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满月的烦恼
作品名称:索多玛城式罪恶(小说) 作者:老官斋人 发布时间:2017-12-24 08:59:47 字数:4792
面对惊愕的巡警小郑,常有道没有做任何解释,默然地随警车回到所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这件事情,像是一场闹剧在所里不断发酵。所长老康瞪大了眼珠子,瞧着他并讽刺道:“真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了?”透过办公室的窗户,清晰地可以看见小郑正与几名同事窃窃私语,并不时地发出笑声。从办公室出来时,遇到擦肩而过的女警,在进门时回头冷冷瞄了自己一眼后,一句话也没问,便关上了门。站在政委办公室的门口,思想斗争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敲门而入。政委批评得很严厉,在没有执行任务的情况下,扰民殴斗是个不小的错误。两个小时后,当常有道从里面出来,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他低着头,努力回忆着政委的苦口婆心,除了只能记起一句“做事情要用脑子,不能单凭一腔热血,蛮干只会被人利用……”的话,便是自己暂被停职反省三天,另加写检讨书一份。
在这三天里,经常能看见以小郑为首的同事们,投来异样的眼光,似乎在说:这下如愿了吧,不是想逞能吗?这下出名了吧!常有道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这两天啥也不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当他将眼神从天花板移下来的时候,看见两位美女警花,正边说边笑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他赶紧坐正,以为会打个招呼,没想到警花瞥了他一眼,仍是两张冷漠的脸从旁边擦过,直冲着后面的同事,说道:“各位,副所长要从国外回来了,就在下个礼拜。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沸腾起来,都在发表着自己的主意:有的说要接机、有的说要聚餐、有的说要献花……常有道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人,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同时,他看见小郑等人摇着头也跟着出来,并且拍了一下常有道的肩膀,说:“这下有我们好受的了。小常,以后你更要跟着师傅我小心干,千万别跟这次一样,不然康所长和我也帮不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去吧!”
常有道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这番话可笑得很。此时的他只想尽快下班,找一个人好好地聊一聊。他突然想起了冯怡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没见似的,不知为什么,在饱受压抑的这一刻,一想起她便像机关触发泪点,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是呀,彼此参加工作都刚好满月,这是一个不错的藉词。于是,他想了一万种对方不可能推辞的理由,终是鼓起勇气,拨出了冯怡茗的电话。
“怡茗,好久没……没见了,你还好吗?”常有道的声音无力而又低沉。
“……常有道,你怎么了?声音这么不对劲?”冯怡茗听他直呼“怡茗”,先是愣了一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然后,又听他的声音不在状态,竟不自主地表现出急切地问。
“哦,我没事,我没事呀!好久没见了,想约你出来吃个饭聊一聊。”常有道清了清嗓子,强打起精神。
“哦,是这样啊。约我吃饭,得有个像样的理由。”冯怡茗故意打趣着他,尽管话语是通过电话的传播,但她快乐跳跃的声线,仍深深激荡起常有道内心的波澜。
“呵呵,明天是我们正式参加工作满月,你没想到吧?其实……”常有道立刻住了口,他原本是想说“其实这就是我很想见你的理由”,但又担心冯怡茗因此有顾虑而拒绝自己。
“哦?真是耶!嗯……既然是庆祝满月,那其他同学呢?你喊了谁?”也不知道是冯怡茗故意还是真心这么问,让常有道有些不知所措。
“嗯……呵呵……”常有道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哈哈……说吧,在哪里?几点?”冯怡茗突然的这一笑,使常有道彻底地放下心来,开心得就像一个孩子,乐得连话都没说清。
第二天,两个人都请了一天的假,按照约定来到川王火锅城。这是冯怡茗最后敲定的地点,也是目前大众非常喜爱的一种饮食潮流。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很少有像样的对话,也很少有眼睛上的对视。冯怡茗表现得特别像一个“吃货”,她不停地往锅里烫着自己喜欢的蔬菜,而且还很偏爱于辣。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因此而大汗淋漓,红晕的双颊衬托出、额头上的点点玉珠,宛若天池中傲出的一朵仙葩。常有道一边吃着,一边偷偷瞄着,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他上学的时候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从忧郁中逃了出来,化作甜蜜流淌在血液里,拨动的心弦一层一层向脑海里涌来。
“你干嘛不吃,老看着我干嘛?”冯怡茗“哧哧”一笑,用纸巾擦了擦汗,接着叹了一口气,抱怨起来,“哎吆,吃饱了。我好久没这么吃了,天天就是上班。”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折成四方形的纸巾扇着下巴。
常有道被她问得脸一红,连忙起身,到前台要了一把赠送的纸扇,递给冯怡茗,然后低着头继续吃起来。
“哇,谢谢。吃得我都热起来了……”说到这,她见常有道闷头不说话,便用扇子轻轻敲了几下桌子,有意娇声问,“哎——你怎么了?刚才不吃,现在又不搭理人家……”
常有道一听,激动得呛出眼泪来。冯怡茗赶紧递过去几张纸巾,边笑边问:“怎么了?这么不经逗?快说,心里有啥事?本宫听着呢!”
