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一看磨坊

　　车夫老牛对父亲笑笑：先生，这是约定的暗号，三声响鞭表示是李老板的马车，强人就不会出来了。
　　父亲问：李老板认识他们？
　　老牛说：唉，没法子，这帮人到了普集镇，找到李老板要吃，要喝，要钱，李老板要行车，只好认了。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驶出好远，20几里土路，两个小时就到了。远远的，一座高塔巍峨地凸显在眼前，老牛指着塔说：那就是八云宝塔，唐朝建的，十一层高，周至的一景。
　　德仁看着宝塔，联想到他在西师附小校园里看见的小塔，听说也是唐朝修建的。马车进了西门，沿着西街向东驶去，在县城中心邮局门前停了下来。德仁一家人下了马车，德仁意外地发现邮局对面门前站着两个人，竟然是舅舅和舅母，他激动地冲向前去，紧紧地搂住舅母，不住地喊着妈妈......母亲不高兴了：嫂子，你怎么能让德仁把你叫妈呢？
　　舅母眼睛闪着泪花，默默无语。这里，父亲想让车夫吃了饭再走，车夫说：先生，你的情我领了，我得赶到西门马车店去喂牲口，顺便招揽生意，捎几个客人回普集镇。
　　车夫这么一说，父亲不再挽留，看着车夫赶着马车向西驶去。众人进了大门，门房大厅里停放着一辆铁轮大车，他们从大车旁边穿过大厅，进入天井。天井东西各有两间厢房，东厢房一间作厨房，一间舅舅、舅母居住。舅舅领着他们走进西边通道，往南是两间门房，往北是两间厢房，中间隔开，父亲母亲住里间，孩子们住外间。两间厢房外面没有房门，出入必须经过通道。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晚上只要关好通道门就行了。两间厢房都是大炕大毡新被子，德仁扑上炕就想休息，母亲一声吆喝：都到屋子外面拍土去。于是姐弟三人来到院子，抡起甩子互相打去衣服上的尘土，孩子们你喊他叫的：哎呀呀，把人身上打疼了。原来这甩子是舅母用各色布条连缀成的。
　　舅母干活十分麻利，知道他们今天要来，一会儿就做好面条，一人一碗葱花汤面，舅舅、舅母端来放在里间的饭桌上，母亲说：别惯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端。
　　面条是长长的，葱花汤是酸酸香香的，德仁挑起面条吃着，不由得想起在渭北舅母家里的日子。吃完饭，姐弟三人走出房间，出了天井，来到后院，啊呀，院子好大，约有十米寛二三十米长，空荡荡的，除过一方厕所，什么都没有。一条铺砖小路从院子中间直通下去，哟，前面还有一座大房子，孩子们还要继续前行，舅舅走过来拦住他们：孩子们，前面是磨坊，有牲口拉磨子，危险，小孩子是不能进去的。
　　德忠好奇地问道：舅舅，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的房子，还有磨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舅舅说：这房子是你爸爸用多年积蓄买下的。听说这房子的主人姓韩，得了绝症，三个姨太太卷了财物跑了。姓韩的没有子女，他死了以后，欠了许多债务，连安葬费用都成了问题，是他叔父做主通过钟楼电影院老板把房子牲口卖了，听说你爸爸买房的钱不够，电影院老板还添了些。
　　德忠追根问底：电影院老板添了钱，那我爸爸还要给人家还钱呀？
　　舅舅搔搔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咳，小孩子，只管读好书就行了，大人的事情不用管，你们也管不了。
　　德孝、德仁也好奇地听着，不过他们对还钱的事情不感兴趣，不停地挪动着脚步，可怜巴巴地央求着：舅舅，你领我们到磨坊去看看，我们只站在门口看一眼。
　　舅舅被缠得无奈，只好领着他们走下一个斜坡，走近磨坊，站在门口看着。一头骡子正拉着磨子转圈，磨子上面的大斗盛满麦瓣，磨盘下面不停地吐出磨碎的麦子。德仁好奇地问舅舅：为啥要给骡子蒙上眼睛，戴上笼嘴？
　　舅舅笑笑：瓜娃，不蒙眼睛它不走，不带笼嘴它偷吃。
　　孩子们格格地笑了。这时一个30岁左右的妇女，头上顶着围巾，身上系着围裙，浑身白粉，拿着大搓斗，揽满磨盘上磨碎的麦子，然后迅速地来到一个庞大的木柜前，把碎麦倒进去。一个中年男子高高地坐在木柜的一头，用脚一下一下踩着翘起的木杠，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舅舅看孩子们像看电影一样津津有味，就说：这是罗面柜，踩一下，罗子滑过去，再踩一下，罗子就滑过来，一碰撞，一震动，面粉就罗下去了。
