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老张的到来，的确像是一针镇定剂，使整个场面又恢复了温馨的气氛。尽管老康和老张时不时地斗几句嘴，但毕竟听起来像是玩笑话，都没有放在心上。大唐很快将刚才的不愉快抛至脑后，在彭支队的怂恿下，不断地同冯怡茗搭讪打诨。虽然冯怡茗此时的心情并没有完全恢复，但对大唐队长还是颇有好感和尊重的。至于角落里，瘫软在座椅上的常有道，此时只有梁新正盘算着早早安排人将他送回宿舍。
　　第二天一早，常有道像是断章似的，对于昨晚聚餐的事竟然丝毫想不起来。他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很失态，但不记得失态得有多糟糕。在去所里的路上，本想拨个电话给冯怡茗，却又担心可能已冒犯了对方而自讨没趣。到了所门外，看着蓝条警徽的门牌，极力地回忆着每一个片段，期望在面对两位所长时，不至于被骂时毫无心理准备。当他跨进门槛，察觉到所有投来的目光都充满了异样，自己仿佛被孤立在另一层包裹里，任由他们嘲笑和讥讽。
　　“小常，干什么呢？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出去巡逻。”师傅小郑正迎面走来，顺便叫了一声。
　　“好，我就来。”常有道干脆地答应一声，装备了一下，立即跟车出去。
　　坐上车后，看着是师傅开车，假装客气自己要开却被拒绝了。常有道心里想：“难得他这么勤快，好像醒来一切都变了。”
　　小郑边开车边抽着烟，他望了望常有道，说：“小常，你来了一个多月，师傅我也没好好地带过你。康所说了，从今天起，你我都不许脱单，要好好地把你领出道，别让你一个人正事不干，尽想着走其它捷径。”
　　常有道一听这话，就明白老康一定是对自己昨晚的行径十分不满了，才会假托小郑师傅来传旨意。对于身边这个师傅，他本无好感，至于这番话更是嗤之以鼻。他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小郑絮絮叨叨个没完。
　　说话间，来到一处农贸市场，吵吵嚷嚷的。大门口外停着一辆轿车，里里外外四、五个社会青年，正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小郑把车停在不远处，下车说要去市场看看。常有道便在车内盯着这伙人，心里疑惑着他们是否有打架闹事的可能。谁知，小郑走了过去，竟然和他们搭起话来。几个人又是递烟又是点火，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奉承着。其中一个黄毛顺手塞了一样东西给小郑，然后各自告别而散。
　　小郑回到车内，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仪表台前，然后点了一支烟，四处张望了一会，便启动汽车继续前行。常有道抬眼看了看那东西，用一张报纸半裹着，漏出“中华”字样，一猜便知是条香烟。
　　常有道望着小郑，半天挤出一个问题来：“他们是谁……”其实，他的言下之意是问他“为什么收他们东西”，可担心冒冒失失这样问，事实如果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自然又会被误会。所以，经过昨晚的教训，常有道的话只问了一半，便收了回去。
　　小郑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一条“龙雾”来，才漫不经心地说：“小常，你刚来，好多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认识他们不是主要问题，里面也有被我揪过的，也有从小同我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些‘地头蛇’：有开饭店的，有做城管的，有做汽配的。农贸市场这里，附近还有几家夜总会，白天车水马龙，晚上是龙蛇混杂。以前经常有人在这一带寻衅滋事，我们所也时常出警，可警力有限，摁下葫芦浮起瓢，管不过来啊！况这里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关系……呵呵……”说这里，他摇了摇头冷笑了两声，“家门口的塘要知道深浅，不然淹死都没人救你。后来，康所长带着我们改变了思路，看过‘水浒’吧？对那些人就要招安，给他们一点‘甜头’，让他们自己管自己。唉——就是现在流行说的‘党要管党’，是一个意思。这帮人有了一碗干净饭吃，也都老实了，谁也不去破坏规矩，谁破坏规矩和秩序，不用我们出马，他们自己就搞定了。小常，你说老康这一手绝不绝？”他用手一指那条香烟，继续说，“有时，我们出来转一圈，也没人给你惹麻烦，他们见到我们客客气气，偶尔递条香烟几斤茶叶的。你不要吧，他们认为你矫情假清高，也不过如此而已。但是，这一片太平了，这也是为创建‘和谐社会’在做贡献嘛！”说完，小郑冲着常有道一挤眼，“嘿嘿”直笑。
