冯怡茗。冯怡茗始终盯着常有道，无论桌面上逗得如何热闹，她的脸色却像正在冷却的炭火，变得严肃起来。
　　常有道已然是醉了，更没想到冯怡茗会替别人挡酒，憋闷的心一下子冰到极点。他借醉一挥手，说：“我不和女人喝酒。”
　　冯怡茗没料到常有道会当众拒绝，恼得一时语塞，正不知怎么办呢，却见大唐队长也站了起来，伸手示意自己坐下。然后，听他对常有道说道：“我也从不会叫女人替我喝酒。既然你这么有酒兴，我自当奉陪，”然后，朝冯怡茗的方向一点头，接着说，“只可惜，你辜负了好友的一片心意。”说完，大唐队长一饮而尽，很快再倒满了一杯，举着瓶子等待着常有道喝完。
　　大唐看着冯怡茗最后说的那句话，意思只有冯怡茗能听懂。她很惊奇唐队能看穿自己的用意，本来因为常有道的失态而生气的心情，顿时被对面这位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的一语而云消雾散。
　　这时，常有道很快也将酒喝下，正准备坐下，大唐队长赶上来又给他倒满，说：“我也回敬小常你一杯，希望你以后在康所、梁所的带领下，能够成为我市优秀的年轻干警。”说完，正准备饮下时，却被常有道拦下，话带醉意地问：“唐队长……在……在喝这杯酒之前，我……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大唐笑了笑，连眼皮都没抬，说：“你问。”
　　老康看到这一幕，对于常有道的冒失，已经十分厌恶了，便强压着怒火低声呵斥道：“小常，喝这么多酒又这么多废话干吗？像个街头拼酒的混混，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常有道并没有理会，只是回头冲他敬了个礼，接着仍旧看着大唐队长等待着回应。
　　梁新虽然一直很安静，但他也不太认同常有道目前的举止。他很奇怪，大唐居然能耐住性子与他对峙，换作自己三年前见识过的大唐，绝非如此。他甚至可以一拍桌子，将对方拎出门外，可是这一场景并没有发生。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小小的片警如此忍耐？难道是因为这个名叫冯怡茗的女孩？其实，梁新早就看出大唐对她有着不同于别人的关注，而这个月下老人应该就是彭支队长。的确，年过四十还未成家的大唐是该考虑这个事情了，可很明显常有道也正在为这个女孩争风吃醋。关键是，这个女孩的态度并不明朗，鹿归谁手还未可知。所以，梁新想继续看着事态如何发展下去。
　　可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常有道将话锋一转，居然问：“唐队，你刚才说近日连克要案，我很羡慕您。可您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在你手里就没有过错案、冤案和悬案吗？”
　　冯怡茗听到此，大惊失色，见常有道醉态酩酊，再说无益，便狠狠地瞪着他，气鼓鼓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彭支队长刚吃的一口菜，差点喷了出来，几声咳嗽之后，他耸了耸眼镜，直直地盯着常有道，哭笑不得。老康也瞪圆了眼睛望着常有道，却并没有喝止他，反而像一名观众静静地等待着故事的下一章。梁新觉得很奇怪，认真地凝视着常有道，心里反复琢磨：这个年轻人究竟想干什么？
　　至于大唐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低头略微沉思了一会，说：“有。可这很正常……”
　　话还没说完，常有道便打断了他：“好，我手上也有个悬案，希望……希望也能够……得到……得到唐队的支持……”
　　大唐队长望着他，面色凝重却一言不发。常有道以为他不明白自己的话，接着又强调着说：“唐队长，你知道的……就是……那个被车撞死的武……”
　　“常有道！你是什么东西？今天到我家来，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耍什么酒疯？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你踢出去！”大唐队长没等他说完话，将酒杯“噹”地掼在桌上，睁圆了眼睛怒吼着。那声音极具有穿透力，吓得梁新妻子带着儿子借口去了别的房间。同时，也让常有道酒醒了一半，如同瘪了的皮球，红着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不敢出声。
　　“大唐，你这是干什么？呵呵，刑警就是这臭脾气，他不愿意喝敬酒，你也别发这么大的火嘛！你看，把小冯她们都吓坏了。”彭支队长连忙打着圆场，看着大唐朝向冯怡茗使了个眼色。大唐看了一眼冯怡茗，便冷静下来，心里也感到一阵后悔，坐在那里不吭声。冯怡茗确实也被吓坏了，但她更多的是感到羞愧。一旁的老康只是“哼哼”冷笑，瞅着形如烂泥的常有道，暗暗骂了一句“装神弄鬼”。
　　至于梁新看到这里，越发让他感到不解，常有道的请教虽然冒昧，但不足以让大唐有此异常表现。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事情绝非这样简单。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暗自想道：这里面简单的简单，不简单的绝不简单。
　　大厅尴尬的气氛沉寂了一会，谁都没再主动说话，眼见一场聚会就要不欢而散。这时，门铃声又响了，大唐一抬头，说了句：“哦，老张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