　　于是，孩子们强烈地要求到罗面柜跟前去看一看，舅舅只好领他们来到中年男子身旁，向柜子里面看去，果然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罗子，装着磨碎的麦子前后摆动，等到面粉罗下去了，工人抬高罗子这头，把麦麸倒下去。工人见舅舅领着孩子们来看，就停下来，来到罗面柜侧面，打开前边的柜门，是白花花的面粉，打开后边的柜门，是罗去面粉的麦麸。工人说：这些麦麸要倒在磨子再磨，然后再罗.......反复四五遍，才能出净面粉。
　　德忠说：这么麻烦呀！
　　舅舅说：孩子们，你们看了磨面的过程，就知道一个白面馍馍来得不容易，以后可要爱惜粮食啊！
　　德仁大声说：舅舅，这个我知道，你听唐诗是怎么写的：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舅舅说：你们只看见了磨面的过程，可这麦子先要收拾干净，除掉沙粒，用清水淘洗，除掉泥土，在芦席上晒干，然后才能磨面，才能保证面粉白净卫生。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在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时，那女人也来到跟前，站在男人身旁，舅舅说：小马，先生、太太搬来住了，晚上你们两口抽空到前边来，看先生、太太有什么吩咐。
　　小马两口连连答应，然后忙活他们的事情去了。德仁眼尖，一眼瞥见磨坊后边还有一个院子，他喊起来：院子里还有两头骡子，还有一个院门。
　　舅舅说：那是后门，直接通大操场，通县政府的偏门。你们可不能走后门哪。
　　孩子们还想转悠，舅舅连忙把他们往回赶：别看了，不见你们，你妈又该呐喊了。
　　他们来到前边，母亲旅途劳顿，躺在炕上睡着了，醒来喊叫孩子的时候，他们正好走到天井，故意抬高声音，连连答应，一场虚惊就算过去了。姐弟们走进里屋，母亲坐在炕沿上给他们训话：你们又乱跑了，磨坊里有牲口，有骡子，骡子惊了，乱踢乱跑，很危险的。再说，工人在劳动，在磨面，你们也不能打搅他们的工作。
　　孩子们唯唯诺诺，连连答应。母亲接着说：你爸爸到县府报到去了。日本飞机离这儿远了，不用担惊受怕了，你们也要收收心了。现在是暑假，德忠，你是姐姐，下一学期就要升四年级了，你负责给弟弟布置作业，指导他们复习功课，预习新课，新的学期可不能落后哇。
　　德忠干干脆脆地答应着，立即就给德孝、德仁布置作业，马上就要他们完成，自己背搭着手，来回转悠着检查，像个小先生似的。母亲看得有笑，但是忍住没笑，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打击德忠的积极性。学了一会，母亲说：好了，这两天赶路也累了，先学到这儿。
　　德忠看母亲今天心情很好，就说：妈，你的歌儿唱得好听，你唱支歌儿让我们听一听嘛。
　　母亲笑了：唱啥呀？
　　德孝、德仁一声响：就唱《我家有个胖娃娃》。
　　母亲说：也行，唱得不好了，你们不准笑，我唱了：
　　我家有个胖娃娃，
　　长到两三岁，
　　伶俐会说话，
　　不吃饭，
　　不喝茶，
　　整天要妈妈。
　　头戴小洋帽，
　　身穿粉红纱，
　　走路面带笑，
　　好似海棠花，
　　爷爷奶奶爹爹妈妈怎能不爱她。
　　因为母亲有事没事喜欢在家里哼唱这首歌曲，孩子们都烂熟于心，所以母亲一唱开，大家都跟着唱起来。唱完以后，孩子们余兴未尽，又一起唱了一遍。德忠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妈妈，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提不该提。
　　母亲笑笑：有话就讲，在自己家里嘛，有啥该不该的。
　　德忠还有点犹豫，吞吞吐吐的：......有一次，班上搞娱乐活动，我唱了这首歌，大家都说好听。奇怪的是，后来音乐老师唱了一首《苏武牧羊》，曲调竟然和《我家有个胖娃娃》很像。妈妈，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惊讶的：是吗？真的有这回事？你会唱《苏武牧羊》吗？唱出来我听一听。
　　德忠说：我试唱一唱：
　　苏武留胡节不屈。
　　雪地又冰天,
　　苦忍十九年。
　　渴饮雪,
　　饥吞毡,
　　牧羊北海边。
　　心存汉社稷,
　　旄落犹未还。
　　历尽难中难,
　　心如铁石坚,
　　夜在塞上时听笳声入耳痛心酸。
　　母亲听了，很受感动：一样，一样，曲调完全一样。可是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唱的《苏武牧羊》悲哀伤痛，我唱的《我家有个胖娃娃》却活泼欢快。
　　德忠想了想：我想，这是由心情决定的，心情好的时候，唱出来是欢快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唱出来是悲伤的。
　　德孝、德仁随声附和：心情，是看心情啊！