　　常有道没有迎合着笑，也没有继续提出质疑，在心里默默地品尝着这段话。表面上，这些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至于他所谓的“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给他们尝点“甜头”、甚至于拿了香烟“也不过如此而已”等话，在常有道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并暗暗地问自己：“这就是现实吗？”
　　小郑连喊了他几声，才打断常有道的思路，连忙回问：“怎么了，师傅？”
　　小郑说：“明天我们值夜班，白天在家要好好睡一觉。”
　　常有道心想：这大概是康所长为了防止我再次单独行动，所以派了他看着我。哼！不管他，明天白天继续去查访余下的住户。打定主意之后，便答应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晚上，常有道早早便睡了，醉酒后的窘态需要用沉睡来抹平。第二天，他清醒地不再回忆那些不愉快，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当然心里总记挂着的冯怡茗除外。他觉得自己对冯怡茗的那份牵挂，像咖啡里加牛奶，搅拌起来味道会越来越浓。不过，目前也只能思念，他还不敢轻易与其联系，只能等过几天事情逐渐淡去，再主动找她。
　　常有道这次不再微服私访，穿着警服戴着执法记录仪，再次进入老楼。经过三单元的205室时，他停下脚步望了两眼，却没有敲门只是“哼”了一声，便继续顺着楼梯直接到了三楼的305室门口。他边敲门边喊着：“有人在家吗？警察办案，请开门。”
　　敲了一会，常有道以为又是没人在家，正准备转身继续向上时，门突然打开了，铁门里露出一位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
　　“您有什么事吗？”女人轻声问。那声音像是一串音符，排列成曲悠悠绵绵地飘入耳畔。
　　常有道立即出示了警官证，并敬了一个礼，说：“我是派出所的民警，你是这家住户的主人吗？”
　　“是的，请进吧。”女人推开铁门，让进了常有道。
　　常有道一进去，便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男人看见常有道，忙问了声好，并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警察同志。”男人显得很斯文，他把书轻轻一放，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哦，我是来调查一年半以前的一件案子的……”常有道正准备直接进入主题，这时，女人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放在面前，然后斜坐在男人的身旁，疑虑地望着自己。
　　“请问您贵姓？”男人很客气。
　　“哦，我免贵姓常。你们夫妻俩住在这里六年了，房子是六年前买的二手。丈夫姓秦，妻子姓李，结婚七年一直还没有孩子，是吗？”常有道在资料里对他们了若指掌，一股脑地说出，是为了节省时间，不打算继续和他们寒暄下去。
　　李女士睁大了眼睛，感到很惊讶，赞叹道：“呀！不愧是警察，对我们情况这么清楚。不过……”她说到这里，把话又咽了下去，低头笑着望了丈夫一眼，脸红红的。
　　“不过什么？”常有道很奇怪，忙问。
　　秦先生“噢”的笑着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决定婚后不要孩子，但今年改变主意了。我老婆她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
　　常有道本能地看了一眼李女士，点头笑了笑，程式化地说了句祝福的话。然后问：“一年半以前，有位女士带着孩子从下面经过，由于一个花盆落下，致使孩子死亡。因此，这一整个单元的有关住户都被牵连赔偿，你们也是其中一户，但在案子的过程中，你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并最先履行了法院的判决……这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联想……”
　　秦先生取下眼镜擦了擦，说：“常警官，我们不仅最先履行判决，而且还以私人的名义多捐了五千……”
　　常有道听到这，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这个在案宗里没有。”他边问边思索，同时将这一细节记录了下来。