常有道愣了一下,停下筷子,抬头看了看冯怡茗。冯怡茗的眼睛透亮,仿佛星空下遥遥的一弯明月,任何焦躁的心都能瞬间被抚平。
“我……我……我挨批了,并且被……被停职三天……”常有道的眼角挤着一滴眼泪,混淌在满脸的汗珠中。这是他平生遇到的第一次挫折,没想到一次小小的单独行动,居然能引发这么大的效应。他最想不通的不是所有人的冷嘲热讽,而是在警察与刁民之间,强大的组织竟然选择放弃了一名警察的尊严。所以,他开始怀疑学校里所有的导训,在现实中其实一无是处。于是,他面对冯怡茗机敏的洞察力,全盘托出,包括自己对人生观出现的松动。
“就这点小事,值得你这样?”冯怡茗似乎并不同情他所谓的遭遇,反而嘲笑式地进行了反问。
常有道有些吃惊,或者更多的是失落。他内心一直保留着准备接受安慰的期望,刹那间在冯怡茗突如其来的嘲笑中破灭了。他没有接茬,拿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低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准备放弃了?”冯怡茗轻声问。
常有道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甚至都没在意对方问的是什么。
“……我小时候,总觉得爸爸很强壮,觉得他是唯一可以保护我和妈妈的男人。所以,我总喜欢靠着他的肩膀,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可是有一天,警察将爸爸带走,任凭我怎么哭喊,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渐渐大了之后,听别人说爸爸是个贪污犯,所有同学,甚至老师都看不起我。他们在背后议论我,对着妈妈指指点点,那种日子使我们家顿时陷入绝境。可是,当我看见妈妈不顾一切地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打拼,白天在集市里卖菜,晚上出去摆摊,我就擦干眼泪不再哭泣。我不相信爸爸是因为那个罪入狱的,所以我发誓一定要努力,努力考上公安大学,有朝一日成为警察,有能力为我爸爸平反。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的能力很有限,可我一直没有放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遇到困难,我就会想起我妈,想起我要完成的使命。”冯怡茗说着,也流下了眼泪。她很快用纸巾擦去,继续对常有道说,“在大学里,有很多人对我好,但我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可你对我的好不一样,你的是真诚,对此我很感激。你经常跟我聊你的梦想,你的家庭,可我有时觉得你太孩子气,过于单纯。在人生路上一直没有摔过跤,这不是社会需要的,这个社会需要的健儿,绝不是宠儿。所以,我真心希望你能够认清自己和周围,摔倒了就爬起来,因为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梦。”
常有道用纸巾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动情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孩:白雪墙外的一株红梅,琉璃世界里的一汪清泉。她的故事他略有耳闻,可这一次听得另有感触;她的寄语令他深受感动,被蒙蔽的双眼彻底打开。他深吸一口气,将一只手伸了过去,冯怡茗会意也伸出一只手,双手轻合相握,两股激流立即融进全身,温暖而又亲切。
“我们出去走走,有很多有关案件的事要与你探讨探讨。”常有道声如洪钟,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以此来表达对冯怡茗的认同。
冯怡茗开心地一笑,说:“和我讨论?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我也有一个也算是好消息要告诉你。”
常有道一扬头,疑问道:“好消息?什么好消息?难道案子有新的线索?”