　　李女士接过话茬，轻声细语地说：“我们是可怜那个女人，孩子那么小，就这么意外离去，看着真叫人心疼。说实话，我们就是因为这事，才改变了不要孩子的想法。一个生命是多么不容易，我们有责任将生命延续下去，为了给未来的孩子积点德，所以我们才这么做的。”女人说着说着，显得有些伤感，其丈夫抚摸着她的手，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幸福地笑起来。
　　常有道虽然很认真地记录着，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可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却被他看在眼里，心想：“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接着又问：“可惜呀，你们的好心，却成了整座楼的怀疑对象。你们家阳台上有花盆吗？”
　　“出事前还有，因为这事就不摆花盆了。其实，我们家摆的都是些小花盆，而且还是塑料制的，那次砸死孩子的花盆绝对不是我们家的。”秦先生肯定地说。
　　常有道抬眼看着秦先生，意味深长地说：“再是塑料的，从高空坠落也会伤人。”
　　李女士在一旁，补了一句：“之前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我们就说过‘如果是我们家的我们一定认’，我们不会逃避责任的。”
　　秦先生接着恨恨地说：“不承认的那家人，一定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常有道点了点头，站起来问道：“我可以去阳台看看吗？”对方还未应答，他其实已行之将至。阳台被铁栏杆围住，且有两扇门可打开，从上往下看去，路上偶尔经过一两人，便调侃着说：“这东西坠落下去砸中人，比爱国者导弹还精确，真是巧得很！”
　　秦先生附和着说：“这也许就是死神来了，躲也躲不过。唉！”
　　常有道突然回过头，问道：“你们家阳台的防盗窗什么时候装的？”
　　秦先生很明确地回答道：“搬来的时候就装了，原住户还多要了我们八百块钱。”
　　常有道伸头向外张望一会，发现并没有可供花盆放置的平台，便嘱咐了一句：“窗户千万别封死，发生火灾这里可是逃生路线！”
　　夫妻俩点了点头，说：“这个我们懂的。”
　　常有道与两人握手暂别，临走随意问了一声：“我准备去上面几层问问，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四楼应该有人，你没来之前，上面不知在弄什么，有‘铛铛’的响声。”秦先生指了指天花板回答道。
　　常有道一脸疑惑，问：“四楼应该没人住吧？户主不是搬到一楼卖面食的张伯吗？”
　　夫妻俩摇了摇头，说：“一直有人啊，应该是几个月前刚搬进来的一家人。”
　　常有道这才解开疑惑，与夫妻俩互留了电话，一声招呼之后，便出门继续向上去。来到四楼，由于人家刚搬来，对于案件并无帮助，所以没打算造访。经过的时候，正巧从里面出来一个胖女人，约莫五十岁左右，嘴上抹着红，头上卷着发卷，一身睡袍，看见常有道立刻便咋呼起来：“是你呀，警察同志。又来查案了？”
　　常有道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他尴尬地“嗯”了一声，不打算继续理她。谁知她竟然拦在人前，邪笑着问：“怎么样？可把二楼那家伙抓起来了？是他袭警，他还有脸报警。”说着，朝着下面啐了一口。
　　常有道一脸的不屑，问：“大姐，这个事不需要你关心，请别妨碍我办案。”
　　“哦，哦，哦，好的，好的，”胖女人连连点头，身子却没有动，继续又问，“警察同志，你来查什么案子？是不是死小孩的那个？哎吆——我跟你讲，虽然我刚刚搬过来，但也听说了，他们都知道凶手是谁？”
　　常有道听到这句，警觉起来，问：“是谁？”
　　胖女人神神秘秘地朝下面一张望，指了指下面说：“三楼的……”
　　话未说完，常有道便不耐烦地推开她，说：“哦，我知道了。请让开，我要上去。”
　　胖女人一急，在后面追问：“哎——警察同志，他们都有证据，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怎么不信啊？可得早点破案，小孩子死得太冤了。啧啧啧，要让那些良心被狗吃掉的人受到惩罚。”
　　常有道任凭底下的这个胖女人如何嘶喊，头也没回一下，话也没搭理一句，朝着505室正准备敲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一看险些使他兴奋地跳起来，打电话来的人正是冯怡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