“等会再说。”冯怡茗一笑,手指了指外面。
两个人在街上散步,不一会来到渭江的桥上,这是一个城市的象征,绵绵长长十公里,两省三地交融之处,一派繁华。他们站在桥间,望着远处朦胧的江面,大大小小的船舶穿梭往来,低沉的鸣笛声,悠悠扬扬。
“你刚才不是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我吗?”常有道问。
“嗯。我最近到局里认识了一个人,他是刑警队队长,姓唐,大家都喊他大唐。偶然的机会,我和他聊起武法蓉的案子,直觉让我相信他一定了解一些内情,因为他的言辞像是刻意在我跟前隐晦。”冯怡茗一说完,常有道沉思了一会,然后问:“武法蓉生前是去报案,可还没到达地方,就出了车祸。你说的大唐队长怎么会知道她呢?”
“哦,武法蓉经常去局里刑警队报案,里面的人都烦了。她报的案够不上刑事案件,早就打回你们派出所了。”冯怡茗摇了摇头说。
常有道想了一会,说:“嗯,这样的话,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武法蓉是为了孩子的死,由于没有找出责任方,一直不肯接受,所以才经常去局里闹。她生前应该有一些材料,可材料却不翼而飞了,那个大唐队长说起过吗?”
冯怡茗一摇头,说:“没有。当时有不少人在,我们没聊两句就散了。再说他一刑警,怎么会和我这个交警支队做文书的聊案情?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和他接触一下,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常有道叹着气说:“怎么接触?难道又要单独行动?他是刑警队长,我一个片警算什么?”
冯怡茗“哼”了一声,说:“瞧,又来了。我发现你呀……现在有点……”说到这,突然停住不继续往下说了。
常有道皮笑肉不笑地急了,催着问:“发现我什么?”
冯怡茗一正脸,说:“发现你开始有点浮燥了,忘记你自己的初心,总是想着做大事,出发点变味了。你自己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冯怡茗说完,又“噗嗤”一笑,点了一下常有道的额头,说,“虚荣心作怪!”
常有道被她一语道破,内心先是一怔,然后是对冯怡茗再一次刮目相看,甚至有些崇拜。尽管话说得叫人不好受,但能触及自己的灵魂,不由得冷静了一会,才说:“你说得对,我不该……”话未说完,冯怡茗“呵呵”一乐,说:“每个人都有,因为我们年轻嘛!不浮躁一点还是年轻人吗?”
这一句彻底把两个人逗乐了,彼此迎着江面吹来的风,爽朗地笑了起来。
“有机会的,上次唐队长说过几天要约我们支队长,希望我也陪着去……到时候我可以要求约上你……”冯怡茗淡淡地说。
常有道一听,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倒不是因为蹭局而抹不开面子,而是这个大唐队长有意叫冯怡茗作陪,是不是另有企图呢?想到这里,就如同酱油铺子倒了醋坛子,心里酸溜溜的。
冯怡茗又问:“行不行?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常有道看着冯怡茗,不愿意辜负她的好意,便点了点头,说:“好的。”
冯怡茗接着又问:“你看过那份卷宗了,里面有什么不对吗?”
常有道经此一问,脑海里马上又回到了案情,回答说:“一个十六七斤重的花盆,从二楼算起,每一层落下,砸在一个孩子身上,都应该是个非常危险的事。照片上只能看到散碎的花盆,说明应该是从一个较高的地方砸下来,起点至少……”
冯怡茗低头一算,说:“我算了,二楼六米高就足以砸死人了。”
常有道疑问道:“那每层坠落下来的力度是不一样的,这样可以大概计算出花盆是哪一层住户的,为什么调查报告只有无法计算高度的证据?另外,为了补充证据的充分性,每一层都不承认花盆的所有,而每一层家家都有花盆,花盆购买地恰巧是流动的,再一次证明了无法查证责任方的证明。这些都是在证明他们无法查证的证据,环环相扣,逻辑紧密,表面看上去很有说服力,实际上这些证据毫无价值。连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都能看破,那些有着多年经验的刑侦人员怎么就看不出来?如果他们真看不出来,难道那些领导们也看不出来吗?”
冯怡茗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说:“当时现场一定是混乱的,这个事如果没人承认,或许还真的很难查得出来……”
常有道叹了一口气,说:“所以,他们只能用赔偿来稳定受害家属的情绪了。可是,这样对受害者是不公平的,对死去的孩子也是不公平的。最起码一个人的良知应该被唤起,最起码那一户人家应该去孩子的墓前道声对不起……”说到这,他死死地盯着冯怡茗,沉默了良久才说,“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